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登船

    跟着二舅爷。蓝氏也来到码头上，送别儿子。

    “富泰号”静静漂泊在港湾。从露出水面的船舷部分可以看出，这艘船是已经经历过很长时间的海上历程，吃水线以下的船体上头，好几块地方布满是藤壶和数不清的壳状寄生物。而其他的船体，则是看上去挺新的木材，上面倒是没有太多寄生物，可这样一对比，更显得斑驳不齐。

    “孩子，船上鱼龙混杂，你要处处小心。”蓝氏再次提醒儿子。毕竟，活在这个乱世，提高警惕性是生存必备的觉悟。

    天佑点点头，整理了一下包袱，又把身上仅有的一点值钱的东西，再往腰带夹层里塞一塞，这才觉得妥当一点。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船上大部分人是潮汕乡亲，你凡事要多忍让，与人为善，互相帮忙。”

    天佑又点了点头。

    “到了南洋，做完活，尽快回来。娘就在家里，天天等着你，盼着你。”

    天佑依旧是点点头。他怕话匣子一打开，又是说不尽的离别之情。

    不知道哪里传来第一声哭泣声，像瘟疫一般，很快整个码头上都是亲人离别时痛哭的声音，还夹杂着叫骂发泄声，骂洋鬼子凶恶的，骂官府无能的，骂天老爷不开眼的，种种原因导致他们不得不骨肉分离，天各一方。

    天佑怕蓝氏受感染而哭泣，忙说：“娘，海边风大，您先回家去休息吧。我会尽快平安回来的。”

    蓝氏眼角已经湿润。她知道儿子不愿意看她哭得伤心，便忍住泪水，只是轻轻地说，“你快上船吧。娘就站在这里，目送你们。等你们船开远了，我就回家。”

    天佑跪下，给蓝氏又磕了一个头。转身跟随二舅爷一行，没入汹涌的人流中。

    码头和船只之间，只有一块踏板。

    船上踏板旁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满脸大胡子，寒冷的天气里只穿着一件背心，前胸敞开露出满胸的毛，下面穿了条肥大的短裤，显得特别不合时宜。

    大胡子身后还站在几个水手，个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

    “别挤别挤！小心船给你们挤翻了。给我一个一个的排好队，不听话的，自己游到南洋去！”

    然而他的话完全没有威慑作用，拥挤在码头上的人群依然黑压压地向船拥来，后面的人直往前推，前面的人只能再往前。

    “我说的话没听见？穷鬼们都聋了？一个一个来！否则谁也别想上去！“大胡子大声吼道，把踏板往后一收，悬在半空。几个刚想上船的人，差点摔倒海里去。

    岸上有人破口大骂道：“老子交了钱还不让上船，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你就是皇帝老儿，也是个落魄的，拔毛的凤凰不如鸡。懂吗？”大胡子噗地往海里又吐了一口痰，看着岸上，“谁还要挤？”

    岸上的人这才安静下来。大胡子看没人说话，又冷笑了一声，把船上的踏板子放下来，“退后一尺，排队再来上船！”

    人群只好后退，自觉或不自觉地排了队，一个个上船。大胡子几个人冷眼盯着，仿佛上船的不是客人，而是待宰的牲口。

    终于轮到天佑他们一行人上船。

    二舅爷不愧是“客头”，黑白两道都行得通。大胡子见到他，马上换了一副笑脸，“二爷，又要下南洋发财啊！这次还带了十几个兄弟一起去啊，真好！真好！”

    “哈哈哈哈！”二舅爷大笑几声，“大李，整条船那么多人，就你最会说话。下次到岸上，记得到我客栈喝酒啊。”

    “谢二爷！谢二爷！你头等舱房往左边走，兄弟们的二等舱房往右。”大胡子忙点头哈腰，在前面带路。

    “这次‘富泰号’上的客人不少啊！”

    “那当然。这‘富泰号’可是潮汕、闽南一带有名的红头船。头等舱里还住有洋人呢。每逢周六还举办舞会，二爷您记得捧场啊！”

    “我刚才在岸上，看到这船今天吃水比较深。底舱‘货’也不少吧？”

    “二爷好眼力。底舱里挤满了‘猪仔’呢。”

    仰仗二舅爷的“威望”，一行人顺利上船。

    站在甲板上，天佑又望见母爱矮小瘦弱的身影。一时间，伤心，留恋，悲痛，惋惜已充满了他的整个大脑。他想挥手，想叫喊，最后去选择懦弱的蹲了下来，偷偷的躲在围栏后流泪。因为他不希望再看到老人家痛哭的画面。

    “娘，你多保重！妹妹，你多保重！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天佑在心中默念着。

    他不知道，阴差阳错之间，妹妹天美恰好和他就在同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