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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人如新,衣如故

    林黛玉还是来了,忍着羞意,半是自得半是愧疚的接过藕官一直背着的小包袱,解开包袱皮,抖搂出一身青衫长袍。

    对着蒋玉函也是再跟贾政和贾琏解释:“我一个女儿家,实在不方便给清泉先生做衣衫,唯有我父亲留下的几件,我平常当做念想留着。今日,清泉先生为了我的事,受了不白之冤,我无以为报,用我父的旧衣衫,酬劳与您吧。”

    说罢就拎着衣衫行到蒋玉函的身前,示意他蹲下些身子,轻轻的给他披在了肩头。

    补天石好生的羡慕,告诉蒋玉函:“主人家赐衣,是极为重视的意思。你这一出苦肉计,可是赚够了林家的心。”

    蒋玉函还有些不解,小心翼翼的自己穿好,心里暗暗的问补天石:“不碍的吗?男女大防啊!”

    “呸!想的甚美!绛珠是拿你当门人清客,才给你她父亲的衣服穿。诸葛亮还戴过刘备给做的帽子呢,那又怎么说。”

    蒋玉函有些惭愧,自己比古人还紧守男女之防,是害怕还是骨子里有残渣?还是自己的位置没有摆正吧,林黛玉是真心实意对待自己这位清客,他的世界里还不曾有过此种的交际,故此有些难为情。

    想通了这点,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穿好了长衫,与黛玉道谢:“多谢林公子赐衣,愿与林家共进退。”

    贾政满意的点点头,作为小门阀的实际操作者,他养着十几位清客,当然知道收心的重要性。

    更满意的是蒋玉函那一声林公子,无男女私情,又显得光明磊落,自己外甥女选的这个清客除了出身低一些以外,单凭他今晚肯为外甥女出头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宝玉未能拉住这人的人心。

    林黛玉满意的看着蒋玉函穿好父亲的旧衣衫,趁着他的颜色,确实有了几分父亲的风采,所缺的是那份书卷气。

    “且与我一起去见见府里的老夫人,借住在人家,哪有不拜访主人的道理。话,却不可多说了。”

    蒋玉函知道是说的刚才要地的话,那他可不同意,你锦衣玉食的不需要,可我需要呀。刚想反驳,黛玉却冲着贾政开口了。

    “舅舅,玉儿的地能否换个过子,不仅是我,也要宝玉还有众姐妹们,都体味一下桑梓之道。如此方知粒粒皆辛苦么。,

    贾政眼神一亮,只要能让宝玉懂点事,种地也不是不行,天家还下地种田呢,自己家自然也可以,传出去就是美谈。

    “难得你小小年纪想的周到,吾家这些姐妹呀,又输了你了。也好,此事舅舅给你做主了。稻香村那里有着五六亩地,给了你们去种,我和你外祖母可等着秋天时,吃上你们种的粮食哟。”

    林黛玉羞涩的一笑:“玉儿哪会耕种,还不是托付给别人,我们姊妹不过是跟在后头体味一下而已。”

    又对着蒋玉函说道:“清泉先生可能耕种否?”

    蒋玉函想说不会,补天石不答应:“快应了她,你不会而我会!早就想种一些仙根灵草了!”

    我不会?我不会用你们的锄头是真的!但凡你有个拖拉机,你看我会不会开。

    “恭敬不如从命,正好在下有一些异国番邦的种子,眼下虽有些晚,但也是能播种的时节。借良田一试,或有收获也说不定。”

    “可是那番麦?”林黛玉好奇的问道:“我在梨香院里见过了。”

    藕官心里嘿嘿笑,您不仅见过了,还吃来着,也说好吃。

    林黛玉几句话,不仅拿回了被占的地,还把今夜的事做了个了结。

    你们抓了我的人,我亲自给接出来,还给他正了清白和名义。

    蒋玉函也达到了一些预期,有林黛玉亲自出面,自己就算在贾家站稳了脚跟,再有跟自己掰腕子的,自己更有底气闹一闹。

    贾政看出来一点眉目,却还不敢说十足,这蒋玉函年纪虽与宝玉同庚,但心性已成,是有谋算的。他到底是不是个探子,还有待探究。且放在那边慢慢的观察,若真有事,早晚露出马脚。

    贾琏也得了意,拉着蒋玉函故意落在后面,不住的询问何时去拉水。

    “其实二爷该能想到,我住的地方就是水源啊。否则,我也不会买在那里。”

    这话是补天石告诉他的,原主蒋玉菡买房子看中的就是那口井,而那口井的水脉,正是玉泉山的泉脉,补天石还做了些手脚,去了直接打水就可。

    “如此啊...那还要派个人去看着那口井才好。你是走不得的,老老实实打理那几亩地吧。”

    蒋玉函忽然想起来一个人,小声的告诉了贾琏:“府里不是来了一位刘姥姥么?”

    “怎么,你也知道了。”

    “我和她眼下是邻居啊。您找她说说,她肯定看管的好。”

    贾琏嘿了一声直说巧:“妥了,我去找...”

    “琏哥哥。”

    黛玉忽然回头说话:“我去说,不用二嫂子。明日老太太要带着刘姥姥逛园子,正好便宜。”

    贾琏心领神会,拍了拍蒋玉函的肩头,给他一个莫测的笑容,意思是说,瞧着吧,你的事有人做主了,以后你也有人管着了。

    蒋玉函对林黛玉如此的宣示所有权,也只有无奈的默认,做了人家的清客,可不就是如此。尊重些的彼此为朋为友,不尊重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是常事。

    来到了贾母的堂前,抬头看,月挂中天,漫天的星斗拱卫着月华。

    算算时间,已到了亥时,大半夜要过去了。这一出撵玉的闹剧也该收了场,自己也终于要见到了红楼中,最最重要的一个人,前太史令史家的千金,荣国公府的老诰命,贾母。

    总说贾母小院,是不大,看跟哪里比。四进四出方方正正的宅子,一进是个园子,四面的抄手回廊环绕,站个百八十号人还能转的了身。

    二进、三进是配着厢房、抱厦的广屋;最里面的四进是库房。

    林黛玉示意蒋玉函整整衣衫,自己又仔细看了看他没什么纰漏后,才放心的留他在外面等着,自己跟着二老爷先进了屋。

    贾琏陪着蒋玉函在外等着,小声的嘱咐他:“进去了莫说委屈的事,老太太最疼林姑娘的,已经为她落了一位主母的面子,你就别再添油加醋的演戏了,省的画蛇添足。”

    “二爷拿我当什么人了?”

    贾琏对他嗤之以鼻:“你的戏演的好,二爷我甘拜下风还不成么。安生的咱们赚钱不好么,府里的事我都避之不及,你算哪根葱,还敢替人出头。”

    “我这是忠义。”

    贾琏白他一眼:“那你前主家又怎么说,你是忠了还是顺了?”

    还是那位鸳鸯姑娘出来迎客,贾琏先给鸳鸯拱手,蒋玉函有样学样。鸳鸯笑言:“可当不起,琏二爷,还有这位蒋先生,老夫人有请。”

    随着贾琏一同进去,屋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站在外间见人进来了齐齐蹲身。

    蒋玉函不敢拿大,作了四圈揖,才转过隔断,见到了贾家主事人。

    当中罗汉榻上抱着林黛玉的银发老太太,想必就是贾母了。

    左边一对夫妇正襟危坐,右边是贾政夫妇,那左边就该是贾赦夫妻。

    贾珍坐在贾赦下首,蒋玉函原先是识得他的;王熙凤则站在贾母一旁,不知道小声说着什么,逗得贾母和黛玉一个劲的笑。

    贾琏示意蒋玉函站好了侧边,他躬身回话,因为这是他的差事,回来了要交差。

    “老祖宗,蒋清泉已经带到,等您老人家发话。”

    贾母看了过来,蒋玉函躬身到底:“林家清客蒋玉函,字清泉者,见过我朝国太夫人当面。愿太君福寿延年与天齐。”

    蒋玉函耍了一个乖,太君是唐时对官员夫人的尊称,贾府上下都喊贾老太君就是如此的缘故;而他又用了宋时国太夫人的称谓,还特意的加上了我朝的字眼,里外里捧了贾母一道,将她暗暗与太后的位子平齐。

    贾母又怎能听不出来,让他直了身子,自己戴上玳瑁的眼镜好好的打量了蒋玉函一番:“是个会说话的孩子,模样也不输给宝玉。玉儿,你可看紧了你的丫鬟,别让这小子偷了去,你哭都没处哭。”

    蒋玉函面露羞意,心内却感叹:这就是阶级差距!本以为自己接近林黛玉,会被认为是对林黛玉图谋不轨呢,可你看,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直言了当的将自己放在了丫鬟那一层级中。

    黛玉嬉笑着说道:“玉儿也是不懂收清客的道理,学着二老爷收一个在外面帮着做做事。难道说,还要管着他们的婚配?”

    贾政指指蒋玉函:“他与别人不同,我那些清客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不但要管着他们的婚配,还要操心他们的前途。而他么,你许了他一个出身就是很好的。至于说婚配的事,外甥女看着操持吧,总要以他尽心做事为上。”

    王熙凤哎哟一声:“哎哟,蒋先生还不谢过我家二老爷和你的主家,有了身籍不说,还能许你个大家婢女,多少小官求都求不来的造化,偏让你得着了。”

    蒋玉函能怎么说?

    干脆一抱拳:“事业未成,不敢言家事。先多谢政公和林公子的美意了。”

    贾母笑了起来:“瞧瞧,还是个有志向的。那你来说说看,你有什么事业未成?”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虽说不是有意轻视他,但骨子里那份忽视才是最要蒋玉函难受的地方。

    “分远近而言,近的是将丹方一事办好,成药出来也得半年,再要各方满意,没个小一年的光景,成不得这事。远的话...玉函自幼投身梨园,其中酸楚不足为外人道。暗中有了个心愿,人有三六九等贵贱之分,梨园这个行当,就不要再沉沦下九流中了吧。”

    贾珍惊异:“琪官,礼乐之道可不含着你们,要不怎么有乐官没戏官呢。”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言尽美尽善。梨园行也是自韶舞中演化而来的,不过是归于了民间,显得粗鄙了些。幸得玄宗皇帝,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号皇帝梨园弟子,与专司礼乐的太常寺和充任串演歌舞散乐的内外教坊鼎足而三,不才蒋清泉,愿为梨园重演当年盛景略尽些绵力。”

    林黛玉目露赞许之意,贾母哼了一声不高兴起来:“话是说的不小,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明日我去园子里宴客,你且准备着,我要听听你的曲和唱。入了我的耳才行。”

    “不敢有辞,但借一人方可。”

    “是哪个?”

    “林公子身旁的藕官即可。”

    王熙凤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刚说自己不言家事,原来早就看中了一个不成?”

    林黛玉也歪着头看蒋玉函,心想我的紫鹃和雪雁还有春纤,个个都不差,他怎么就看上了藕官呢。

    藕官羞的脖子都红了,在内外间儿的门口跪了下来:“二奶奶,您误会了。清泉先生是我刚拜的师父。”

    王熙凤被一下子止住了笑容,林黛玉却捂着嘴笑起了她:“可见你平常乱点鸳鸯习惯了,人家是师徒,你可敢给乱了辈分?”

    王熙凤抓住鸳鸯的手:“林妹妹说我乱点了你,那就索性你相看相看蒋相公吧。”

    鸳鸯大怒:“好个二奶奶,嫌着我碍事了,想把我赶走,你讨好老祖宗是不是?告诉您一句话,没门!”

    满堂大笑,蒋玉函想哭,连个丫鬟都看不上自己,不奋斗怎么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