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啸山 » 第二章:好好活下去

第二章:好好活下去

    1.

    我叫刘金,今年三十岁。名里带金,命里没有。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哪一年,我只知道今年特别不好过,我也不明白天界八方诸神为什么在今年联合起来,竟对他们身处水深火热中的子民不管不顾?想不通,头疼。我挠着我的头,擓下来一片片头皮,接在手心拿到眼前深情的注视着它们。去你的吧,我鼓起我没有二两肉的腮帮子,决然的把它们吹走了,去吧,去寻求你们的幸福吧!

    春,刚过谷雨。某三线小城市街边小摊,我坐在主宾的位子上,因为我是这里面年龄最大的,尽管只有我们四个人。围着一个破赤烂腚的低矮桌子,屁股底下是缺胳膊少腿只几块破布条遮羞的马扎,幸亏我瘦,要不然腚肯定能漏到破布条下面,那就太伤风化了。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形象,反正也没人在意,我只知道我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个王者,坐在铁剑铸成的王坐上。我抽着烟,带着我忧郁深沉的小眼神,像个智者一样听着他们几个小屁孩谈论着神奇美剧。李二蛋毫不吝啬他惊天地泣鬼神的文采,把编剧骂到了他还是原始人的祖宗,张大狗和许汉三也频频的点头,嘴里塞着没有肉的肉沫茄子附和着,表达着英雄所见略同之感慨。

    我轻蔑的笑了笑,这老爷子的文采和我不相上下,岂是那些无名小编能窥见一二的?我从一次性筷子上撕下一小片开始掏耳朵。

    李二蛋问候完原始人,又开始感叹天地之不仁,降灾难于世人;万恶的资本主义统治者不仁,弃普罗大众为刍狗。他可怜丧生于火海的无数生灵,同情正在经历饥荒的穷苦农民,悲悯身患重病却不得救治的普通百姓。他愤怒的夹起一颗花生米扔到嘴里,仿佛那颗花生米是邪火,是蚂蚱,是病毒。

    我扔掉掏耳朵的棒棒,再一次陷入了沉思。想起了多年前看到过的一本古书,书上说:月薪五万币的人,谈的是团队人员的管理;月薪三万币的人,聊的是战术方案的改进;月薪一万币的人,想的是如何搞定客人;月薪五千币的人,争论着坐宾利不如坐迈巴赫舒服;月薪两千币的人,发表着北国领导人签署退出国际组织同意书对全球经济的影响。深以为然,古人诚不我欺也!想我这种月薪三千币的精英,不屑与之为伍!

    哔哔哔哔....

    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打乱了我们的思绪。

    “大晚上按你妈蛋的喇叭,吓老子一跳。”李二蛋咒骂到。

    “绿灯了,前面车不走,熄火了,哈哈,实习女司机!嘿嘿嘿”张大狗嘲笑到。

    “那是四驱越野车,我日,连喇叭声都那么霸气!真好!”许汉三感叹着,哈喇子流了一地。

    李二蛋:“霸气个蛋,就是纸糊的。”

    许汉三:“那车我坐过,我村里我一个表叔开的就是,底盘高、视野好,四轮驱动。今年过年的时候带着我爬我们那的山,一点都不费劲,噌噌噌就上去了。”

    李二蛋:“噌噌噌个毛啊噌噌噌,破车,有钱也不买!”

    张大狗:“李哥说的对,有钱也不买这车,就买拖拉机,不比那霸气!”

    许汉三:“我还是觉得越野车好,皮实耐用,我姐夫开的就是越野车。”

    李二蛋把手中团了老久的餐巾纸砸到许汉三身上,嘴里骂着:“开你妈越野,就你真有钱!”

    许汉三喝了酒本来就脸红,这会儿憋得更红了,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也不敢多说话了。看着他们斗嘴也是我的一大乐趣,不过这个时候,我得表现出我做大哥的派头了。

    我准备端起酒杯让大家喝酒,因为太用力,把这一次性塑料酒杯捏扁了,酒洒出来一大半。我从容的拿起我的酒瓶,给自己倒满,说:“来来来,喝酒喝酒!”

    李二蛋应该是喝多了,他说:“我有钱,就买上几十台拖拉机,专门跑婚庆!跑在路上要派头有派头,要动静有动静,绝对拉风!”

    许汉三低着头,时不时斜眼看李二蛋一眼。他心里想反抗,但是害怕。

    “你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吗?啊?看你那熊样!”李二蛋将挑衅升级。说完端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

    我举起酒杯:“唉唉唉,聊天呢,扯什么仇恨啊。来来来,喝酒!”

    放下酒杯,张大狗抬头问道:“金哥,你喜欢什么车?”

    我说:“我喜欢公交车。”

    哈哈哈哈

    张大狗又问:“金哥会开车吗?”

    我说:“会开摩托车。”

    哈哈哈哈

    张大狗再问:“你没有驾照吗?我都考出来三年了,只是还没开过!嘿嘿”

    李二蛋说:“金哥都不分东南西北,还考什么驾照,他到现在还觉得我们宿舍门朝东呢。哈哈哈!”

    我觉得我的权威受到了侵犯。我不说话,我起身走开,我要去放水。留下他们在那笑吧,我要让张二狗深刻意识到我生气了,虽然我心里知道没什么用。

    李二蛋二十五岁,我们同事三年了。张大狗二十一岁,同事一年半,李二蛋才十八,去年才来的。本来去年都吃过散伙饭了,李二蛋和张大狗都不打算来了,准备年后再找新工作的,没想到发生了流行病。上周刚接到通知回来上班,他俩不要脸的也回来了,说现在不好找工作,先干着吧。

    我走到路边绿化带,解开裤子刚掏出东西准备放水,就看到草丛里有两个发着绿光的东西,吓得我用手捂着裆。我有些近视眼,没有眼镜,我眯着眼睛伸着脖子往前拱了拱,才看清原来是一只流浪黑猫,它居然也盯着我看,还喵了一声,像是挑衅。我怒了,我顿时变得勇敢起来,我开始放水,我使劲往前拱腚,劲使大了,滋到栅栏上了,贱了我一鞋。奶奶的,我咒骂着大吼一声,它跑了,我露出胜利的喜悦。

    我拐着腿走回来,拿了几张纸开始擦鞋。

    李二蛋:“怎么了金哥,尿鞋上了?”他带着坏笑。

    我;“哎,想当年,豪气壮,顶风轻松尿三丈;到如今,中了邪,顺风使劲尿湿鞋。”

    李二蛋正准备喝酒,喝到半截呛的他喷了一桌子。我瞥了他一眼,恨恨的说怎么不呛死你。

    这一桌子的菜算是没法吃了。张大狗开始盘算接下来去哪浪。不用听我也知道,他们几个光棍子货除了吃喝也没有别的爱好了,即使想有,也没那个钱。

    李二蛋掏出手机:“来来来,我跟你们看看。”

    张大狗、许汉三凑过去看着李二蛋的手机视频,发出猥琐的笑声。

    “这屁股真大”“你的好小,哈哈哈”“她是装的吧,你那么小能有感觉?”

    李二蛋:“开什么玩笑,我很勇猛的好吗?”

    张大狗:“看看脸看看脸,有吗?”

    李二蛋:“有,往后拉拉”

    许汉三:“哎哟,好老啊,得四十多了吧,这你也干得去?”

    李二蛋:“又不让你啃,我跟你说,又大又白又软。”

    张大狗:“哥,哎,哥,有没有年轻的?”

    李二蛋:“有是有,就是贵了点。”

    我实在没法听他们的污言秽语了,我喝了杯子里剩余的酒,站起身来去结了账。这是年后第一次练摊,理应是我这当大哥的来,不过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让他们出血倒是个问题。老板我们也已经很熟了。

    “老板,多少钱!”

    “酒都喝了吗?总共六十八。现在不好干,这次就不给你便宜了,下次哈兄弟!”

    “没事没事,都不好干。”我拿出我的橘子6手机,是的,没错,就是橘子6,不是水货。扫了下老板递过来的二维码,给他付了过去。

    “你们火锅店生意怎么样?”

    “今天中午一桌,今天晚上三桌,惨不忍睹。”

    老板叹息了一声:“哎,是啊,你看我这一晚上了,就才你们这一桌。这要是搁在以前,少说也得七八桌啊。哎,菜价也涨了些,照这样下去,孩子的幼儿园学费都交不起了。”

    老板递了支烟给我,我顺手接过来叼在嘴里,正在身上摸索时老板点着打火机给我点着了。我吸了一口,歪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老板娘,正怀抱着她三四岁睡着了的孩子。那小孩张着嘴睡着正香,哪里知道他爹娘正为生计发愁啊。不知道这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愿不会和我一样,找一份饿不死的工作,浑浑噩噩的过吧。

    我想我娘了!

    “今年本打算到年底买辆面包车的,省的他娘俩再坐我的摩托车回家过年。碰上这流行病,一年都过去三分之一了,下个月房租还没着落呢。”

    “都一样,我们老板三家店,关了两家了,就留这一家。房租都快交不起了,听说最近还要再裁员。”

    “你们不是有公家发的餐饮消费券吗?有没有效果?”

    “有个毛效果啊,上星期才允许堂食。没有人来吃,现在经济不好,失业的人那么多,都紧着呢。现在餐饮业也就快餐店还行吧,还能送个外卖。”

    “是啊,都不好干。今年能活着就行啊!”

    “能活着就行啊。”

    说话间,他们几个放完水也撇拉着腿走过来了。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准备转战下一个地方。

    李二蛋带着张大狗去找他的小姐姐了,许汉三也想去,可是他刚才被李二蛋骂了,不敢出头。李二蛋也没打算带他,我揽过许汉三的肩膀说:“汉三还小,不能被你们带坏了,走,我们回去睡觉。”

    我们分两拨走了,许汉三回头看了看他们。我知道他很想去,我也很想去。可是我兜里没多少钱了,已经四个月没有工资了,年前发的工资回家过年花的差不多了。我每月还需要往家里打五百块钱,不能乱花。我扶着许汉三的肩膀,安慰道:“没什么好的,我们还有双手呢,不比那来的省钱又舒服。”这也是对我自己的安慰。

    2.

    公司宿舍离我们不远,在一个旧校区的楼顶,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原本这里住着十几个人,现在就还有七八个人。隔壁是女员工宿舍,这会儿已经都睡觉了。我躺在床上,睁着眼想事情,不时叹息一声,我经常这样。我今年三十岁了,没车没房没女朋友,从来不去想未来怎么样,因为想也没用。可是今天我有些惆怅。今天听店长说这两天有可能要裁员,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被裁。我在这家火锅店干了四年了,算是老员工,混了个领班干干,手底下管着五六个人,每月工资加提成能拿四千五左右,没有合同没有保险。流行病一出,年后复工延迟了近三个月,过完年就带了一千块钱回来,买了些生活用品,刚刚又花掉六十八块。现在信息钱包里还剩718.3,银行卡内余额零。离开工资还有二十天,现在这种情况,能不能按时开出工资还是个问题。好在公司管两顿饭,我早饭不吃,以后中午晚上就吃公司饭吧,虽然大锅菜难吃的要死。想想以前顾客吃剩的肉我们都不稀罕吃,现在想吃也没有了,也不敢吃了。万一得个病,我娘得多难过。

    我想起我十年前谈的女朋友,也是我唯一处过的女朋友。她的样子已经模糊了,隐约还能想起她头发的味道。我侧身团了团被子抱在怀里,把头埋在里面深深一口,就好像我抱着她,闻她头发的味道一样。靠,好臭,被子一股怪味,我转过身子平躺下来。那应该是火锅加脚臭味吧,不过我也分辨不出了,不深呼吸也闻不到。

    我又想起我大大,就是我爸。嗨,没什么可想的,只是他就那样扔下我娘一个人过日子...我还是心疼我娘。

    我又想起我大姐,为什么每次想起她都是那让我心痛的一幕?一片凌乱,都是血,我想看清我大姐的脸,可怎么也看不清楚。我忘记了我大姐的好,忘记了她的一切,只记得这些。可是,这些也不是我看到的,是我听旁人说起自己想象的。或许,大姐遭受的痛苦比我想的更要痛苦。我心疼我大姐。

    我想起了我外甥,今年过年回家已经和我一般高了,他或许能长成他爸爸的模样,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圆脸大眼睛,标准的大帅哥。他已经上初中了,可是还是很内向,大眼睛里没有那个年纪的应有的生气。他也有好奇心也想要好东西,即使得到了他也没有多少兴奋,还是有些冷漠。旁人说,很少见到他笑,从没见过他哭。我心疼我外甥。

    我想起我二姐,还有我两个外甥女,我抱着我还不会走路的小外甥女逗她,大外甥女搂着我大腿抬着头撒娇“舅舅舅舅也抱抱我!”。我二姐夫在做菜,炒的是辣子鸡,满屋子的香气。我二姐在准备碗筷,大声叫着;“乐乐,快去洗手,一会再让舅舅抱。”我们在他新房子的新餐桌上吃饭,我和二姐夫两人喝了一瓶酒。我替我二姐开心,我二姐夫跑车拉货,很疼她。去年我小外甥女出生了,年底他们买了新房子,房子不大,但总算在这城市有了家。我为我二姐感到高兴。

    我想起我自己,三十岁了。每天在贫困线挣扎,我想起了很早前看的一部描写农村老光棍的电影,再过几十年我会不会也像他们那样,坐在田间地头、墙角桥边晒着太阳抽着烟,拉拉呱,扯扯皮,到死也没几个人来哭丧。孤单寂寞的走过一生,除了小土堆什么都留不下。我开始诧异,我居然会想将来,但有什么用呢?我没有好胜心,也从来没有多么大的想法,从来也没想过要改变我的生活,因为我知道改变不了。想我这种农村贫困家庭的孩子,不对,已经不是孩子了,农村贫困家庭的中年人,没学历没特长比普通人还要笨上几分,在这城市里混子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未来。除非我穷苦的感动了苍天,让我中个彩票,享受一把做有钱人的瘾,让我娘和我外甥过上好日子。可是我连彩票都不买。

    我叹了口气,其实我以前没意识到我有叹气的习惯,后来同事说起也才注意到。不想了,我从枕头底下摸出耳机带上,打开了我橘子6里的小电影,寻个开心吧!

    3.

    第二天9点半,手机闹铃响了。我起床撒了泡尿接了盆水抹了把脸,拿出我的小镜子,给自己相了相面:几个月没理有些糟乱的头发,瘦的像猴子的脸,略有些八字的浓眉,睁着像睡着的单眼皮眼睛,有些龅牙撑着合不拢的嘴。还是麻木,这张不喜欢但改变不了的脸,还是穷苦相。

    他们几个也都陆续起床了,我坐在床边刷着小视频。张二蛋从上铺下来,又把我的床单蹬拧巴了,懒得去管。他眯着眼坐在我床上,从地上鞋子里掏出团成个球球的袜子,拽直了,又使劲甩了甩。我下意识的往一边挪了挪,但还是能闻到他几天没洗的酸臭味。懒得去管,继续刷我的小视频。屋外能听到女同事出门的声音,咚咚咚砸了几声门,叫喊着:“男人们,起床上班啦!”我知道她是谁,但一直不知道她叫的“男人们”是谁,我抬头满屋子扫了一眼,都在忙活着洗脸穿衣照镜子,但没看到有谁是“男人”,就是一群两条腿走路的雄性动物。

    上班时,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更没有早到店里的习惯。进门打卡时打卡机上显示10点28分,还早到了两分钟。在打卡机旁边,店长助理小美拿着一把白色的枪,一把额温枪,正笑眯眯的看着我们,等着把我们一个个“毙”掉。我弯下腰把头抵到枪口,像个甘心受戮的犯人。

    小美:“三十五度八。”她说完从面前的登记表上找到我的名字,在名字后面空格写上了“35.8°”。

    我到拥挤的更衣室(就是个储藏间)拿了围裙穿上,戴上帽子,慢悠悠走到大厅。店长已经等在那了,我瞥了一眼挂在吧台上的电子表10点29分,我不着急,慢悠悠走到队伍最后排最边上站好,不是我喜欢站边上,是因为我是领班,不是我喜欢站后面,是因为让其他两个店的员工站前面。又稀稀拉拉来了几个人站好,正在整理着帽子,穿着围裙。往常我们都是在店门口外面列队,跳舞、唱歌、然后喊口号,也就十二三个人。现在不出去跳舞了,改在大厅里了。老板的另外两个店暂时关闭了,听说有一家店房租高已经彻底关了,现在就剩我们这一家店了。年后有离职不来的,有本打算不来又来了的,现在我们站成了三排,足有三十几号人,站在大厅显得有些拥挤了。我旁边的张大狗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歪头看了他一眼,才想起来要带口罩。我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带了十几天的口罩,挂在耳朵上。

    店长发话了:“流行病期间,店里不忙才把上班时间延后了半小时,不是让你们睡觉的。这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感染病毒了是怎么着?站好了都!下面我开始点名...”

    她说话虽然语气凶了些,但我听着还是温柔,我很喜欢。店长叫王丽,比我小半年,已经有一个四岁的儿子了。他儿子常来店里,我每次都让他叫我爸爸。可这孩子也机灵,总是叫叔叔,没办法,我就是隔壁他老王叔叔。王丽像她名字一样,长的好看,圆脸,大眼睛,皮肤白的发光;个头不高,胖乎乎的,我很喜欢。我歪着头从人头缝里看着她,看着她红彤彤的性感厚嘴唇一开一合。我喜欢夏天,夏天的时候她常穿短裤,露着洁白粗壮的大腿,在我看来比任何风景都好看。可能因为我瘦,我喜欢胖胖的女孩,总是忍不住幻想她腿上的光滑,和淡淡的香味。我没有文化,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只觉得一定很滑很软很香,她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梦里和我的手心里...

    “刘金,刘金。”

    张大狗碰了下我,我回过神来,快速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到!”

    “想什么呢,啃鸡腿吗?”王丽瞪着我,我低下了头,小声说了句“对。”

    点过名,就是我们的企业文化展示了,空间小,跳舞的环节就免了,王丽带头喊起了我们的口号:

    “我们的宗旨是:做绿色、健康、营养、特色的百姓火锅”

    “我们的理念是:服务至上,顾客至上”

    “我们的口号是:”

    “微笑露一点,嘴巴甜一点;理由少一点,做事勤一点;说话轻一点,动作快一点,;脑筋活一点,效率高一点!”

    “我们要:”

    “认真对待工作,忠诚对待公司,团结对待同事,微笑对待顾客”

    “我们相信:”

    “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没有不好的客人,只有不好的服务;没有竞争对手,我们就是王者!”

    最后一群身穿围裙头戴高帽的男男女女一起攥起拳头高举右手,左腿高抬,然后胳膊肘打胸脚底板跺地的大喊:“加油!加油!加油!”

    王丽满意的点了点头:“散会!”

    她今天好像忘了什么环节,以往他会在喊完口号后在对大家训导一番,什么流行病期间注意保护自己,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身体有什么不适随时打报告;昨天业绩如何,该怎么调整;今天是什么工作安排,谁谁谁哪个地方做的不好,要怎么改...怎么着也得啰嗦个十几分钟,我不嫌烦,我喜欢听。可是今天她什么也没说,估计她自己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店里不景气,没什么可说的吧,大家也都没在意。各自忙去了。

    我和李二蛋带着张大狗和许汉三,从厨房拿了一大袋蒜,坐在大厅餐桌上剥了起来。这是我们每天早上不忙的时候的常规项目,也是我这种老员工的资格,其他人想舒服的坐在这只动动手指头也不行,得去做些其他弯腰跑腿的活。

    一上午很快过去,没什么意思。中午快十二点时来了一桌客人,全店上下三十几号人服务三个人,顾客都不好意思的打趣我们。听说流行病导致餐饮业难做,不是这行的想像不到其实更难。听收款的小姑娘说消费了二百块钱,其中还有五十元消费券。

    下午两点钟开饭的时间,厨房几个小工端出六个大盆子放在餐桌上。洗碗的阿姨和买菜的大爷早已端着碗等在那里了。说着今天菜不错。我们是总店,现在分店的兄弟们落难到我们店,我们得有总店的气魄——让他们先打饭。打了饭的人都龇着呀嘿嘿乐着,我拧头看了一眼,还是大锅菜,不过这次居然是小鸡炖粉皮和猪脊骨炖白菜,难得。

    等他们打的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几个也晃晃荡荡的过去,往随身带的抹布上抹了两把就当洗了手。李二狗一手拿着碗一手掌着勺,正兴奋的往碗里舀着鸡头。他大叫:“耶,今天这么丰盛啊!老板太仁慈了,他怎么知道我想吃鸡哪?”

    我端着碗在他后面,说:“别废话,快去吃你的**!”

    他转过头来,坏笑的看着我,说:“我够不着,金哥想吃吗?我的给你吃!”

    我恶心的推了他一把,接过了勺。

    三十多号人坐满了大厅十几张桌子,也算是有了些往日的感觉。也许是我天生敏感,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按常理说,店里生意不好,员工又多,这个时候应该节衣缩食能省则省才对,怎么中午会如此破费?更何况这一早上就只在早会时看到店长,中午吃饭也没见她,听说一直在楼上办公室和老板开会。我知道我高看了自己,什么天生敏感,谁他妈也敏感。刚才菜端上来时兴高采烈的劲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大家伙这会都在安静的吃饭,没有人说话,只留下粉皮白菜往嘴里塞的咝溜声,像是一群待宰的猪在吃食。其实心里都明白,这或许是在这里的最后一顿了。我起身又去盆里扒拉了些菜,拿着个馒头走到厨房员工那一桌,找了空位坐在厨房主管于亮旁边。

    “亮哥,董大刀呢?”董大刀本名董健,是厨房的厨师长,也是我们所有店的总厨师长。

    “一大早上去开会,还没下来呢?”

    “吃饭都不下来啊?”

    “做好饭让我们送上去的,一屋子人两盆菜。”

    “都是谁啊?我看大老板的车今天也在,没见到他人。”

    “听说一大早就来了,也许昨晚就没走。老板、老板娘、会计经理、三个店的厨师长和店长,反正是官都在那呢。”

    我嗯嗯的答应着,不用多问了,肯定有事,而且是大事儿。现在这个时候,用脚后跟也能想到他们在干什么。我突然没有了胃口,心砰砰的跳。

    于亮靠近我耳边,想说什么又没说,只叹了口气,学我。

    这顿饭吃的也并不怎么开心,吃过饭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往常住宿者的都会回去睡个觉,不过今天好像没人走,其他店里的我也认不全。三人一堆五人一伙的坐在一块,小声说着话,不时能听到几声叹息和惆怅。还是我们几个坐在一块。我趴在桌子上刷着小视频,看玩家分享的“亡者农药”视频。许汉三有些焦躁,他也明白怎么回事,他没对我说话,虽然我是他领导。

    许汉三:“李哥,你说我会不会被裁掉?”

    李二蛋也趴在桌子上和我一个动作,头也没抬眼也没转,慢悠悠的说:“像你这种新瓜蛋子,啥都不会,不裁你还能裁谁啊。”

    许汉三吓的咧着嘴啊了一声,我拧头看了看他,小屁孩竟然眼圈红了,眼看着就要掉眼泪了。我动了动我的胳膊肘碰了碰他,说:“别听他吓唬你,要裁也得先裁另外两个店的呀,连阵地都丢了,留他们还有什么用?”

    许汉三知道我是在安慰他,抹了把鼻子使劲没让眼泪掉下来。

    张大狗坐起身子,一本正经的对许汉三说道:“汉三,不会裁你的,相信我。”

    李二蛋挑着一边的眉毛看向张大狗,下巴搭在桌子上,一说话就看他头一翘一翘:“你是老板啊,说谁留下谁留下?”接着换了个娘娘腔声调说:“张老板,您别让我走好不好,我会好好服侍您老人家的。”

    张大狗没搭理他,还是一本正经看着许汉三说:“要裁就裁两种人,一种是不听话不干活的,你不是。一种是工作不重要但工资高的,你也不是。所以,像你这种工资低又听话的和金哥这种小领导不会被开,反而是像我们俩这样,干的活没什么技术含量,干的时间长了工资较高的人会被开。”

    李二蛋不乐意了,他抬起头不服气的说:“谁和你们俩?谁的活有技术含量?都没什么技术含量!嗨呀”他扭头瞅了一眼,转回头接着说:“再者说了,咱俩工资高吗?一个月撑死不到四千块钱,高吗?你觉得高吗?”

    张大狗笑了笑说:“我这不是分析这个事嘛。”

    李二蛋:“分析,你分析个屁!”

    我默默刷着小视频,我觉得张大狗说的有道理,只是,我这小领导算什么领导。我现在也是过江的泥菩萨,没工夫为他们考虑。

    4.

    眯了一小觉,又该上班了。这一屋子几十号人也都不知道干什么,都在妆模作样的忙活着。每个人脸上都藏不住焦虑的神色,气氛有些压抑。

    我正在跟餐桌上的一块油渍较劲,只听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叫我:“刘金,谁是刘金?”

    我上半身拧向声音来的方向,举起拿着抹布的手喊:“我是,怎么了?”

    “你店长找你,去财务室!”叫我的人不怎么友好。

    “好,谢谢啊!”

    这会没人说话了,他们几个从几个方向靠过来,关切的眼神看着我。

    我把抹布仍在桌子上,指着那块油渍说:“把这块东西弄下来!”

    办公区在三楼,店长有自己的办公室,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财务室见面,一定不会是我常想的那样。我走在楼梯上,一步一台阶,快到三楼的时候竟有些颤抖起来,差点没迈上去摔个狗吃屎。我尽力平复着心情,走到财务室门口站住,吸了口气,整了整帽子,敲门。

    “进来!”店长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财务室不大,最里面只左右靠墙放置两张办公桌,一张老板娘的,一张会计的。老板娘不在,那会计只低头干着自己的活,没看我,因为我不值得。进门处是一长一短两个沙发,成直角摆放着,中间有张茶几。店长王丽坐在正对门口的长沙发上,面带微笑的望着我,抬手示意我坐下。这时候也没工夫想坐她旁边了,就近坐在了单独的沙发上。

    店长笑眯眯的看着我,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没有头脑去想她笑中的含义,也礼貌的尴尬咧了咧嘴。

    “刘金在这干了有四年了吧?”

    “嗯。”

    “我记得还是我面试的你,也是刚刚过完年。”

    “嗯。”

    “这店里四年以上的老员工加上你我也就还有四五个,你一直都干的很不错。”

    “嗯。”

    其实我在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除了在这干这么久,其他地方都是一年一换,或者一年两三换。到底是因为年龄大了不想折腾了,还是因为喜欢这工作,或者喜欢我们店长,谁知道呢?

    一阵沉默...

    “我也不废话了,省的你紧张。是这样,你也了解咱公司现在的情况,餐饮行业都不景气,好多过完年都倒闭了的,我们也不好过,你也知道,另外两个店一个永久关了,一个还在待业。李总呢,一直很感激我们这些员工的付出,一直都把我们当自家兄弟姐妹,所以年后只要还愿意干的都叫回来了。原本想着撑过流行病结束,能继续大干一场的。没想到...哎,你也看到了,咱这总店现在一天就那几桌客人,收入都不够交房租的。李总这段时间也一直都在努力借钱,已经把房子抵押出去了,想让我们店能够维持下去,可是效果很不理想。他也已经几天没休息了,这不昨晚在办公室待了一晚上,我们今天早上开了个会,决定降薪裁员。嗯,李总已经很努力了,他也很难。做出这个决定更难。”

    “嗯。”

    王丽苦笑了一声:“叫你来呢,不是说也让你走,你别太紧张。”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心想:“不让我走?”我心跳的更快了。

    “是这样,我们经过一上午的讨论,决定裁掉一部分人,剩下的如果同意降薪,就继续在这干。你在这干了四年,一直都很踏实,李总也很看好你,所以让我来跟你商量下,看你能不能同意降薪留职。”

    我没说话。

    “我就直接说了,你现在是底薪三千加提成,如果你同意的话,底薪降到二千。当然,如果以后店里生意好了,还会再涨回来的。”

    我没说话。

    “如果不想干也没关系,现在就可以结算工资,绝不会亏待你的。”

    我还是没说话。

    “我知道现在都很难,这突然降低一千块确实不少,不过现在工作也不好找,都挺难得,我也一样,降了二千块。你考虑一下还是...?”

    我很纠结,心里乱的很,我竭力想表现的淡定,但出口还是破了音:“我~,嗯,我考虑一下吧!”

    “好,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好吗?”

    我点了点头。

    我起身出门,王丽叫住我,让我帮他叫另一个领班上来,我点头答应。

    我不知道是怎么坐在了店外墙根的石条上抽起了烟的。我没搭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搭理我。过了一会李二蛋也过来了,他也没说话,抽起了烟。又过了一会张大狗和许汉三也过来了,他俩努力想表现的很洒脱,但掩饰不了心里的不开心。

    5.

    晚上又来了三四桌客人,我没有去干活。

    等我有了反应后,已经是四人或六人一桌的坐好了,餐桌中间的鸳鸯锅正被电磁炉运功,发出滋滋的叫声。走道里来来回回的员工都在忙着拿酒上菜,当然,这次是为我们自己服务。我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刚过八点半。公司为我们这些员工准备了丰富的散伙饭,肉菜随便吃,啤酒随便喝。我转头看了下,张大狗正站在桌边开啤酒,许汉三在为我们端来新切好的鲜羊肉。

    准备就绪开始吃这最后的晚餐。没见到李二蛋,张大狗给他打电话说已关机。我们没去找他,开始了狂吃海喝。

    大厅里又出现了往日的热闹,我喝多了,耳朵开始不好使了,我手挡在耳朵后努力把头伸到火锅里才听清楚张大狗说的话:“金哥,你知道我本名叫什么吗?”

    “这怎么能不知道。”

    “你,你知道?我不信,你要能说出来,我,我,我喝一碗辣椒油!”

    “好来,汉三,作证监督哈!是男人撒尿滋个坑!”

    “你说,哎,你快说。”

    “叫什么来着?哎,张大狗你叫什么来着?哎?张达荀”

    “呀?还真记得啊,金哥我敬你!”

    “你先把你那辣椒油喝了!”

    “我喝!”

    “哈哈哈”

    张大狗一口喝完一碗辣椒油,又跟我和了一杯酒。

    “金哥你怎么还记得呢?真是好兄弟。”

    “你刚来那会,在你喝水杯子上贴了名字,那日里面没有一横,不就是张大狗嘛,哈哈哈!”

    “对对对”

    “我还记得李二蛋叫李尔丹,她娘生他的时候喜欢看“还球格格”,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许汉三带着发光的眼睛看着我:“金哥,我呢?”

    “你,你叫许汉,李二蛋非得叫你汉三!”

    我们这边开心的不得了,旁边竟传来了呜呜的哭声,几个娘们在那哭起来了。至于吗?又不是生死离别,我们不管她们,继续吃喝。

    嘈杂的声音渐渐小了,我耳朵还是不好使,只隐约听到我暗恋的孩子他娘像在说话。

    “各位家人们,今天是个离别伤心的日子,可是我们还是要微笑面对生活.......李总很难过,他不愿跟我们说再见,他让我代他向各位说几句话:各位家人,我对不起大家,辜负了兄弟姐妹们的信任。做出这个决定很难,可是,难也没有办法,要活下去。公司不想耽误各位,只能厚着脸皮忍痛说再见。我不求各位原谅,想骂就痛快的骂吧!如果公司能活下来,如果各位家人不嫌弃,如果还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能与各位再一起共事......”

    我记不清她还说了什么,我没有骂人,我谁都不怨。

    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宿舍,我的上铺,李二蛋的铺盖已经不在了,什么也没留下。

    第二天醒来时,床铺已经空了一大半了,还有些在睡觉,有些在打着电话,我听打电话的同事说,他也被公司辞了,但公司允许他继续住在这里,直到找到新工作新住处。我起身扫了一眼,张大狗和许汉三的铺也空了。我没有难过,我为他们高兴,这说明他们有了去处。

    我突然心疼我的六十八块钱,回不来了。

    我洗刷完给我二姐夫打了个电话,挂掉电话给店长发了个信息:“我想好了,留下。”

    兴许是昨天的酒还没有醒,我感觉浑身没劲。我站在厨房送餐窗口边,手背在后面拿着托盘,看着大厅里剩下的这七八个人,什么也没想。王丽说我的姿势像维纳斯,我不知道维纳斯是什么鬼,我觉得我是打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