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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古老配方

    危机终于在316年爆发了。

    刘聪这时候已经完全沉迷于喝酒玩乐了,有时是三日不醒,有时是一百天不出宫。一个君主,不,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只要沉迷于喝酒,事情就一定会不好。刘聪非常宠信中常侍王沈、宣怀,中宫仆射郭猗,这几个都是宦官,从315年冬天起,刘聪把政事都委托给了自己的儿子、丞相兼相国刘粲,遇到生杀、重要的任命之类的事,才由王沈等人进宫汇报。而王沈等人大多不汇报,直接按照自己的意思决定。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事:过去的功臣,有的没有被授给官职,而有的奸佞小人却可以在几天之内被提拔到两千石级别的官职,两千石级别,相当于地市级。军事行动不断,将士们却没有钱帛的奖赏,而后宫之内,赏赐给僮仆的却随随便便就到千万。王沈等人的车辆、服饰、住宅等级超过了各位亲王,这几个人的子弟或表亲中,提拔为县令一级的有三十多人,这些人都是贪婪、残忍之徒,上任后就成了地方上的一害。靳准一族对王沈等人溜须拍马,极尽谄媚。

    这种让人感到熟悉的情况意味着,汉赵帝国的权力正在被王沈等人篡夺和分割,奖罚不明,帝国的运行机制遭到了破坏,国家的根基正在被腐蚀。对于汉赵,都不用谈历史周期律,它直接就是简单地复制了前朝的错误。司马炎沉迷于酒色,从根本上葬送了晋朝,他的这种行为,可谓是帝国的“炎症”,而刘聪很快也患上了这种致命的帝国炎症。

    郭猗和靳准跟皇太弟刘乂的关系不好,两人都对刘乂持怨恨的态度。从刘乂劝刘聪不要纳刘殷女儿为老婆的事情看,这个刘乂有比较强的道德感,郭猗、靳准之流的做法,自然不会被刘乂所认可。有可能刘乂也说过他们,因此埋下了祸根。当然,从根本上说,刘乂的祸根还是在“皇太弟”这个身份上。

    郭猗和刘乂的过节到底是什么,没有详细的记载。但在《晋书》上找到了一则靳准和刘乂结仇的事,可以从中窥见所谓的两人与刘乂之间的私怨会是什么类型。

    靳准有一个堂妹嫁给了刘乂当小妾,和侍从通奸,刘乂知道后大怒,杀了她,之后屡屡以这件事嘲讽靳准,靳准既恼、又羞、且怒,从此埋下了对刘乂复仇的种子。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很可能靳准的地位并不高,因此刘乂小看了他,也低估了他的发展潜力。《资治通鉴》的文字简洁,能看出司马光的文字功夫,有些事情一带而过,并不影响阅读,只是想要问个为什么,就会觉得有困惑,比如上例就是,看了《晋书》就要明了很多。但转而一想,司马光为什么没有照抄?或者说司马光为什么没有采信这个说法?《晋书》的说法如果仔细推敲起来,是有点疑问的。一是以刘乂的身份,屡屡嘲笑地位尚不高的靳准,有点跌份,如果说靳准地位不低,比如是在当了皇帝的“岳父”后,刘乂再去嘲笑就显得自己太弱智了,不合情理;二是床笫(zǐ)之事本来就不便为人道,刘乂如此屡屡嘲笑靳准,等于也在羞辱自己,也有点不合情理。

    郭猗决定借相国刘粲之力打击刘乂。他对刘粲说:“主上之世,太弟一直怀有野心,这是殿下父子的深仇、四海苍生的重怨。而主上过于宽厚仁慈,没有对此加以防范。一旦有风尘之变,臣私下为殿下寒心。殿下是光文帝的世孙,主上的嫡子,四海之内的人心都归向你。天下是万机之事,为什么要让给太弟呢!而且,臣听说太弟与大将军(指刘敷)阴谋在三月上巳节的大宴上造反,事情成功之后,将以主上为太上皇,大将军为皇太子,让卫军(指刘劢,也是刘粲的弟弟)当大单于。现在三个亲王处于不受怀疑的地位,手里掌握重兵,依靠这些条件起兵的话,没有不成功的道理。然而,两位亲王为了贪一时之利,竟然不顾父亲和哥哥,臣以为这种举动真是禽兽不如!可是事情真的成功后,主上怎么可能真的保全!殿下的兄弟,固然不用多说,东宫(指太子或皇储)、相国、单于这三个重要的位置,应该会属于武陵兄弟(指刘乂的儿子们)了,太弟怎么肯给别人呢!如今大祸临头,殿下应该早一点谋划应对之策。臣多次向主上报告,主上笃爱自己的兄弟,对于臣这样身体残缺的人,终究不肯相信。我因为蒙受主上、殿下的再造之恩,所以不顾逆鳞被诛的危险,每每知无不言,殷切地期盼能够得到采纳。臣依然会向主上进言,希望殿下不要泄露消息,而是秘密将情况报告给主上。殿下如果不相信臣,可以召见大将军府的从事中郎王皮、卫军府的司马刘惇(dūn),施恩于两人,允许其自首,向他们承诺只要坦白就可以免罪,这样就一定可以了解到情况的真相。”刘粲同意了。

    这个郭猗不但狠毒,心思还很缜密,很善于做局。说的一番话很有说服力,放在现代一定可以推销保健品。这真是:不怕凶神恶煞,就怕情真意切。

    既然是局,就得环环相扣。接着,他秘密跟王皮、刘惇两人说:“两位亲王打算造反的事情,主上及相国已经知道了,你俩参与了吗?”两人吓了两跳,说:“没有参与。”郭猗说:“这事已经确定了,我是可怜你们两位的亲戚朋友都要被族诛了啊!”说着说着,郭猗还唏嘘感叹了起来,并应景地留下了鳄鱼的眼泪。两人大惧,赶紧跪倒在地,磕头哀求,我们真的没有参与这回事,求郭大人想个办法解救我们。

    冤枉你的人其实比你更清楚你是被冤枉的,这句话,其实在公元316年就已经是这样了,这真是从几千年历史中浓缩出来的精华。谁要是被冤枉了,念一遍这句话,就不至于浪费时间去解释了。

    王皮、刘惇两人这时的反应早就在郭猗的意料之中,要不怎么说郭猗这个人奸诈呢。郭猗假惺惺地说道:“要说办法,我倒是给你们想了一个,只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采纳?”这句话简直是溺水之人眼中的稻草,肯定是要抓住的。王、刘二人如捣蒜般地点头,当然愿意,当然愿意。

    郭猗说出了他的办法:“相国问你们有没有这回事的时候,你们就说‘有的’,如果他责怪你们为什么不事先报告,你们就说,‘臣确实犯了死罪。然而,考虑到主上宽容仁慈,殿下厚道亲和,如果我们说了以后不被相信,就可能陷入诬陷和诽谤的指控而被诛杀,所以不敢主动报告。’”王、刘二人听了觉得也只能这样了,就答应这么做。

    刘粲先后召见了两人询问。先后召见,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当场串话的情况。结果两人说的话都一样,刘粲因此相信皇太弟确实有造反的计划。

    对刘粲来说,皇太弟刘乂就是竞争对手,现在听到对刘乂大不利的情报,刘粲就是不信也会信了。其实也不好说他是不是顺水推舟,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那么,上有所需,下必应焉。刘粲以为是郭猗适当地迎合了自己,但其实是郭猗洞悉了刘粲和刘乂之间的微妙关系,而利用了刘粲——当你盯着猎物的时候,也许另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你。

    这个局是个多幕剧。郭猗演头一场戏,第二场戏就由靳准来演了。

    靳准求见刘粲,一番欲言又止的铺垫之后,刘粲说,你但说无妨。靳准就跟刘粲说:“殿下应该住在东宫,担任相国,让天下人早一天知道天命将归何处。而如今道路上人们所传言的,都是说大将军、卫将军将要奉戴太弟发动政变,时间就在春天的第三个月。如果太弟得到天下,那么殿下将没有容足之地。”刘粲问:“那该怎么办呢?”靳准说:“如果有人去告发太弟将发动政变,主上必定不相信。现在应该放松对东宫的戒严状态,让东宫宾客得以随意出入往来。太弟是风雅之人,很喜欢交往知识分子,必定对放松戒严不抱怀疑,这样一来,总会有一些轻薄小人为了迎合太弟的意思而为他谋划。然后,下官为殿下上表说明他的犯罪行为,殿下逮捕太弟的宾客以及跟他来往紧密的人加以拷问,只要有了证人和口供,主上就没有不相信的道理。不然的话,如今朝廷里很多人看重皇太弟,主上一旦晏驾,恐怕殿下不会被立为君主。”刘粲听了深以为然,于是命令卜抽将监视东宫的兵士调走。

    靳准这一条计可说是十分的毒辣,环环相扣,稳操胜券,把诬陷皇太弟刘乂的意图表露无疑,而刘粲欣然采纳,也就印证了刘粲很清楚:没有刘乂,对他很重要。至于如何“没有”,则可以不择手段。

    一张针对皇太弟刘乂的密网已经悄悄布下,用的是诬以谋反的古老配方。不过,刘乂还有一次机会可以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