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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一个前任领导喜欢的人

    397年正月,第一个爻动了。这一年皇帝司马德宗十六岁了,举行了加冠礼,这就是算长大成人了,借着这个机会,朝廷调整了人事安排。工作上的事嘛,无非就是些人事安排。左仆射王珣升官了,当上了尚书令,相当于管行政的一把手,王国宝从管禁军的领军将军这个位置升到了王珣原先的职务左仆射,主管干部选拔任用,同时,被授予后将军的职务,兼任丹阳尹,丹阳尹这个职务相当于首都市长。会稽王司马道子把原先负责太子东宫的部队分配给了王国宝指挥。

    这一番操作传递的第一个信号是:和稀泥的王珣是朝廷所看重的。和稀泥是王恭等人的看法,从另一个角度看是能够协和各方,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用现在人格分析的理论来说,王珣就是团队中的调和者角色。传递的第二个信号是:在新的形势下,司马道子对王国宝的信任有增无减。这要么是司马道子对王恭的劝诫不以为然,要么是司马道子认为王国宝就不是王恭所说的那种需要远离的小人。这个信号对王恭等人来说是一个很不好的刺激。

    接下来的几个月,第二个爻也动了。左仆射王国宝、建威将军王绪忘掉了之前的恐惧,升官之后胆子大了起来,他俩依仗会稽王司马道子的权势,大肆贪污受贿,为所欲为。当然,他们不会忘了京口还有一个王恭,荆州还有一个殷仲堪,这两个人摆在那碍事啊,因此本能地很讨厌王、殷这两个人,每每想起来的时候总是隐隐有点不舒服,手里拿着银子的时候心里总有不踏实的感觉,所以一有机会就在司马道子耳边吹风,建议把这两人的兵权裁减裁减。

    他俩不知道的是,不舒服虽然是不完美的,但不完美好过没有命。这让我想起史铁生的话,坐在轮椅上的时候羡慕可以下地自由地走的时候,而等到只能躺床上的时候,就会觉得其实能坐着轮椅走走也是不错的。

    王国宝等人吹耳边风的这种事也保不了密,朝廷内外很快议论纷纷,人心不安了起来。自然,王恭等人也知道了这一阶级斗争新动向。我不来动你,你倒对我打起主意来了,这还了得!王恭等人开始提高战备等级,上表请求北伐。司马道子怀疑这是要借北伐对首都有所动作,就让皇帝下诏说,现在正值盛夏,天气太热,这个时候北伐会影响农业生产,命令部队复员归位。农历的四月,也就是阳历的五月,说长江中下游一带已经是盛夏、热得很有点牵强,不过用天气来说事在古今中外都是安全的。

    这两个爻都动了,事情就开始逐渐变化,相关人物的吉凶也就因为失和得开始转化。

    前面提到的荆州的殷仲堪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的爷爷叫殷融,当过太常和吏部尚书,父亲叫殷师,当过骠骑咨议参军、晋陵太守,男爵,所以殷仲堪算是干部家庭出身。本人擅长清谈和写文章,说如果三天不读《道德论》,就觉得舌头动起来有点牵强。这里的道德论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道德经。

    他当晋陵太守的时候,严禁老百姓生了孩子不抚养,亲人去世了长时间不下葬,要求拘留叛逃者的父母作为人质,拟定的相关政策条文很有条理。父亲生病多年,殷仲堪衣不解带地照顾,还自学我国传统医学,精心研究其中的奥妙,亲自熬药喂爹,一边喂一边伤心落泪,把一只眼睛给哭瞎了。父亲去世以后,在居丧期间十分哀伤,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孝子。

    孝子出忠臣,何况确实有点才能。司马昌明皇帝很赏识他,任命他当太子中庶子,后来当了黄门郎,对他很宠爱。对他好到什么程度呢?皇帝曾经把自己的诗给他看,说:“你可不要因为自己有才,就嘲笑不如你的人啊!”皇帝大人在一个大臣面前谦逊如此,也是很少见的了。

    等到派他就任荆州州长并负责荆益宁三州军事,快要动身的时候,皇帝给他下了一个诏,内容很煽情,让人看了不免浮想翩翩。诏书是这么写的:“卿去有日,使人酸然。常谓永为廊庙之宝,而忽为荆楚之珍,良以慨恨!”大家看,这象是一个上级给一个下级写的公文吗?感觉连写史书的人都有点妒忌了,所以紧接着写了五个字:“其恩狎如此。”恩是恩宠,狎是亲昵,就是说皇帝对他恩宠和亲昵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呢,皇帝虽然欣赏他,舆论却认为殷仲堪的才能还达不到可以坐镇一方的程度。司马昌明皇帝的执政水平怎么样,大家都已经有数,他欣赏的人如何,也就会有个认知上的天花板。殷仲堪不是没有能力的人,但他的专长是在具体的事情上,越具体越细致的事情,他越能做好,但大政方针之类的就不是他感兴趣和擅长的了。他当官的时候,喜欢施点小恩小惠,但是“纲目不举”。有个成语叫“纲举目张”,“目”就是渔网上的孔,“纲目不举”就是渔网都局促在一起了,换句话说,人家当官是抓大放小,殷仲堪当官是抓小放大,他也不一定是故意放大,实在是眼界、能力都做不到抓大。

    举个例子来说吧。他视察江边的时候,看到上游漂下来的棺材,就安排人接下来,找地方埋葬起来,真的是既细心又贴心。其实,他最适合做的官应该是民政局长,保证能做好。让他当州长和军区司令,就超出他的能力了。

    《晋书》收录了一封殷仲堪给桓玄的信和一篇给皇帝的奏章,写得确实不错,分别表现出了对民间疾苦细腻的感觉和同情关心的态度,以及对四川、陕西地理和政治的透彻见解。

    在给桓玄的信中,他写到:“顷闻抄掠所得,多皆採梠饥人,壮者欲以救子,少者志在存亲。行者倾筐以顾念,居者吁嗟以待延。而一旦幽縶,生离死绝,求之于情,可伤之甚。”对于老百姓因为饥饿而去采集野生的谷物养活家里的亲人,写得非常细腻感人,出去采集的人和待在家里的人相互挂念,而如果把这些出来采集的人关起来,就意味着家里的人活不了,从而出现人间惨剧。桓玄看了以后“深然之”,就是非常赞同他的意见。

    在给皇帝的奏章中,他首先说明了剑阁的重要性,然后分析了巴西、梓潼、宕渠三郡归属益州好还是归属梁州好的理由,提出将这三郡统一号令于益州,给梁州增加文武官员五百人,紧急时益州支援梁州的政策建议,朝廷马上就同意了。这篇奏章显示出,殷仲堪并非是一个草包,而是有一定的执政能力的。殷仲堪的问题在于没有摆在正确的地方,而他性格上的不足让他无法应对复杂的政治关系。所以,历史上的人其实不是那么脸谱化和简单化的,能力不足的人也不是能力为零。

    愤怒的王恭想搞掉王国宝,打算找个帮手壮胆。他选的是殷仲堪,除了殷仲堪坐镇的是很重要的荆州,另一个原因是,两人是同时被提拔的,相互熟悉,有点同年的意思。可是殷仲堪的能力和魄力都不行,这一点王恭好像没有认识到。道理其实是这样的:王八看绿豆,相互看着都顺眼。王恭的水平就那样,他能看到且看得上的人也很有限。

    不过,有一个人对殷仲堪看得很透,他说殷仲堪是“为人无决”,意思是说这个人想得太多,该做决断的时候犹豫不决。后面还有一句话,说他“常怀成败之计”,就是总想什么好处都得了,十全十美了才能决断。

    可惜,这个人不是殷仲堪的朋友,他是一匹在暗中两眼闪着绿光,流着口水,死死盯着殷仲堪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