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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天阙,潇潇雨歇

    蒋玉函小呸了范琴一口,鄙视他不愿意沾包的动作,自顾自的打量起六代古都留下来的皇城。

    不论是彼时还是如今,他都没来过此处,据说历朝历代的战火对它损毁很大,再怎么修补,也回不去昔日的盛景,远不如都中那处故时宫殿完整恢弘。

    此时细看,宽阔的殿前石板中,杂草丛生,高大的金脊屋檐下,鸟雀飞腾。

    真有那么几分故园衰败的景致。

    眯着眼睛往远处看,城墙上有禁卫把守,深宫内有黄门来往,多少有了些人气。

    这些人对自己对视而不见,反而让他不敢随便动了。

    可总这么干站着也不叫个事儿,你要说往里面走走,又怕设个什么套儿,安个乱闯禁宫的罪过也不是没有。

    犹豫了有一会儿,蒋玉函心一横,迈步向宫左走去,那里应该是太庙的所在,自己被传进来说的是太庙前献艺,就算有什么圈套等着,也能说的过去。

    为什么是左边?

    蒋玉函也是猜的,左为尊,太庙本是祭祀天地祖宗的地方,除了左边,不会有别的方位更适合它。

    没敢走石板大路,顺着墙角往前溜,不快不慢的显着自己游刃有余。

    这一幕落在戴权的眼里,放下千里镜嗤笑了几声,下了九五殿的墙楼,去跟崇正帝回话。

    “圣上,他进来了,端着小样子自个往太庙那边摸呢。”

    崇正帝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没着急安排下面的事,只跟不知什么时候进宫面圣的贾雨村继续说话。

    “告诉史鼐,朕未曾闻过弑君之后还能善终的臣子。能杀一个,他就能杀第二个。谁做了朕的位子,先一个要除了他。你来说说这其中的道理。”

    贾雨村躬身听着训话,见圣上发问,只好接了一句话。

    “圣上教训的极是。君王的颜面也是天下的颜面,替天下遮掩一下瑕疵,他是想死得其所了。臣就这么和他说可好?”

    崇正帝说道:“你是个通透的,为官也是有过起落的,有小心思在所难免。可他却不同,穆家对他家不曾有过半点亏欠,从他祖上的尚书令说起,到如今的一门双侯,已经是人臣的巅峰了。再进一步不是好事,一门双国公也只有贾家这么一户而已,如今的后代还不是靠边站着呢吗,小心他连个边都摸不着。”

    说完了这段话,忽然插了一句闲篇:“雨村,你在葫芦庙时,见没见过一个小和尚?”

    贾雨村想了片刻点头承认:“确实是有那么一个小沙弥在,臣见到他时,将将也就有个三四岁的样子。”

    “哦?他怎么样?”

    贾雨村一笑:“小家伙吗,总是憨态可掬的样子。臣那时也总逗着他玩笑一会儿,是个聪慧的孩子。”

    崇正帝发了一会愣,示意贾雨村可以告退了,等他走了后,站起身也往外走,还吩咐着戴权:“你去送林姑娘她们回去,然后再船上等着朕。”

    “老奴可不敢离开圣前半步啊。”

    崇正帝一皱眉:“你个老货不懂,贾雨村没有当面将史鼐的兵丁扣住给朕押送过来,是他心中有了看风向的心思。朕刚才让他自己说出来的话,既是警告史鼐,也是警告他。朕为天子,是天下的天子,不是京城皇宫那一亩三分地的天子!不是谁占了皇宫谁就能当皇上的,那样的话,改朝换代还用得着逐鹿中原吗,堆在皇宫前杀一通不就好了!”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说话:“此处不能留了,你已经露过了面,干脆到外面招摇去吧。”

    戴权还想劝,可一看崇正帝身边已经围过来一群禁卫,咽了口吐沫不再说话,等着崇正帝走远了,才出了九五殿去找林黛玉主仆。

    崇正帝走的极快,眼看绕过前面的太和庙就能出了皇城,忽然一阵琴声传了过来,不由停了一下脚步。

    侧耳听了一下,已经知道了是谁,示意一名禁卫:“去问问,这曲子叫个什么?”

    侍卫飞奔着绕到太和庙前,只见一老一少坐在台阶上抚琴合奏甚是其乐融融。

    趁着他俩停下看自己的空档,抱拳发问:“汝二人乃是何人也?为何在此奏乐,演的又是什么曲子?”

    老者笑着将琴放在一旁,由蒋玉函将他搀了起来,一拂自己身上官袍,笑言道:“看你就是个面生的,认不得老夫是不是?老夫姓李名守中,原是金陵国子监的祭酒。这位小兄弟是奉命进来在太庙前献艺的蒋玉函。告诉你家主人一声,就说我们二人还请一见。”

    侍卫记下了他俩的名字,飞奔而回。

    蒋玉函这才从愣神中缓过了劲来,吃惊的指着老者说道:“您是李守中李祭酒?那位李宫裁的父亲?”

    原来他一路摸到了太庙前,这位李祭酒已经早在了这里,蒋玉函只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名姓和来意,没敢多问这位身穿三品官服老者的出处。

    那老者仿佛知道他一般的样子,倒是和颜悦色的与他交谈起来,三言两语就拐到了韶乐上,蒋玉函忍不住卖弄了一番,老者兴致大增,竟然从殿里搬出一架古琴,蒋玉函只好摸出一根洞箫来,教着老者一曲新曲。

    就这么二人琴箫合奏越来越合拍时,侍卫的到来才打断了他俩的雅兴,也让蒋玉函才知晓了他是谁。

    “哦?你还知道我女儿的字?”李守中甚是疑惑,女儿是个寡妇,怎么可能把名字让外人知道了去?

    蒋玉函醒悟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只好拿林黛玉当挡箭牌:“晚辈是姑苏林家的清客,少主人与令嫒同在贾家府内生活,姊妹情深时常在一起玩笑。故此,晚辈也就知道了令嫒的名讳,绝无唐突之意。”

    李守中呵呵一笑:“原来如此,她们姐妹俩论起来的话,一个是嫂子一个是表妹,彼此相熟的紧,你又是林家唯一的外门人,知道了这不打紧。”

    蒋玉函见他信了这番言辞,松了一口气,刚想说说李纨的近况好让李守中宽心,谁知李守中冷不丁的发问:“你见了圣驾后,有什么所求么?”

    “啊?”

    李守中看了一眼懵然的蒋玉函,不解的问他:“你不是穆莳的徒弟么,代师来见圣驾,肯定有说法的呀?来来,先说给老夫听听,让老夫先给你拿捏一番。”

    蒋玉函更是糊涂,自己这么“隐蔽”的前来面君,怎么这李守中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李守中刚想再说话,忽然冲蒋玉函身后一笑,拱手施礼:“终于等到了圣驾,老臣见礼了。”

    蒋玉函急忙回头,还没看清人呢,腿弯一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守中收回了自己的老腿,笑着替他解释起来:“这个小子不懂礼数,老夫教教他。”

    蒋玉函好生气闷,无源无由的就给人跪下了,真不是个滋味。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跪过的蒋玉函,实在不愿来这么一下。

    刚想动,一群人把自己围在了当间,偷眼一看他们腰间挎着的刀,认命的跪好了不敢再动。

    心中还一个劲的安慰自己,好歹算是先人吧,甭管是真是幻,一样的发肤是同文同种,跪你一下也不算失格。

    耳朵里却听见一个男人说话:“李师,经年不见,想煞朕了。您老是如何得知我在金陵的?”

    李师?

    蒋玉函心里画了一个问号,这从何论起的?难不成李守中还教过当今皇帝?

    李守中哈哈一笑,拉住了崇正帝的手,轻声安慰他道:“勿急,勿急。老夫一介致仕闲人,谁也注意不到的。我听说史鼐调兵去了栖霞山,就猜到圣驾必然来了此处,皇上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一直是没改啊。”

    崇正帝也拉住了李守中的双手,唏嘘不止:“当年若不是李师的点拨和教导,我也成不得这幅样子。”

    “诶~~~”李守中打断了这个话头:“老夫是有幸教过你们兄弟三人,可这位子却是圣上自己搏来的,要不是如此,当年就天下大乱喽!既然等到了圣驾,此处也不可再留了。且随老夫走吧,李家上下三百口人命挡在圣驾前,必能护住圣驾的安危。”

    崇正帝感慨不已,紧紧握住李守中的双手,一时竟然无言。

    自己微服来此,身边只有一些贴身护卫,史鼐要是真想做些什么,是根本拦不住他的,所以贾雨村才会有看风向的意思。

    刚才让戴权带着林黛玉走,就是一种障眼法,好让自己能脱身而去。

    没想到,自己当年的老师之一李守中却守在了太庙等着自己,还用全家大小的性命要保全自己的安危,这样的老臣才是自己的忠臣!

    “好!朕信得过李师!这就跟着你走。”

    李守中伸手一指还跪在地上被围起来的蒋玉函:“这小子有大用,圣驾能否真的隐于天地间而不被人知,还要他出一份力才行。”

    崇正帝这时才第一次看向蒋玉函,而随着人群的散开,蒋玉函也抬起了头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