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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愤青王恭

    396年司马昌明去世以后,王恭到首都建康参加葬礼,全程都是一脸的严肃。我国是礼仪之邦,参加葬礼严肃一点是正常的,也是应该的。因为妹夫去世而严肃,和因为看不惯什么而严肃,这两种严肃对于长期混迹于官场的人来说,是可以分辨的。这种事,即便眼睛看不清,闻也是闻得清的。

    后来发现,也不用闻了,因为王恭发话了,这这这那那那的,都是不太满意的样子。王先生是个很为别人考虑的好人,怕大家水平不够听不懂,也怕麻烦大家还要去猜或者揣摩,所以他说话都是很直率、很明白的。

    问题是主持工作的司马道子水平高啊,你老人家说含蓄点可以的,道哥是听得懂的啊。你说得这么清楚明白直接,我自然听得懂,那别人也听得懂,那不就体现不出我的水平了吗?体现的都是我主持的工作的水平不够。所以,司马道子见了他都有点怕,不是怕老虎的那种怕,而是那种社交恐惧症的感觉。可以想象,王恭的话一般人都不太好接,直接就撂地上了,司马道子不捡吧,话就掉地上了,捡吧,弯腰了有点酸疼。

    退朝以后,王恭叹息道:“椽子和大梁虽然是新的,但置身其中却有一种破败的感觉。”我们看到,东晋那时候虽然交通不发达,但像王恭这样的话却比鸟飞得还要快,没多久别人就听到了。这是说谁破败呢?王国宝、王绪看看四周也没有别的人像他们兄弟那么红,人贵有自知之明,那就是说咱俩呗!

    王绪给王国宝出主意,让王国宝去做相王司马道子的思想工作,利用王恭上朝的机会,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司马道子本身是亲王,又担任宰相的职务,所以称为“相王”。但是,王国宝不同意。没有说为什么不同意。可以看出,他就是贪点权和利,骨子里真不是狠人。会叫的狗不咬人,王恭公开抱怨,说明还没有对自己动杀机,杀了王恭,自己不见得会更加有钱有势。搞政变杀人不是他的长处,他的长处是和司马道子搞好关系,拍好马屁。相对来说,他的堂弟比他狠,也许是他看得更准吧。

    司马道子意识到,领导班子的团结是很重要的,这方面自己要发挥主观能动性,他打算调解王恭与王国宝哥俩的矛盾,于是就主动跟王恭亲近,和他推心置腹,希望王恭能够顾全大局,把过去的翻篇,和王国宝等相互接纳和理解,共同为大晋的事业添砖加瓦。应该说,司马道子表现得还是不错的,他没有计较自己受到的委屈,而是放低身段,主动沟通,耐心地做思想工作。这应该是一个杰出的领导才能做到的啊,怎么我们没有对司马道子肃然起敬呢?

    我思来想去,可能是他之前给人的形象不佳,还记得那个唱低俗歌曲和嗑药女子的事吗?除此之外,司马道子大道不正,没有崇高的理想,法和术的作用就很有限。

    让司马道子没想到的是,王恭是个油盐不进的人,看起来这些年过去了也没什么进步。司马道子的柔声细语,在他看来恰恰证明了“我是对的,你们果然心虚了”。所以,每每说到时政,王恭马上就变得声色严厉,咬牙切齿。虽然说的是朝政,但现如今全面主持工作的人不就是司马道子吗?王恭只不过不好直接说司马道子罢了。司马道子一看,这货已经定型了,我是当人民内部矛盾来处理的,你却当成是敌我矛盾来对付,我越做你思想工作你越起劲,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罢了罢了,老夫也是有身份证的人,我放弃了,以后也不跟你谈心了,莫怪我找机会收拾你。

    事情搞到这种地步,王恭身边也有出主意的人,建议他利用上朝汇报工作的机会,发动兵变,把王国宝杀了。由此看来,王绪的感觉倒是对的,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啊。但是,王恭的反应和王国宝一样,不同意。要是王恭和王国宝都同意了手下人杀掉对方的建议,都选了在上班开会的时候动手,到时候一上班打完卡,双方同时在笑呵呵的一秒之后拔出刀来,啧啧,场面一定很有大片的即视感。

    王恭不同意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他认为豫州州长庾楷人强马壮,跟王国宝是一伙的,自己动手的话没有把握摁住他。第二,左仆射王珣反对政变。左仆射相当于政府行政机构中负责执行的一个中层副职,如果他是实际负责者,那么权力和影响较大。左仆射再往上就是录尚书事和尚书令,如果这两个官职空缺,那左仆射就是负责人。

    这个王珣是东晋最著名的不倒翁王导的其中一个孙子,王导一支枝繁叶茂,特别能生,所以后代子孙很多。如果我们看各种家谱的话,就会看到这种现象,有的支脉特别能繁殖,慢慢地就成为望族了。生物保持种群的策略,一种是多生,像河里的鱼,一次产成千上万个籽,总有能成活到成鱼的,一种是优生,像牛羊马,生下来就能站起来,过一会就能跑,站不起来跑不起来的就被自然淘汰了。

    王家除了王导这一支特别能生,王羲之那一支(这一支和王导平辈的是王羲之的爸爸王旷,王导和王旷是堂兄弟关系)也是特别能生,不过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损失了不少有生力量。繁殖力强,如果罩不住也没什么用,北方少数民族政权有个王,儿子一百多个,后来发生政变后都被对手杀掉了。司马家族也算能生的了,但到今天,我们周围姓司马的同事、同学多不多?不多吧,估计在西晋、东晋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前面说了,司马昌明活着的时候很器重王珣,但他走得太急(被张贵人闷死了,自己实在不好控制走的时间),所以没能把王珣列到顾命大臣的名单里。老皇帝一死,王珣就有点被边缘化了。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该上班还上班,不让我管事也无所谓。王珣对王恭倒是推心置腹,他说:“王国宝这样的搞法最终要闯出大祸,但现在他的罪行还没有明显,如果你先发制人,广大干部群众不了解内情,会对你大失所望。再说,你带了军队在首都抓人、杀人,谁又能说这不是叛逆呢?如果王国宝继续下去,不改正错误,他的罪恶就会为全国所知,到了那个时候,你再顺应民心除掉他,就不用担心不成功。”王恭听了觉得有道理,就停止了兵变的准备。

    不过后来王恭又对王珣说:“这一阵子,我看你简直就是东汉和稀泥的胡广。”王珣说:“王陵在朝廷上争执,陈平保持沉默,但你要看他俩的结局如何!”

    王珣说的两个人的事,是指西汉的时候吕后掌权后打算封吕家子弟为王,征询王陵等人的意见,他是右丞相,陈平是左丞相。王陵坚持原则,说先帝当年说了,不是姓刘的不能封王。陈平就很圆滑,说先帝当年主持工作,封刘姓子弟,现在吕后您主持工作,封吕姓子弟,可以的。后来王陵质问陈平,当年先帝说话的时候,你不在场吗?陈平说:“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后,君亦不如臣。”意思是:我是为了避免跟吕后发生正面冲突,保全先帝子孙,你赢了道理,输了人,又怎么样呢?王陵后来被免职,离开了权力中心,吕后死后,陈平与周勃一起平定了诸吕之乱。

    王珣能跟王恭说到这个份上,说明真的是跟王恭交心了,再要听不进,哥也帮不上忙了。王珣的观点有一定道理,为国除害的事,什么时候动手这个问题本身是个千古难题,老鼠还小的时候你就抓起来,别人会说你小题大做,等小老鼠在米仓里吃成硕鼠了,你再去抓就不会有人说你小题大做了,但问题是粮食也被吃掉更多了。另一方面,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头上的瘤子也不是说随便一刀切掉就万事大吉的,你得考虑后果。带瘤生存好,还是去瘤翘辫子好,是要好好想想的。

    王珣的这一套,跟他爷爷王导有点像。看史书,会看到不少这样的例子。庾楷也有点像他爷爷,他的爷爷叫庾亮,但我们看下去的话会发现,他像爷爷,但他的下场还不如爷爷。有时候先讲孙子,再讲爷爷,会觉得这爷爷跟孙子有点像啊,其实还是孙子像爷爷,比如前面提到的刁逵,等说到他的爷爷,我们不认识,那么提一句“他是刁逵的爷爷”,就会恍然大悟,像,确实像。

    不管怎么样,王恭这一边,王国宝那一边,都暂时把干掉对方的念头放了下去。10月14日,司马昌明在建康城东的蒋山西南入土为安,王恭也要返回工作地点了。动身前,他对司马道子又说了一番话,那就已经不像是一个地方官员跟宰相说的话了。

    他是这么说的:“主上居丧期间,宰相的职责重大,即使是对伊尹、周公这样的人来说,都会是一件难事,希望大王您亲自处理国家大事,虚心接受直言忠告,少听点靡靡之音,离拍马屁的人远一点。”这就有点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了。司马道子听了什么反应史书上没写,但王国宝、王绪知道以后感到更加恐惧了。

    在王恭看来,一切皆在我掌握,哥只是放你们一马,希望你们好自为之,要不然,哼哼!他忘了一件事,之前司马昌明是他的妹夫,好歹是个能正常思考的人,是他屹立不倒的重要支柱。现在皇帝已经换成他的弱智外甥了,朝廷已经没有那根支持他的支柱了。

    通常来说,打破一个世界比建设一个世界要容易得多,这也是为什么提意见容易,而解决问题难。此时的王恭,千言万语就是希望把王国宝、王绪之流打倒、弄走。

    问题是,把王国宝、王绪弄走了,王恭就满意了吗?从后面的事情发展来看,王恭并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他发牢骚、提意见所针对的情况,不能说不是问题,但如果只是一贯地发牢骚提意见,而没有一个长远的负责任的方案规划,就有点为了满足自己虚幻的正义感的嫌疑了。

    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王恭和王国宝之间也算相安无事。到了第二年,就开始变化了,让人不由得想起易经系辞里的几句话。一句是: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一句是:变化者,进退之象也。一句是: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