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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关键的花棒

    王恭是当时的实权人物,坐镇京口,担任兖州、青州两州的刺史,刺史相当于州长,同时还有武职,负责兖州、青州、冀州、幽州、并州、徐州、晋陵等的军事,任平北将军。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人仅有行政职务而没有军事职务,那么他的权力是不大的,关键时刻还是要听有兵权的,只有两种职务都有的人才是有实权的。东晋是半壁江山,淮河以北就不是实际控制区了,所以王恭名头里的一些州实际是装装样子的,属于虚领,但好歹有个名头。

    不过,从后来的事情看,有权还不如无权。为什么这么说呢?道理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了权就会有想法,如果没有权就没有想法,或者说没法有想法。但是一个人有想法不等于他就想得对,而没有想法至少不会想错。这么弯弯绕的道理其实也是反复看王恭的故事才悟出的。

    看王恭的故事,最好是带着问题去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做得对吗?为什么?我们有没有像他的地方?说实话,这些问题都不容易找到答案,但值得去找。因为,王恭像极了传统观念中的忠臣和好人。如果我们能找到答案,哪怕这个答案只是一家之言,但只要是我们自己思考得出的,也是有价值的。

    王恭这个人,父亲是王蕴,当过光禄大夫,再要往上追溯,目力所及之处,和王导这一门还真搭不上亲戚关系。王与马,共天下,这个“王”是王导这一门,那么王恭是怎么有权的呢?

    说穿了一钱不值,他是王法慧皇后的哥哥,皇帝司马昌明是他的妹夫。能力当然是重要的,但这世界上有能力的人多的是,只不过有妹夫当皇帝的人不多。

    昌明皇帝的思想是很朴素的,在他弟弟大权独揽自以为是跟他称兄道弟之后,很自然地对弟弟司马道子产生了不满。要说他俩本来就是兄弟,说称兄道弟其实不合适,因为这个词是用在血缘上不是兄弟的人身上的。但君君臣臣,没了距离确实是不舒服的。

    昌明皇帝的第一感,就是赶紧提拔一批人来牵制自己的亲弟弟司马道子,王恭就是其中一个,同期被提拔的还有郗恢、殷仲堪、王珣、王雅。这几个人本来就是皇帝信任的,借此机会提了起来,像棋子一样布放在关键的位置。皇帝把京口这样重要的地方交给王恭,足见皇帝对他的器重。

    王恭这个人从小就有远大的志向,很小的时候就有美好的名声。这其实很正常,他爹是光禄大夫嘛,有个公子清秀脱俗,自然会有人来拍马屁,名声很容易超过平民子弟。他一开始被任命为著作郎,从字面意思看就是动笔杆子的,可能是做会议纪要的,也可能是给领导写发言稿的,正经的职责应该是写史的,可他嫌官小,借口身体不好,不干。不干就不干呗,可他还要说一句:“当官如果不当宰相,一身的才华和大志怎么能够得以施展!”

    所以说,“有远大的志向”另一种意思就是“自以为是”和“自视甚高”。他说的那句话,对与不对取决于他将来的结果。如果他功成名就,那就是少有鸿鹄之志,终得以展。如果他最后功败垂成闹出笑话,那就是从小骄傲,终于失败。

    高手下棋,未必每一着都是看得清楚明白、算清后来几十步的,只不过高手接下来的棋会尽量让之前下的棋发挥作用,以证明“俺之前下的是对的”。人活着也是一样的,只能说尽量用将来证明过去是正确的,至少下的不是很臭的棋吧。不得不说,这是相对来说高明的策略。

    王恭的人品是可以的,就是说比较正派,很忧国忧民,看不惯的就会说出来。前面提到的最后不悦的袁悦之,曾经讨好巴结会稽王司马道子,王恭知道了就跟皇帝说杀了他吧。人命一条,王恭同志轻飘飘地就说出来了,好像是去地里割把韭菜。

    司马道子在家里举行酒宴,有个叫谢石的尚书令喝醉酒后哼了一些低俗的歌曲,王恭就很严肃地批评教育他。参加宴席的还有某个官员的老婆,喜欢嗑药,穿黄衣服,神神叨叨的跟天师似的,司马道子很喜欢,叫她跟大家一起聊聊,其实呢,大家都觉得以司马道子的身份这样做有点掉价,但也就王恭说得出这样的话:“从来没听说过宰相在座的场合会有言行失当的女人。”听到的人都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让人好尴尬啊,作为一个有羞耻感的人,司马道子也感到很难为情。

    应该说,王恭是不太适应社会的,情商有点低。王恭说话直,表面上看,是他思想传统,为人正派,爱憎分明,底子里的原因是他在心理上无法自洽,不能包容或者容忍感觉违和的东西,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就难受。他说出来是为了自己好受,也就顾不得别人好受不好受了。这要是自己地位高,人家就只好让着,一旦自己落魄,可能人家也会想办法自洽一下,这时候就得有个人难受了。

    尽管王恭有这些小问题,但他仕途还挺顺利。毕竟,你懂的。彼得原理告诉我们,一个人不断地往上走,总会到达一个他能力不能匹配的位置,为止。王恭没有经过太艰苦的努力,就到达了这个位置。

    没想到的是,这么一个有着崇高理想、洁身自好的谦谦君子,居然也挺迷信的。当时的人都不太喜欢去当名字里有“北”这个字的官,觉得不吉利,可能是因为北边是打不过的“蛮夷”吧。王恭也不喜欢“平北将军”这个官号,但他不好直接去跟皇帝这么讲,就借口自己能力不足,配不上这么高大上的称号,于是皇帝就同意改号为“前将军”。结果这个前将军不行啊,北方燕国的慕容垂进入青州的时候,前将军王恭派一支部队去阻击,很遗憾,失败了,于是“前将军”被降为了“辅国将军”。

    不过,这件事对王恭的自信没什么影响。慕容垂当然是一世英豪,厉害得很,要赢他是不容易的,但仔细想想,除了这一仗,也没听说王恭指挥过什么像样的胜仗,这提示我们:王恭在军事上是不在行的。如果我们知道在他人生的最后一段,骑马都能把大腿肉磨伤了,在马是重要的战场交通工具的时代,说他不在行已经是在夸他了。

    可怜的王国宝,原以为巴结上了司马道子就万事大吉,没想到命中有克,遇上了连司马道子的面子都不给的王恭。世人都说情商高的胜过情商低的,会搞关系的胜过不会搞关系的,但在王国宝和王恭这对宝贝这里似乎出了点问题。

    我觉得,世人的眼光是雪亮的,所说上述规则大差不差,如果有差,就是我们对情商啦,高啦,低啦,搞关系啦,等等的定义或者判断有问题。

    其实,任何人或关系,都在时和势中。无论是王国宝,还是王恭,最终都是被时势所裹挟。

    小时候玩一种叫挑花棒的游戏,就是拿十来根赤豆棒冰的小木棍握在手里散开,再逐一挑起,以不散架、不惊动其他棒为佳。有的棒很关键,它要动了,棍堆就全都散了。后来出了塑料材质的细棍,有各种颜色,所以叫花棒。

    王恭没有意识到的是,对他来说,昌明妹夫其实就是最关键的那根花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