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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半城烟雨

    上坟这事蒋玉函还真是头一回,规矩比扫墓多太多。幸亏有林泉管家在,手把手教着蒋玉函除草、填土、种树。

    林黛玉先跪那哭,哭累了坐一边喝水看着蒋玉函干活,本来悲戚的心情,看着他在竟然淡了许多。

    阴宅种桑柏,后人子孙旺。

    林管家擦着墓道前的望柱暨虎、马、羊;紫鹃采来一些野花编着花篮;春纤将奠仪一一摆放;雪雁焚香递给了黛玉。

    林黛玉拈着香,喊了一声蒋玉函:“先来上香。”

    蒋玉函笑呵呵的过来,也拿了四根香在蜡烛上引燃,和黛玉错开一个身位站着,躬身祷祝。

    “不许胡言乱语,更不许胡思乱想。”林黛玉小声的叮嘱着。

    “知道了,那我就求故者保佑你平安。”

    刚说完话,腿弯一软噗通一下给跪下了。

    林管家若无其事的在蒋玉函身后扔下了手中的锄头,林黛玉忍着笑不去理他们,诚心诚意给父母上香祝祷,雪雁在一旁焚着纸钱念念叨叨。

    蒋玉函跟着林黛玉磕了几个头,又跟着她起身将香插进了香炉。

    林黛玉转身面对着蒋玉函,深深一福身,蒋玉函不明所以,王嬷嬷提醒道:“小姐是谢礼,先生还礼啊。”

    蒋玉函连忙抱拳躬身。

    林黛玉又一拉他,让他跟自己并排站在一处,林管家、王嬷嬷上前进香磕头,然后是雪雁打头带着紫鹃、春纤和那个林函进香。

    林黛玉一一福身谢礼,蒋玉函也跟着作揖。

    等到献酒时,林黛玉把杯子给了蒋玉函:“你替我上了吧。”

    众人皆含笑旁观,蒋玉函也不推辞,斟酒酹酒一丝不苟,最后还饮了一杯,一抹嘴说话:“林夫人、林老爷,还有林公子。从今日起,四时三节祭祀不断,苍天可鉴,厚土为证,香火永存。”

    林黛玉悲从中来,又哭倒在父母的坟前。

    若没有蒋玉函种种的行事,可怜她连个烧纸的地方都没有,更不要说四时三节能常来墓前祭奠了。

    幼女孤儿,寄养在满府势利眼的贾家,她行一步就要思两步,饶是这样也挡不住咄咄的相逼。

    梦中无数次回到父母的墓前一诉离别之思,醒来不过是枕上的两行清泪。

    终于,今时今日,她又能回到了故乡,终将梦境成实,有喜有悲,多年积攒的心头郁闷,化成了悲号倾泻。

    蒋玉函拦住了雪雁等人,轻声的说话:“让她多哭一会儿,哭痛快了,她以后就不会再哭了。”

    紫鹃到底懂事些,回车里捧来一盏温水,犹豫了一下,递给了蒋玉函:“先生去喂她一口水吧,在这么哭下去,嗓子要不得了。”

    蒋玉函点点头,端着水过去蹲在地上,柔声宽慰黛玉:“嗓子都劈了,喝口水润润,接着在哭。你要是怕断了悲声,我先替你嚎两声也行的。”

    黛玉收住了悲号,眼睛红肿着瞪着蒋玉函:“你一刻不揶揄我几句,你就过不去。平日是如此,在我父母墓前你还是如此。你...”

    “你别讹人啊,当着你父母的墓前,你要好好说。我怎么就欺负你了。”

    林黛玉不理他,接过水来慢慢的饮着,一杯水都喝了干净,把杯子还给了蒋玉函:“别和我闹,我头疼。你扶我起来,我有话说。”

    经过蒋玉函这么一打岔,林黛玉也缓过来了心思,扶着蒋玉函的胳膊站起了身,回身看看对面而立的一行人。

    微微一笑说道:“能在这的,都是我黛玉的亲人了。今日,正好在我父母的墓前,我要说一件事。”

    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裹的小包,慢慢的打开后,露出一章印鉴。

    林黛玉双手托举到蒋玉函的面前:“先生对我有大恩,黛玉时刻不忘。先前曾戏言,将我家祖宅所留的百亩之地交于先生,好成全你的百亩之名。请吧,林家仅剩的家产都交于你了,我们这些人能不能吃饱饭,全靠着你这位蒋百亩养着啦。”

    众人皆笑看蒋玉函如何行事。

    这不框外,林黛玉虽然是林家主人,但她一个女儿家,在内经营还行,对外实属难为了他。

    蒋玉函实在是最合适的人选,论身份、论手段,乃至论与林家主人的交情,都是非他莫属。

    蒋玉函直搓手:“这是个什么印?”

    “列侯之印。”

    蒋玉函赶忙接过来细看,四个小篆印刻着:吴列侯林。

    “能管什么用?”

    林黛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家的产业都归你调遣,你拿着这个印可以随便的支银子。”

    “休要唬我,你家的余财不都进了荣国府吗。”

    林黛玉喊了声林叔,林管家笑嘻嘻的自怀里摸出一本账册,翻开了几页后念道:“告之老爷、夫人、小姐还有蒋先生,去岁变卖扬州和姑苏两处房产商号共计得银三百壹拾贰万四千七百两整,荣国府贾琏打条支走三百壹拾贰万,剩余四千七百两由小姐带走。”

    蒋玉函吃惊不小,刚想说这么多不是都没了吗,谁知林叔又翻了一篇后,瞟了蒋玉函一眼,继续念道:“除以上支出外,林家所剩只有祖田百亩,书院一座,织厂一座,药房药铺五座,因老爷在世时,将上述财产寄托在两地官衙下,故未发卖。综上,当年所得利银共三万八千一百九十七两贰厘三分。”

    念到了这,冲蒋玉函一笑:“蒋先生,现在这账交给您了。”

    蒋玉函目瞪口呆的听林管家报完了账,张着大嘴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抿嘴一笑:“喝风饱了就闭上嘴吧,以后能赚多少,全看你了。”

    “林半城!”

    “叫我什么?”

    “我不想奋斗了行不行?”

    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林黛玉还有家底!

    林管家喟然长叹:“先生切莫得意,这笔账是有了,可银子还没要回来呢。”

    “这又是何道理?”

    “嗐!还不是见财眼开!老奴说到底也只是个办差的人,两地的官衙不见林家正主到,不见您手里的那枚印章,说什么也不肯给我拿钱。得亏着先生带着小姐回来了,这要账的活,全靠先生做主。”

    蒋玉函把印章往怀里一揣,又接过来账册塞进了袖兜里,频频冷笑:“我方才还在奇怪,咱家小姐按说还有这笔钱,怎么就在那家白吃白住似的受欺负。原来是有钱要不回来啊!”

    他这声咱家小姐,说的可真是理直气壮。

    紫鹃和雪雁笑的弯了腰,还是春纤知道先哄着黛玉,过去挡在了前面,让她背过身去害羞。

    蒋玉函继续说着大话:“什么三万,别的不说,一座织厂一年还挣不够这三万吗?我看都是让他们给贪了!林东主...”

    林黛玉扭回身瞪着他。

    蒋玉函一怔,随即改口:“玉东家?”

    林黛玉蹙眉摇头。

    蒋玉函一咬牙:“半城公子!”

    林黛玉一呲白牙:“百亩兄请讲。”

    “咱们回家去,等我去要账!”

    林黛玉满意而归,蒋玉函则气势冲冲的去寻戴权。

    一进了正院,史鼐已经跪在了外面,光着个膀子低着个头。

    蒋玉函想了一下,解开了自己的长衫,给史鼐批在了身上,小声的问他:“圣上怎么说?”

    史鼐感激的看了一眼蒋玉函,也小声的告诉他:“死罪免了,保住了全家老小。”

    蒋玉函点了点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史鼐低声:“我想着回金陵。”

    “那我可做不得主。”

    “我有一个侄女年方豆蔻...”

    “嘘~~~”蒋玉函心虚的抬头四顾,尤其是那粉墙上的开窗。

    “侯爷您别害我好不好,在林家说你侄女,您是不打算吃饱饭了吗。等着,我进去试探几句,能行就行,不能行您也别埋怨。”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收钱就要办事,蒋玉函稳了一下心神,示意侍卫他要进去面君。

    戴权随着侍卫出来招呼他进去,穆莳与穆蕻正在手谈。

    蒋玉函扯了一下戴权的袖子,先不过去见礼,悄悄的与他商议林家的账目。

    戴权听完蒋玉函所述,眨巴眨巴眼问他:“你都起居舍人了,还跟林家这当清客呢?”

    “总不能让我食言吧,毕竟我先应的她。再说,您也看着了,昔日偌大的姑苏林家,如今才剩几个人?就这么些嚼谷了,还要被被人贪了去。林姑娘连嫁妆都攒不下来。”

    戴权冲那边看了一眼,小声的说道:“你打算怎么着?”

    “全要回来!”

    “那肯定要闹一场,露了圣踪,你的罪过可不小。”

    “不用闹,我有主意。”

    蒋玉函在戴权耳边嘀嘀咕咕好一阵,戴权捂着嘴的乐:“你呀你,两边做好人,想的可是真美。”

    “您就说行不行?”

    戴权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又看了一眼圣上那边,用手悄悄指指穆莳的方向给蒋玉函看。

    蒋玉函心领神会,对戴权拱拱手算是道谢,几步过去噗通一声跪在穆莳的身前:“师父,徒儿有要事要禀。”

    穆莳心疼的让他起来,崇正帝哼了一声不做理会。

    蒋玉函根本不理崇正帝,只对着穆莳说话:“师父,王子腾可是带兵来的,眼看就要兵陈长江岸了,若没有个对策,一旦他们过了江,单凭着贾雨村那些府兵,徒儿以为难以阻挡。”

    崇正帝插了一句:“还敢言兵事了?那你说说,你有何良策制衡京城来的兵马。”

    “擒贼先擒王!”

    “哼!说的容易!你怎么能在千军当中擒住他呢?”

    蒋玉函等的就是崇正帝这句话,对他深施一礼说道:“圣上,微臣不能擒他,可有一个人能啊。”

    “是谁?”

    “江南节度使保龄侯史鼐!微臣带他来见驾之事,连他妻儿都不得知。随便寻一事让他去办,不就迷住了外人的眼。再令他表面继续依附外人,而暗中替圣上效命。等那王子腾来时,他亲身去江边迎接,趁机制住了他,将他孤身带至圣上的面前,任凭他有什么诡计,也逃不出圣上的掌心矣。

    就算事不成,有史侯爷的江南大营守住长江口,那王子腾也是寸步难行进不得江南。”

    穆莳好生奇怪,吾儿这是怎么了,从不肯为天家效命的他,怎么参详起来军机大事了?

    刚想说已经有几路兵马暗中把守住了长江,穆蕻拦住了兄长的话:“若他反复了呢?”

    “微臣回金陵继续住在他家。”

    意思是我看住他家小,敢有反复就等着收尸。

    穆蕻呵呵一笑,招呼蒋玉函近身,在他耳边说道:“朕不管你有什么小心思,只要你能帮朕做一件事,朕由得你去胡闹。”

    不等蒋玉函回话,穆蕻眼神一变,低声说道:“帮朕除了贤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