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粉墨红楼 » (伍)潇湘竹叶青

(伍)潇湘竹叶青

    六月初六,宜出行、会友。

    蒋玉函穿越来的第二天,随着杜来和宋仁两位一起,踏入了既熟悉又陌生的京城。

    熟悉的是满城春色宫墙柳,巍峨的城垣,宽广的运河,还有人头攒动彼此接踵的市集。

    时常见新罗婢、扶桑女行走街头,逢人见礼谦卑异常;昆仑奴、西域客贩卖新奇,童叟无欺深得礼仪。

    间或几名菩萨蛮小娘蒙着面纱娇俏着跑过街头,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回响在男人们的心头。

    蒋玉函不得不感叹,华夏之盛景,纵然是在红楼世界,也是一副万邦来朝的图卷。

    一路行到了东城,这里是朝中官员们居住所在。在一间临着街的院门前下了马,蒋玉函随着门房进了宅院。

    两进的院子,绕过影壁墙,就是前院,正南朝向的是正堂,后院同样格局的是内室。许由达就站在正堂前的台阶上,居高而视,看着蒋玉函一步步走到近前。

    有句古话叫做降阶相迎,说的是真要请你来家中做客的,主人一定是在台阶下平地处等着你的到来,显得主客之间的身份是平起平坐,不会让你有半点的自卑之感。

    蒋玉函一看到许长使是站在台阶上等着自己,心里就明白过来人家是知道了自己的把戏,憋着一肚子的气,等着发落自己呢。

    这也难怪,堂堂朝廷四品的官员,昨儿就给自己跪了下来,说是奇耻大辱也不为过。人家是官儿,人上人,自己是戏子,人下人,万万没有跪自己的道理,能不生气等着自己吗。

    想明白了这处,蒋玉函一撩衣服前襟儿,啪的往后一甩,要多帅有多帅的单膝跪地一抱拳,朗声说道:“梨园子弟蒋玉函,见过民之父母许大人,谨祝大人步步高升。玉函与您见礼了。”

    别小看了这几句话,蒋玉函结合了两世的为人处世,才能说的出来。既捧了许大人,又不折损自己。官为民之父母,这是常理,倒不是占便宜,是要为官者要用父母心对孩子那样善待子民。

    蒋玉函说出来的,还一层意思,我是梨园子弟卖艺为生的人,谁都是我的衣食父母,没您各位的捧场听戏,哪有我的衣食,尊您一声父母,让您消了昨天的气,我也不丢自己的本分。

    许大人哈了一声,脸上有了些松动,不再似方才那样的冷若冰霜。

    “好一个装神弄鬼的梨园子弟呀,你倒是将本官当成了你的龙套不成?”

    蒋玉函一抬头,目视许大人,不卑不亢笑着说话:“大人乃是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信则有,不信则无。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唯有读书人胸中的浩然正气长存也。”

    许由达无奈的一笑:“起来吧,牙尖嘴利的惯会卖弄口舌。要不是最后这句话还算中听,本官真打算罚你跪倒天黑。”

    信则有是告诉许大人,昨儿那出戏,兵卒们可都信了,现在指不定传成了什么样。

    不信则无是说许大人您胸中有儒家的浩然正气在身,神鬼难进您的左右,不信也就不信了吧,我给您赔罪。

    许由达不是不想整治一下蒋玉函,因为他,昨夜自己还跪了半天呢,岂有不找回来的道理。

    可听蒋玉函这么一说话,他也明白另个道理,自己是被王爷点醒才不信的,随他去的那些兵卒们,却是各个相信蒋玉函是唐明皇的徒弟,那金光,那浮空,到现在许由达都猜不透是怎么一回事,何况他们乎。

    他一个亲王府的长使,也没必要专门为了个戏子的事儿,跑出去辟谣去。

    再者,蒋玉函与自己乃至与王爷,还是有用的,他那个附身的事,和即将要炼丹的事,是在一体的。

    利用好了,何尝不是一把斩向贾家的快刀。

    想通了这些,许由达也就不绷着脸了,走下了台阶一步,伸手虚扶蒋玉函。

    拢共三步的台阶,他走下了一步,蒋玉函顺势站起身迈上了一步,二人把臂言欢,一同进了正屋,关上了房门开始密谋,房里不时传来阵阵的笑声。

    许夫人借着丫鬟送茶的时候,站在屏风后好好端详了一阵蒋玉函,不由得感叹,怪不得王爷对一个男人魂牵梦绕,自己都快要把持不住动了心,那些男人家怎会放过这么个尤物。

    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吩咐丫鬟们多送一份果盘上去,王爷今儿上午刚赏的西洋番果,让那位俏郎君也尝尝鲜。

    ......

    今天是六月初六,林黛玉一早起来就让紫鹃、雪雁和春纤带着丫鬟婆子们,把自己的书都搬出去晒晒。

    她老家姑苏在今天有个“晒经节”,各家佛堂道观乃至书院,都会在今天晒书文比一番,甚是热闹的紧。

    虽然客居在京城,可到了这一天,她还是忍不住如同父母在世那样,将家里的书都摆出来晒一晒,自己坐在廊下想着过往。

    晒到了此时,日头都快归了西,一众人又开始收书。

    紫鹃看了她一眼,见没让日头晒着她,也就没多管,两进半的潇湘馆都快摆不下她那些书,你说这姑娘家读那么多的书做什么呢。

    满院子安安静静,各忙各的却不多话,忽听院门敲响,廊下的鹦鹉张嘴叫到:“紫鹃,开门!紫鹃,开门!”

    雪雁和春纤哈哈笑起来,鹦鹉学的是林姑娘口气,平常来人都是喊紫鹃去开,因此鹦鹉也就学会了这句。

    林黛玉也忍禁不住,笑着逗她的鹦鹉,紫鹃没好气的过去开门,边走边埋怨:“被主子劳动还不算,还要被一只鸟使唤,我真是没了话说。这又是谁啊,那位不是趴在床上还动弹不得的吗,谁又会找咱们来?”

    雪雁在旁搭话:“谁让你也是只鸟呢,它自然和你亲近。”

    “呸!你个坏蹄子!你也是鸟,早晚折了你的翅膀,让你做个聘礼给别人家送过去。”

    一面说着一面开了门,一瞧来人不是常来的贾宝玉,自己先就笑了出来:“平儿姑娘?稀客稀客。你怎么来了,快快进来。”

    平儿一面往里走,一面指着紫鹃鼻子问她:“我在外面可都听见了,那位不来你反倒得了意,这是怎么个说法。”

    紫鹃笑而不答,请着她往里面走。

    雪雁和春纤也和平儿打着招呼,雪雁给平儿解释了紫鹃的意思:“那位一来,后面滴里搭拉的跟着一串儿,光是开院门,就要好几次,还都是她去开,你说她乐意不乐意。”

    平儿抿嘴一笑,先给廊下已经站起来的林黛玉见了礼,走过去扶她坐下,笑吟吟的说道:“合着你们不是烦他,而是烦着后面找来的花呀宝呀的对不对?”

    林黛玉拍了一下平儿的手背:“来了就打趣我,是被赶出来了,跑我这找找自在的?”

    紫鹃等人失笑起来,平儿叹口气给自己嘴上来了一下:“怎么就不长记性,和林姑娘说话就占不得个便宜。”

    林黛玉夺其来意,请她进屋说话:“不想说就不说,想占我的便宜,让你们奶奶来,又看上我家什么了,打个白条搬走,用不着派你来做说客。”

    紫鹃一听这话头,示意雪雁等人不要进去,自己又关好了院门,继续的收书。

    平儿随着黛玉进了屋,自己抢过茶壶来倒水,瞧着林黛玉的丫鬟们没一个跟进来的,实在是佩服之极,真是什么主子什么丫鬟,个顶个的有眼色,难为林姑娘怎么教的她们。

    屋里安安静静,平儿喝了口茶,瞧见林黛玉似笑非笑的一直看着她,脸一红,更张不开了口。

    还是林黛玉说她:“既然都来了,却不说个话,和我打哑谜是不是?那你比划个手指头,看我识不识数。要是不多呢,我就认识,多的话呢,别怪我打小没了爹娘教,认不得你们要的数。”

    平儿放下了茶杯,苦笑连连:“姑娘别为难我,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本来我们奶奶是该亲自来,就是不来也要请姑娘去一趟才对。这不是上午那个刘姥姥又来了吗,她得陪着老太太见客脱不开身,我好不容易找个借口,才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径直就来园子找姑娘。”

    “怎么?京畿之地又大旱了不成?那年来是因为寒冬难过,这次是不是酷暑难捱?”

    “瞧你说的,那么个老人家来回奔波一二百里路给咱们家送信,你就没个暖心的话?”

    林黛玉轻哼了一声:“我有心想暖,可人家也瞧不上不是。我的奶妈妈想来陪着我,府上嫌弃人家不做事,给留在了扬州。又没白吃你们家的米,月钱还是我出,怎么就容不下我的人,她可也姓王呢。”

    一说起这个,林黛玉的眼眶就泛红,自己回扬州奔父丧,本来回来时,想带上几个不愿走的丫鬟和自幼陪着自己的奶娘一起回京。

    可二夫人一封书信过来,琏二哥哥趁自己心伤父亡时,竟然全给打发了,最后自己只能带着雪雁好不孤苦伶仃的回了大观园,让那位吃花瓣喝露水装仙姑的人看了自己的笑话。

    平儿跟着她叹气,拉住了林黛玉的小手,宽慰她道:“好姑娘,我知道你是顶好的人,不是那个心理藏奸的。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又是个长辈,你还能怎么着?躲在这里安生几年谁也别理。你的事,老太太和我们奶奶心里有着数呢。”

    “用不着拿这个说我。”林黛玉按按眼睛,瞅着平儿问道:“一来二去的成了什么?我是卖给你们家了还是你们家卖给了我什么?你且直说,缺多少,我给你拿了你就走。等我见了琏二嫂子再和她说话。”

    平儿苦笑一下:“这次的事奇了怪,倒不是缺银子,而是缺药。”

    林黛玉冷笑一下:“是啊,就我这里有上好的人参,府里的都是给老太太备着用的等闲不敢动。拿去吧,就那么一根了,我绝了药,死的还快些。人死账消,府上也就不用看见我头疼了。”

    平儿姑娘是哭笑不得:“林妹妹,林姑娘,林姑奶奶!不光是这个意思,你且先听我说完。等会儿要是二老爷来了园子里去打宝玉,别人不好拦着,姑娘你可千万要去给拦住啊。否则,宝玉真有可能被打死!”

    林黛玉终于不挤兑平儿了,惊讶的问道:“不是都打完了吗,怎么还打?又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那档子事没完呢!”平儿也是恨贾宝玉不争气,还连累了琏二爷挨了大老爷一脚撩阴腿,自己给揉了半天才见好转。

    “都怪那个唱戏的什么琪官,你跑就跑远点,让人抓不着多好。现在不仅给抓着了,还带着他来上门对质。你说,二老爷能不生气吗?”

    林黛玉把俏脸一落:“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我一个外甥女,怎么拦得住舅舅教训儿子?你们家三姑娘是亲生的,怎么不让她去?还有那个姨妈家的姐姐,不是最能识大体吗,这几天长在怡红院似的,又是看病又是拿药,好不殷勤。我去一趟,都跟看西洋景似的看我,背后不定说我什么呢。怎么,有了事了,她们都不去,让我这个外人去?还要见一个外男?”

    平儿只有苦苦哀求:“旁人哪有姑娘的身份贵重,她们不知道,我还有个不知道吗?姑娘是谁?满府里的女孩儿算一块,也就如今在宫里的娘娘能压你一头,余者皆碌碌。只要姑娘出面,二老爷看在姑娘的面子上,还有姑娘母亲的面子上,有气也就消了,骂两句就两句,可不敢让宝玉再挨打。”

    林黛玉低头细想了片刻,默认了自己会去拦着贾政,反口问她药的事:“你先前说借药,到底是要借什么药?”

    “姑娘治咳嗽的那味石笋。”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那块石头。也难怪,京里左近也寻不到,这还是我姑苏老家有一处天生的溶洞,历经几万年才长得这么一点。”

    说着话,林黛玉起身找来一个木盒,打开了盖子,里面躺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钟乳石。

    “呶,就这么多了,你家要用就先拿去。得空了可记着让琏二哥哥再去给我买一块回来。把它磨成了粉混着冰片、薄荷制成香,春秋两季我全靠着它才好受些。”

    平儿连声说着谢谢,又嘱咐黛玉,万一二老爷进了园子去找宝玉,可一定一定要去拦着他。

    林黛玉送走了平儿,自己也好奇起来,这东西在南方或可一见,北方鲜有。谁要用药还要用它呀?

    “藕官儿,你来。”

    一名小丫鬟跑过来等着黛玉吩咐,这些原是园子里备着的戏班儿,元春省亲后,就把她们分到了各处,黛玉留下了这个唱小生的藕官做丫鬟。

    “姑娘您有事吩咐。”

    “你去找芳官玩吧,不可淘气。要是二老爷去了怡红院,你可要记得回来告诉我。”

    “好嘞姑娘,我一定不淘气。”十一二的藕官高高兴兴的出了潇湘馆,不多时来到了怡红院中,只见院子里站满了丫鬟婆子,一个个的都伸头看着屋里。

    藕官钻进人群中找到了芳官,一捅咕她腰问道:“都瞧什么呢?”

    “琪官来了呀。我的天啊,世上真有这么俊的男子,我简直都没脸去看他。”

    琪官?

    琪官!

    同是唱小生的藕官,怎么没听过京城第一生---琪官的大名呢。总是听说他是宝二爷的好朋友,却无缘得见。

    怎么?今天他来了大观园?那自己一定要好好见见他。

    刚翘着脚也往屋里看呢,一个身影的出现,吓得她哧溜一下就往回跑,天老爷呀,二老爷怎么也来了,我要回去告诉林姑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