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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不见故人,指尖不见柔情。

    17

    凌桀死了,尸体消失在了宫里,再也没有人可以寻找到他,就像一块寒冰,只有冬天是属于他的,可一到了春天,就会一点点的消融在人世间,什么痕迹也未曾留下,连人们的记忆也寻不到他来过的痕迹。

    易司也脱掉了束缚他这些年的宫服,换上一身本就属于他的粗麻布衣,背上简单的灰色包袱,像离笼的飞鸟归返自然,瘸了右腿,却也一身轻松的离开了皇宫,对他的留恋也只属于模糊的记忆。

    两个突然空掉的床位,两个突然消失的人,让郎浮难过,让俞氘叹气,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让人感受到的却不是一瞬间的伤心,为什么不愿成为正比,因为世间本就不公平。

    闵生孤寂的站在空空荡荡的映月宫的天井里,圆月送别了凌桀,清晨送别了易司,现在只有黑夜是他的,茫然的望着一颗早已被烧毁的枯树,树桠上仅残留着粒粒淡黄色的桂花,摇摇欲坠。

    就是这样一颗残存至今的枯树,在一夜之间,结束了他母妃的一切,甚至是她的生命,也在不自不觉中改变着他的命运。

    仰头间思绪万千浮起,所有的伤痛都涌上心尖,一呼一吸之间,都是亿万蚂蚁蚕食的疼,秋天的风,秋天的落叶,秋天的季节,都无时无刻的不增加他的痛苦。

    他明晰人越是长大,就会发现许多东西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反而多了许多不曾有过的禁锢与桎梏,既救不了他人,也救不了自己,反倒是有些人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仅且留下一样无形的东西一直折磨着他。

    他忍受不了疼痛的靠在枯树旁,闭眼沉思着这次去清莲寺那和尚告诉他的偈言,努力平缓自己的悲伤,终于,再次伸手摸着烧毁的部分,直面自己。

    尽管染得手都是碳黑,但这次没有再出现可怕的幻影了,没有一双双黑魄般的手要抓住他,撕扯他,顷刻间,他觉得自己终于安全了,可以不用再求助苏子风了。

    可这也又让他耳边嗡嗡的响起,他不敢相信所听见的谣言,苏子风仅去拜见令妃,三天后,令妃就突然发疯自缢了,苏子风到底做了什么,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除了他本人,没人了解其中深意。

    在苏子风去莺歌燕楼找过女妓后不久,便同玄衣管事径直去冷宫拜会令妃,接过银钱的差卫刚一打开门,便见体态丰盈的李嬷嬷提着木制食盒走出房来。

    苏子风思忖如果不是温家尚且还存有一些势利,怕是早些年就应该冻死在这冷宫之中了,也不至于现在连走路都是个问题。

    李嬷嬷见苏子风与玄衣管事直奔而来,正准备拦住苏子风去路,玄衣管事的刀一下就抵住了她的短脖子,令她瞠目结舌,不寒而栗道:“你……你们……这……这是……要干嘛?这里……可是……皇宫,你们……敢……如此……放肆,不怕……”

    苏子风温文尔雅,举止斯文的笑道:“你且放心,他不会伤你的,只是我想同令妃娘娘单独说几句私话,不期望有人打扰到我们,所以只得先委屈你了。”

    苏子风一语道毕,便不再理会李嬷嬷,神态自若的朝门里走去了,半柱香之后,当他再次出现,还是先前的那副神态自若,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苏子风同玄衣管事离开后,李嬷嬷就心急火燎的跑进门内,见令妃面露惊恐,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走上前唤道:“娘娘,你还……”

    “你给本宫退下去!让本宫一个人静静。”令妃还未等李嬷嬷道尽,就有些神情恍惚的急忙挥摆着手,将李嬷嬷遣撵出去,李嬷嬷也只得畏手畏脚的走出。

    三天后,当令妃听闻温府上下几百人被逮捕入狱之后,才明白苏子风没有骗她,苏子风知道了她的所有,知道她如何加害钟贵人,知道他与皇上的秘密。

    精神一时错乱的她,不分昼夜的躲在房间的幽暗角落,朝着空气喋喋不休的念道:“他知道我的所有秘密,他会杀了我的,他会杀了我的,啊!他会杀了我的。

    最后实在忍受不了精神上的打压,上吊自杀了。

    翌日天明,闵生特地去了一趟苏子风的住所,对苏子风的几日不见,倒是让他平静了心态,而且,去枫清轩的目的也不是去找苏子风商谈什么要事,紧张的心情可也缓冲。

    他依旧如故的在门口等苏子风搁笔后才走进去,苏子风还未抬头就瞥见他的手上缠着绷带,眉头不自然的微皱,疑惑道:“你受伤了?”

    闵生低头,双手往袖中缩了缩,不在意的笑道:“哈哈,没事,昨天晚上实在无事可做,就斫了一棵枯树,费了些时,手也磨伤了些。”

    苏子风微微叹了口气,想问一句安心的话还是未说出口,只得安之若素道:“是该砍了,都这么久了。”

    “对啊!应该早斫了,那年都烧坏了,留着它,对于他来说,其实也是一种痛苦吧。”闵生苦笑道,他知道苏子风这句话是对他讲的,这么多年了,他之所以还一直留着那棵树,就是对母妃的依恋。

    尽管痛苦折磨着他,可他还是不愿相信母妃的毁容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然而无论他怎样向父皇请示,重查此事,还母妃一个亡灵安息,皇上还是一言不发。

    他明白在父皇心中,自己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四殿下了,一切都过去了,昨晚,他静静靠在树上想了好久,脑子一下变得很灵空,随着一些枝干慢慢掉落。

    他渐渐领悟到,枯树也老了,与其让它痛苦的活着,不如放手让它去了吧,同母妃一起真正的安葬,这样或许对母妃也是一种解脱,对自己亦是如此。

    真相有时候真的很残酷。

    两人静默几秒后,苏子风眼向闵生,语气温柔的问道:“那你还打算再种吗,我可以托人给你带一株更好的。”

    闵生愣了愣,一下笑道:“不了,有个人说,他也在找一棵桂花树,我想还是留给他吧,他比我更适合。”

    “是嘛,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的,”苏子风微微笑了笑,见闵生一直站在,伸手指着他旁边的位置道,“你坐吧!”

    “不用了,”闵生摇头含笑道,“我虽然有些无聊,但我这次其实真的只是过来看看,还有些地方没有去呢,马上就要离开,用不了位子。”

    “是嘛。”苏子风淡然一笑,眼睛闪着怪诞的光,有人似乎也在追赶着时光,脚步也快了,慢慢的留不住了,瞧着刚刚在宣纸写下的字,问闵生道:“四殿下觉得怎样?”

    闵生早就见宣纸上面写着工工整整的“荟萃山”三字,这次他是真的寻找不出任何错误,反倒是摇头道:“不知道。”

    苏子风恍然瞥了一眼闵生,笑道:“不喜?”

    闵生还是摇头道:“不知道。”

    苏子风表情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奇怪道:“有事?”

    闵生仍是摇头茫然道:“不知道。”

    苏子风这次终于愿意注视着闵生,莫名的有些失意道:“是嘛,为什么你要一下回答我三个不知道?”

    闵生没有看苏子风的眼睛,将视线转移到宣纸上,苏子风写的字真的很美,像宣纸中自然生成一般,随和逸动,看似随意几笔,却是认真雕琢,又不掺杂人工粉饰。

    然而,他闭了闭眼,声音惆怅道:“因为你写的字都好晦涩,好难懂,甚至连笔风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好像看不懂你一般,以前父皇也说你有胆有识,有一种运筹帷幄之感,所以我就一直很钦羡你,可我也只能是钦羡,不能深入了解。”

    苏子风眼睛陡然的也看向所写的字,轻微的感慨道:“这次去清莲寺,你变了许多。”

    闵生微微摇头,深沉道:“没有变,我一直都是我,只是这次很幸运,我遇到了一个刚回来的和尚,他对我说:真实的面对你内心的矛盾与污点,不要欺骗你自己。所以,我其实真的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你所要表达的是什么,你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是嘛,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懂,只是一直期望有一个人懂,可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自己都看不懂,别人又怎么会懂呢。”苏子风望了一眼闵生后,微闭了一下眼,嘴上也不再挂笑,便伸手拿起案上的宣纸,聚精会神的盯着。

    闵生眼睛却直定定的望着苏子风,他不明白为什么苏子风要对他说谎,难道顺着他的话答下去真的有那么难吗,不禁笑出声来道:“哈哈哈哈,啊!抱歉,真的抱歉,好像打扰到你了,我不是有意的,哈哈哈,我现在有些糊涂了,我可以先离开吗。”

    “四殿下请便。”苏子风只顾将宣纸慢慢的卷上,随闵生自去。

    闵生一出枫清轩,再也笑不出来了,眼睛闭得紧,眉头蹙起横,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

    每次到枫清轩他都不敢停留太久,又期望留足不走,每次却都被苏子风一语道破,逼他不得不走。

    这次他终于没有想过留足了,可苏子风对他还是步步紧逼,让他走投无路,最终只得落荒而逃。

    他来枫清轩只是想知道,在苏子风动笔前,又会在宣纸上写什么,现在他知道了,可他反而

    对自己失望透顶。

    苏子风这次是有意展现给他看的,可他们两个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苏子风想让闵生真正懂得他字里行间的意思,可闵生不懂,甚至是不想懂,他只想简单的要一个答案。

    可苏子风正如他说,他很隐晦,他之所以在宣纸上写下“荟萃山”三字,主要想表达的其实是秋猎,并非是字面上的意思。

    荟萃山卫国境内一方广地,林木繁茂,兽类汇集,前朝曾在这个地方,出过许多射箭英雄人物,先皇便将此处命名为荟萃山,也成为每年秋猎必选之地。

    因而,苏子风在宣纸上写下荟萃山,其目的就是为几天后,将在荟萃山举行一场射猎活动做准备。

    但就是简单的秋猎二字,苏子风是永远不会告诉他的,就像没有人知道他对令妃说了什么,足以令她发疯自缢,他又做了什么,足以让女妓自愿为他牺牲。

    正当闵生苦恼的朝司礼监走去,想走一遍过去的路时,刚走至一半,猛然转身,见一个蓝色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感到十分怪异。

    一回到宫里,就总觉得有一个人在默默的跟踪着他,那双眼睛也一直注视着他,他想不明白会是谁。

    直到在荟萃山上,他才真正弄清楚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