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皇威浩荡

    这一天的到来满打满算也就不到六年半。

    先梳理一下跟这件事有关的事情吧。西晋末年属于绝对的乱世，实际上同时期发生的事情很多、很杂，比如汉赵与晋帝国的作战，蜀地的流民斗争，鲜卑段部和拓跋部的活动等等，这也是对于两晋南北朝这段历史，很难用一根时间线将所有故事全部串起来的原因。因此，当讲到刘聪娶一堆老婆时，并不是说他那时候就做了这件事，只是暂时将镜头聚焦于此事，以利于了解他及刘粲等人与刘乂之间事件的发展。

    公元311年，西晋皇帝司马炽被擒。312年正月，刘聪的正妻呼延皇后去世，谥号武元皇后。正月22日，刘聪封了一堆妃子，其中，司空王育、尚书令任顗（yǐ）的女儿为左右昭仪，中军大将军王彰、中书监范隆、左仆射马景的女儿为夫人，右仆射朱纪的女儿为贵妃，这些老婆都被授予了用紫色绶带穿鼻的金印。朝廷里的这些高官不但要在岗位上奉献青春和才华，还要贡献自己的女儿，并将其视为一种荣耀。当然，刘聪也会给他们安排更高的职位作为回报。刘聪感觉这皇帝做得确实过瘾，接下来他还要将太保刘殷的女儿收入后宫，这个时候有意思的是，皇太弟刘乂坚持进谏反对。皇帝的老婆多，皇太弟也不好说什么，但纳同姓之女，总算找到了一点反对的理由。

    你反对没关系，我可以找理论依据。刘聪问太宰刘延年、太傅刘景的意见，两人说：“太保自己说是刘康公的后裔，与陛下不是同一个祖宗，纳入后宫又有什么害处！”刘康公是周朝官员，刘聪是匈奴族，两个刘不是同一个祖宗。刘聪听了很高兴，就将刘殷的两个女儿刘英、刘娥封为左右贵嫔，地位在昭仪之上。这种事是没有尽期的，天下永远有十八岁的美女，刘聪干脆把刘殷的四个孙女也收入后宫，封为贵人，地位仅次于贵妃。

    封贵嫔和封大将一样，礼仪上都叫“拜”。负责去“拜”的人除了太宰刘延年、太傅刘景外，还有大鸿胪李泓。虽然有两刘的理论支持，但刘聪心里感到还是缺少实践支持，他跟李泓说的话充满了这种期待。他说道：“这些女子都是姿色超世，女德冠时，而且太保跟朕确实不同宗，爱卿觉得这样做是否妥当？”李弘答道：“太保刘殷源自周朝，与圣上的源宗有实质上的区别，陛下现在是因为同姓而感到遗憾罢了。且看魏国的司空、东莱王家的王基是当世大儒，不可能不懂礼节吧！他为自己的儿子迎娶了担任司空的太原王家的王沈的女儿，这样做是因为双方虽然同姓但源宗不同。”刘聪听了大为高兴，赏赐了李弘黄金六十斤，关照李弘就按这个意思跟自己的儿子和弟弟们解释。

    这样一来，刘聪将刘家姑侄六位美女都收入了囊中，并且十分宠爱，整日沉迷于后宫，很少出宫处理公务，有什么事都由中黄门报告和裁决。

    312年3月，刘聪遵照母亲张太后的意见，将舅舅家表哥、辅汉将军张寔（shí，同“实”，此处的张寔和凉州的张寔是两个人）的两位女儿张徽光、张丽光纳入后宫，封为贵人。

    以上提到的刘聪老婆就有十四位，没提到的就更多了。在实质上灭了西晋后（此时虽然名义上西晋还在，但司马炽被擒意味着大势已去，接下来只是苟延残喘），可以高枕无忧了，可以享乐了。这大概是刘聪此时的心态。他以尽可能多的老婆，花尽可能多的时间，生尽可能多的儿子，封尽可能多的皇子，这种情况下，刘乂还认为聪哥哥准备把皇位交给自己吗？

    312年4月或5月，刘聪封皇子刘敷为渤海王，刘骥为济南王，刘鸾为燕王，刘鸿为楚王，刘劢（mài）为齐王，刘权为秦王，刘操为魏王，刘持为赵王。到了6月，刘聪任命了一批王当各种将军，到了10月，刘聪任命皇子刘恒当代王，刘逞当吴王，刘郎当颍川王，刘皋当零陵王，刘旭当丹阳王，刘京当蜀王，刘坦当九江王，刘晃当临川王。这也说明刘聪的儿子非常多，刘聪真是日夜操劳，比种猪还忙。

    312年4月或5月，因为鱼蟹供应不足，刘聪斩左都水使者、襄陵王王摅（shū）。兴建的温明、徽光两座宫殿没有如期完成，刘聪斩负责此事的将作大匠、望都公靳陵。真是皇威浩荡！刘聪到汾水边观看捕鱼——看来是真的爱吃鱼——夜不归宿。此处，请大家留意一个细节，被杀的将作大匠姓靳。

    中军大将军王彰向刘聪进谏：“接连看陛下的所为，臣实在痛心疾首。现在，愚昧的民众归附汉帝国的心志还没达到专一的程度，人心思念晋帝国的情况还不少，刘琨近在咫尺，到处都是敌人派来的刺客。帝王随随便便地出行，只要一个刺客就可能得手。希望陛下改变过去的这些做法，从今天开始认真对待，如此则是亿兆人民的幸福！”

    刘聪大怒，命令手下把王彰推出去斩了。王彰的女儿王夫人刚好在场，赶紧磕头乞求，刘聪这才收回成命，改为将王彰囚禁。刘聪的生母张太后认为刘聪的处罚过了头，三天不吃东西，以示反对。皇太弟刘乂、单于刘粲抬着棺材进宫劝谏，意思是要死谏。

    刘聪见了大怒道：“吾岂是桀纣之君，而汝辈来哭活人！”这时候，太宰刘延年、太保刘殷等公卿、列侯一百多人，都把官帽脱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说：“光文皇帝（指刘渊，光文是他的谥号）以圣武顺应时务，创建皇帝大业，遗憾的是全国还没有统一，先帝就殡天了。陛下功高德厚，旷世少有，东平洛邑，南定长安，真可谓是功劳比周成王还要高，德行超过了夏朝的启。过去也就尧舜是这样，今天也就陛下如此了。而最近，仅仅因为一点点供应不上，就斩了主事的王公。有大将直言劝谏，就被囚禁。对于这些做法，我们实在是不能够理解其中的深意，所以都感到非常担忧，连睡觉和吃饭都忘了。”

    周成王是周朝第二任君主，周武王姬发的儿子，在任期间巩固了西周的统治，晋国始祖唐叔虞就是周成王封的。夏启是大禹的儿子，夏朝的第二任君主，结束了禅让制，开启了家天下。需要说明一点：夏朝的历史属于传说，还有待考古成果证实。把刘聪跟周成王、夏启比，是当时这些人能够想象的马屁最高级。传说中，夏启夺位而立，在大家的印象中是胜者为王的例子，德行如何未见得流传于天下，其实从汉朝的皇帝中找德行榜样还是更稳妥一些，刘延年等人有可能是特意如此，夏启这种远到传说的例子死无对证，适合糊弄人。

    这一百多人中有不少是刘聪的“岳父”，刘聪那样对待王彰，多少有点物伤其类了，今天是王彰，明天不知会不会到自己头上？刘聪一看有点犯了众怒了，马上换了一副面孔，感慨叹息道：“朕昨天大醉，所作所为不是出自本心，如果不是诸位公卿提醒我，朕还不知道自己的过错。”于是，各人赏赐一百匹帛，派侍中带了代表皇帝意思的符节，到狱中赦免王彰，并转告他：“先帝依赖您（君）就如同左右手，您的功勋历经两代，朕怎么敢忘记？这件错事，希望您能翻篇过去不再记仇。您能尽忠忧国，是朕所期望的。现在提拔您为骠骑将军、定襄郡公，以后朕如果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指正！”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刘聪并非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荒唐、任性、不尊重臣下，他只是想要充分感受拥有绝对权力的那种感觉。这就像早期买了彩色复印机的人，都会偷偷地尝试复印一下钞票，他不是真的想要拿出去用，只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印出可以乱真的钞票。一看大家提意见了，就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刘聪的例子，可以让我们真切地了解一个人如果可以不承担责任地为所欲为，他会如何为人处事。

    这虽然是一场闹剧，但最终还算是君臣和谐的画面，尤其是刘乂和刘粲，这两个皇位的竞争者，在这件事中居然意见一致地去劝谏刘聪，就此而言，与民间的叔侄也无二致。只可惜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合作，由于皇位的稀缺性，两人注定是决赛的对手。

    刘乂不明白，刘粲却明白得很。刘乂的皇太弟身份只要一日存在，自己就一日不是太子。所以，他一直在等候时机。

    不过，刘乂也不是真的不明白，除了他的舅舅，至少还有几个人曾经很明确地提醒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