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最后的活命机会

    公元317年9月，汉赵帝国皇帝刘聪在光极殿宴请大臣，皇太弟刘乂也出席了这场宴会。按照礼仪，刘乂要拜见刘聪，刘聪要接见刘乂，兄弟俩就这样相见了。

    宴会上，刘乂容貌憔悴，鬓发花白，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见了刘聪两眼不觉一红，涕泪双流，嘴唇蠕动，说着感谢陛下接见。刘聪看到弟弟如此面貌，不禁生出感慨和怜悯之情，忍不住恸哭起来。刘聪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刘乂为什么是这样未老先衰的，还不是因为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压迫，整日思虑过度导致的？这一切恐怕和自己有很大的关系：自己疏远他，实施冷暴力；又监视东宫，展现真暴力；不给历练机会，同时提拔皇子锻炼皇子，显示未来有变的可能。为了这个皇位，是不是对自己的亲弟弟做得有点过分了？

    真情流露之下，刘聪、刘乂兄弟纵酒尽欢。在酒精的作用之下，两人说了不少肺腑之言，既感动了自己，又感动了对方。刘聪决定就此翻篇，在这场宴会之后，对待刘乂恢复了以往宠信的态度。

    见面三分情，此话真是不假。两个人不见面的情况下，伤害对方的话，伤害对方的行为，不过是张张嘴、发个令的事，因为是“政敌”，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做。这就像动物世界里狮子老虎这类猛兽的天性一样：对于背对它们的动物，总有一种偷袭扑杀的本能冲动，哪怕这个动物是饲养员。等到这个“政敌”站到了面前，那些话，那些行为，要直接伤害到面前的这个人，就不能不有点犹豫了，如果这个人说点软话、好话，就更加不好意思去做了。

    这种事情，一千年前是这样的道理，一千年后还是这样的道理。

    可是，之后的分离会继续制造伤害的勇气。刘聪和刘乂虽然是兄弟，但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储，毕竟有等级之分，刘乂想见到刘聪，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总的来说，见面的时候少，不见面的时候多。刘乂没有意识到，这一场宴会，其实是他活命的最后一次机会。

    借着酒酣耳热、哥好弟好的机会，刘乂如果主动提出，自己能力有限，为了帝国的将来，决定放弃皇太弟的身份，心甘情愿地辅佐老哥和未来的帝国继承人，或者干脆请老哥拨点款，让自己到郊区置个庄园，做个富家翁过几天好日子，那么，他就有可能避免非正常死亡的厄运。

    这种酒过三巡、情真意切的机会是很难得的，刘聪不管是当场同意，还是不同意，都会相信刘乂是真活明白了。如果刘乂再提一下之前曾经提交的那份让出皇太弟身份的报告，甚至从袖中拿出一份副本来，效果就更好了，卜抽从中作梗的事也就见光了。即使刘聪当场不同意刘乂放弃皇太弟身份，宴会结束回家后，刘乂还可以再次坚持提交报告，除了辞任之外，还可以顺便谈谈与老哥一块喝酒的开心和满足。

    刘乂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除刘聪父子的心病，这种病在患者眼里可要比帝国炎症严重一百倍还多。

    只有刘聪父子的病好了，刘乂才能活命。

    可惜，刘乂不明白。酒桌上的哥俩好，不能说全是假的，但是，一旦是牵涉到切身利益的问题，真不是一顿酒能解决的，甚至也不是酒能解决的，多少顿都不顶事。因为，这种问题只要不彻底解决，就会像韭菜的根一样，不用春风吹，过几天还会长出来。

    有时候，放手才是新生。这一点刘乂没有悟到，当然，我们也未必就比刘乂高明多少。苏轼有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世上的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刘和的舅舅，表面上是帮外甥，实际上是害了外甥。刘乂的舅舅，表面上是要外甥放弃荣华富贵，实际上是想救他的性命。这就像是一个快要冻死的鸟和拉屎的牛的寓言说的，在你头上拉一泡屎的，可能是你的救命恩人，而把你从屎里拉出来的，可能是要你命的人。

    不管怎么说，从上帝视角来说，刘聪宴请刘乂这一次，是刘乂在被刘聪父子虎视眈眈之后唯一的一次脱身机会。可惜的是，他错过了。接下来发生的，就是古老配方的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