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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错中错,因错而为

    藕官跑去报信,蒋玉函则跟荣国府当家人贾政聊得热火朝天。

    贾政对蒋玉函的来访倒是没有多少抵触,好歹也是名伶,对于热衷附庸风雅的他来说,这不是丢人的事;

    真正让他感到又一次丢了面子的事,是因为贾宝玉不能动,所以他不得不带着许长使和蒋玉函进园子里来见自己的儿子。

    这让一向标榜知礼守礼的贾政,觉得家门门风荡然无存。

    这还不算,那位不说话只是冷笑的王府长使,更是个大麻烦。

    他的出现,代表着其身后的忠顺王府。贾家此次不能给人家个满意的话,将彻底交恶忠顺亲王,后续的报复不定能有多少等着自己家。

    幸亏有蒋玉函在场,言辞风趣谦逊有礼,化解了不少的尴尬。

    比如此时,蒋玉函看了看贾宝玉的伤势,暗暗叫好,脸上却一片的悲痛:“政公!宝兄弟何错之有,惩罚太过了呀。”

    要是没有许长使在,单凭这么一句话,贾政能撵蒋玉函出去。

    我教训儿子,是个人都说我的不对,连戏子也来说,我成何许人也?

    “我贾政素来持家以端庄,断不能容忍家中子弟在外流连娼伶,那是败家的由头。”

    许长使听见贾政开始骂人,想替蒋玉函压下贾政的气势,不料蒋玉函示意还是我自己来的好。出门前都商量好的了,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还定下了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策略,一步步将贾家拉进炼丹、进上、图谋不轨的深渊。

    “政公说的是,持家自以端庄持重为主。色是戗身结仇的由头,赌是败家丧业的初始。但,棍棒底下出孝子,确是晚辈不能苟同的。若果真如此的话,天下何必以孝为先,当以棍棒为先才是。打出满天下的孝子来,人人皆是尧舜,岂不是妙哉。”

    趴在床上的贾宝玉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他都有些不认识好朋友蒋玉菡了,以前那个温良如水的妙人,多日不见,何时变得牙尖嘴利还偏偏装出来一副书生侠武气?真是让人看见就想打他的脸。

    蒋玉函颇有深意的瞧着好朋友的圆月银面补了一句:“还是要读书方能明理啊。”

    贾宝玉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悄悄攥起了拳头。

    贾政还偏就吃这一套,不住的点头赞许:“所言极是,可曾治学?”

    蒋玉函叹口气:“家道中落,我又是唯一的男丁,不早些出来挣钱,一家子要有多难捱?故此治学一事,就给耽误了。唉!身为男儿,自己受些挫折受些屈辱不算什么,只要家里人能吃饱穿暖,玉函不觉着自己是走错了路。况且,读书不一定是为了治学、科举。能有这命更好,没有的话,还是当以明礼明事的好。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这就是小人的一点见解。”

    许长使不明白蒋玉函怎么忽然开始拽文了?

    以目视之,蒋玉函暗中眼色给他,稍安勿躁。

    您是不知道他父子俩的情况,我这番话是个药捻子,准保贾政能炸。

    果不其然,贾政深深喘了几口气,还是没能忍下来,腾的一下站起身,指着贾宝玉就骂:“孽子!你且看看人家!身为倡优下贱人,尚能自辱以赡养家人,更有一颗读书明礼的心!你生在这样的家里,一不用你养家,二不用你管家。怎地还不愿读书!弄些诗词小道就是你的孝顺了吗?”

    许由达恍然大悟,哦,原来他父子之间为了读书是有大仇的啊!怪不得听闻贾存周的长子因误了读书的时辰,被他失手给打死了,看眼前他的这幅模样,备不住还真有其事。

    又瞅了一眼正在偷看丫鬟的蒋玉函,心里暗骂此子不当人子,坏的流脓!

    蒋玉函没看别人,他也分不出来谁是谁,唯独能认识一个,还一直在床上跪坐着伺候贾宝玉。

    越看越来气,你都没这样伺候过那位蒋玉菡,活该你最终被赶出去!再见到你,打死我也不要!

    人前教子,不算失仪。贾政破口大骂,仿佛贾宝玉已经败家丧德了一般。

    蒋玉函瞪完了花袭人,站起身一躬倒地:“都是小人的过错,人生来就有天壤之别,小人虽与宝兄同庚,却不是一样的为人。何必苛责一位贵公子呢。万万不可再打他了呀!”

    递个眼色给许长使,该你说两句了,不当着咱们面打一顿贾宝玉,场子找不回来。

    “嗯嗯。”许长使清了一下嗓子,端起一盏茶慢悠悠的说道:“听闻贵府的公子有贵不可言之处,还盛传有至尊至贵之物。不知,能否一见?”

    说完话,轻轻的饮着茶,等着贾政的反应。

    贾政脸色都发白了,贵不可言、至尊至贵八个字能用到宝玉身上吗?忠顺亲王都不敢说的八个字,你给安到了宝玉身上,这是要逼我杀子表忠心吗?

    蒋玉函暗叫了一声好,这帽子早就想给贾家扣上了,只因为自己人微言轻故此没说,而许长使看似轻描淡写的给说了出来,其实犹如惊天的霹雳,炸的贾家四分五裂才算罢休。

    贾政面色灰败,深深看了一眼还在品茗的许长使,心里暗叹一声罢了,当初宝玉涎玉而生时,自己就觉得不好,果然印证在了今天。不做一场戏,必定是过不得忠顺王府这一关。

    左右看看,抄起一个花瓶,使劲的砸向了贾宝玉的头顶。

    蒋玉函和补天石齐齐喝彩,打死了最好!

    一个虎视眈眈盯着通灵宝玉,一个蹲下抱腿假意拦着贾政。

    花瓶脱手而出,直飞贾宝玉的面门。

    就在这时,补天石诶呀了一声,只见蒋玉函飞身扑到了贾宝玉的床边,死死护住了从床后窜出来的一人。

    哐当一声,伴随着屋里屋外的齐声惊呼,花瓶砸在了蒋玉函的后脑上,瞬间鲜血直流。

    “你他吗搞什么鬼!”

    蒋玉函脑海里大骂补天石,要不是它动了手脚,自己怎么会窜过来保护贾宝玉。

    “你低头看看再说。”

    蒋玉函低头一看,怀里不知何时抱住一位惊恐莫名的女孩儿,浑身哆嗦的不成个样子,努力挣脱着要离开自己的怀抱。

    “她是谁?”蒋玉函松开了手,让她站起来,直眉瞪眼的问着傻了眼的贾宝玉。

    “她是林妹妹。”

    贾宝玉傻傻的回了一句蒋玉函,换回来两声喝骂。

    “宝玉住嘴!”林黛玉此时恨极了贾宝玉,我为了你被别人抱个满怀不说,你还打算连我的名姓也告诉他吗!

    “你闭嘴!”蒋玉函也吓了一跳,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林妹妹,你好好的藏床后面干什么?藏就藏呗,又跑出来做什么?那么大的一个花瓶砸中了你,可不是闹着玩的!

    贾宝玉见到了林妹妹后,目中就没了旁人,赶紧抓住了黛玉的手,连声的安慰她:“没伤着你吧?吓坏了不曾?你怎么来了?”

    林黛玉一把甩开了贾宝玉,急忙去看贾政。

    方才藕官跑回来给她报信,她就知道不好,二舅舅见了宝玉,非打则骂,从没个好脸。冤家债主又联袂找上了门,二舅舅必定是按耐不住要动手。

    自己又答应了王熙凤,会照看一下宝玉,不能让外祖母再为宝玉挨打的事病倒了。于是抄个近路进了怡红院,自后房门躲进了里屋的床帏之后,听全了贾政和别人的问答。忽然贾政要打,那花瓶还未出手时,她惊呼一声,也不知怎地,被一股大力径直拉到了床前。

    吓得她紧闭着双眼不敢看,就觉得身上一沉,仿似被人抱住了一般,再睁开眼时,一位浊世玉人紧紧抱着自己怒目以示贾宝玉。

    林黛玉倒不是好奇这男子的容颜,而是觉着怎么似曾相识?

    原因就在蒋玉函身上的补天石,林黛玉与贾宝玉和那块通灵宝玉一起朝夕相处,自然对补天石的气息甚是熟稔。

    冷不丁又冒出来一块,还是同根同源,她当然会觉得熟悉。

    使劲才推开了那男人,又喝住了宝玉的胡说,挣脱开他拉着自己的手,整整衣衫,左脚退了小半步,敛衽收袖,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虚握成拳放在胸腹前,半蹲下了身子,额头轻点,目视贾政说道:“舅舅请暂歇雷霆之怒,外甥女有话要说。父教子,天经地义;然,外祖母年事已高,又极疼爱二哥哥。舅舅教训了二哥哥,伤的是老太太的心,此也是不孝。方才这位公子说读书是为了明理,岂不知人间道理不在书而在事。不能学以致用,还不如不学,反而会被书中道理左了性子,不若一任天然赤子之心。”

    又悄悄看了一眼摸着后脑勺的男人,继续说道:“二哥哥却也有不对之处,没有保全朋友之义,也没能对长辈尽儿孙之道,确实该罚。”

    “妹妹~~~”贾宝玉唬的神魂魄散,你好好的说罚我做什么?快去搬救兵啊!老祖宗一来,什么我爹、长使还有讨厌的蒋玉函,统统撵了出去!

    “堵不如疏,打不如教。罚他今岁秋闱考个童生回来,考不中了跪祠堂去,自有祖宗给他教训。”林黛玉心里一发狠,直戳贾宝玉的痛处,再不能任你胡来了,你不喜欢的是科举取士,那就让你去看看天下人是怎么踏上这架独木之桥有进无退的。

    许长使嘴里含着一口茶水,自花瓶飞出去后就没咽进去。

    电光火石间,场面就变成了这样。本来要挨打的贾宝玉屁事没有,还趴在那里委屈万分;而策动打人的蒋玉函则是后衣襟都有了梅花点点,站在那里不知是被打傻了还是看傻了,直勾勾看着地上那个仙子一般的女孩儿。

    咕咚一声咽了水,怔怔的问贾政:“存周兄,此女子是何人?怎地在令公子的帷帐中?”

    贾政也刚缓过神来,刚才那一幕,把他也给看呆住了,外甥女怎么忽的跑了出来?至于被打伤的蒋玉函,是他自己撞上去的,关我何事。

    听见许长使见问,哦了一声,郑重的介绍黛玉:“此女乃是我家三妹亲生,其父么,则是当年的林探花。她与犬子是表兄妹,自幼一起被家慈养大,感情深厚,故此不与一般兄妹相同。”

    许长使啪的一声就把茶碗放了下来,哈哈,贾敬没有赚着呢,林家的后人倒是给钓了出来,或许,她也能知道一二。

    又看看长身玉立的蒋玉函,再看看世外仙株般的林家女,心头闪过一丝狰狞,把你许给贱籍之人,看你说不说义忠亲王的下落。

    “诶呀!”许长使赶紧站起身:“可是两朝的吴中关内侯林家之女?本官见过当面。”

    林黛玉又敛衽回礼:“长使大人多礼了,民女已经不再是列侯之后。”

    哼,我知道你不是,你爹一心想要重新是,我不把你捧高点,将来怎么摔你落尘埃。心神俱裂之下,你该告诉本官义忠亲王的下落了吧。

    “诶~~~没你家祖上的舍侯取义,本朝焉能定鼎啊。当年半个姑苏都是你家的食邑,你才是真正的侯门千金。今日一见,果然出类拔萃。存周啊,林家女说的句句在理。你当着我们的面打伤了贵公子,府上的老诰命心疼之下,必要恼恨我等。传了出去,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我家王爷故意所为,这可怎生使得。”

    “政,无有此意。”

    “那就好,既然如此,你我换个地方说话吧,总要消除了误会才好。那个...玉函啊,你的伤势如何了?”

    林黛玉悚然而惊,急转头去看蒋玉函,他受了伤?他为了救我而受了伤么?

    一看之下,果然见他衣衫浸染,鲜血淋漓。心神不安起来,他...他没事吧?我是不是该去给他找个大夫来,否则这里没人顾及他的死活。

    屋里诡异的安静下来,贾宝玉哎吔一声打破了平静:“你怎么流血了,快快坐下不要乱动。袭人,袭人快拿伤药来,再找块干净的布,先给他裹住伤口!妹妹见不得这些的。”

    蒋玉函心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