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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 能混圈子的刘琨

    刘琨这个人挺有意思,他是很多关系的联结点,从他这里发散出了很多的“缘”,事实上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比如,鲜卑族的拓跋猗卢,因为他的推荐,有了正式的封地和代公的爵位;比如石勒,刘琨后来给他送去了两个重要的人,最终改变了石勒创建的帝国;比如东晋,刘琨后来派出了自己的内甥温峤(刘琨是温峤的姨父)前往建康劝进,结果留在了建康,为东晋的稳定作出了贡献,桓彝因为温峤的一句赞赏,将自己儿子的名字定为“温”字,这个孩子就是桓温。当然,刘琨还有一个前同事叫祖逖,两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天还没亮的时候被祖逖踢醒过,说是听到了鸡叫声,讲“这不是恶声”,于是两人起床后一起舞剑。

    刘琨,字越石,生于中山魏昌,他有个哥哥叫刘舆,就是被称为油腻的那个人,刘舆字庆孙,两人年轻时很有盛名,在洛阳人称:“洛中奕奕,庆孙、越石。”人是真好,但也不一定那么杰出到年纪轻轻就被编成顺口溜传颂。《晋书》上说到这儿时,前面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俊朗有才局,与琨并尚书郭奕之甥。”所以,也可能是一种抬举吧:这两人是尚书的外甥呢。翻看史书,经常会看到类似这种人物组合的宣传口号,大家不用太当真——东邪和西毒门当户对旗鼓相当人如其名,但南帝和北丐其实天各一方交流很少尿不到一壶去——有的组合是强凑到一起的。

    刘琨的家世不错,跟刘备一样,他们家也是汉朝中山靖王刘胜的后裔,这两人是能攀上亲戚的。刘琨的爷爷刘迈当过相国参军、散骑常侍,爸爸刘蕃当过光禄大夫。从小的家庭条件不错,不愁吃不愁喝,造就了刘琨格局大方、豪爽不羁的气质,当时和祖逖的同父异母哥哥祖纳“俱以雄豪著名”(《晋书・刘琨传》)。不过,祖纳也就这个时候跟他同框过,后来就很少一起了。这个世界上,能够一起慢慢变老的人一向就不多。

    从刘琨的经历来看,一开始也是走过一段“弯路”的。只不过这种弯路也是事后诸葛亮的说法,当时走的时候并不会觉得就是这条路是错的。首先,刘琨因为文才很好,很自然地参加了炫富名人、征虏将军石崇组织的一个文艺小圈子,无非就是有一个小别墅,一群人不定期地在那聚一聚,喝喝酒,品品茶,吟诗歌咏之类。等到贾谧得势之后,也搞了一个圈子,石崇就带着刘琨哥俩等人参与到了其中,核心成员有二十四个,当时号称“二十四友”。这是一个文人圈子,但显然也是一个人脉圈子,用现在的话,属于团团伙伙,在当时是合法的,不在这个圈子里的人还挺羡慕的,跟围城不同的是,圈子里的人并不想到圈子外面去。

    如果说这里面的石崇因为炫富名声不好,那么陆机、陆云这两人如何?这两人可是名声很好的正直人士,老哥陆机是著名书法作品《平复帖》的作者,初唐诗人王勃二十六岁时路过洪州(今江西省南昌市)时,受邀参加了阎都督主办的宴会,当场写下了千古名篇《滕王阁序》,其中有一句奉承在座各位的话便是“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用的就是陆机的典故,陆海是指陆机的才华就像大海一样。陆云聪慧有才,与老哥齐名,两人从吴地到北方谋求出路,在职场中受到挤压,受冤而死。初中语文有一篇讲周处的,其中劝导周处的人就是陆云,清河曰:“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何忧令名不彰邪?”陆云当过清河内史,此处的“清河”就是陆云。

    这两个人的原籍华亭在现在的上海市松江区,所谓“华亭鹤唳”就是和陆机兄弟有关的典故,陆机临死前说,再也听不到小时候在华亭听到的鹤的叫声了,类似于李斯说再也没有机会牵着小黄狗出小区遛遛了。这也告诉我们,以前,在上海也是有鹤的。陆机、陆云都是贾谧的高品质社交圈“二十四友”中的成员,所以,刘琨加入其中,并不丢脸。

    问题是,贾谧是臭名昭著贾南风的人。贾南风树大招风,倒了容易出现猢狲散的情况。贾谧原来姓韩,在血缘关系上他应该叫贾南风为姨妈,他的舅舅过世后,外公贾充将他过继给了舅舅,改姓为贾,贾南风成了他的姑妈,对他十分照拂。贾南风倒台之后,刘琨和哥哥刘舆按说会受到牵连,但好像最后也没受到什么影响,兄弟俩又跟搞死贾南风的赵王司马伦一起混了。刘琨有个姐姐或妹妹(因《晋书》上同一篇传记前后写法都不一样,一个地方写姊,一个地方写妹)是司马伦儿子司马荂(fū)的妻子,因为这层关系,刘琨、刘舆以及他俩的爹刘蕃都在赵王那儿有了工作。一般人在这种剧情中只能活到第一集终,刘琨一家人能一集集活下去,说明还是有厉害之处的。

    问题是,赵王司马伦全面主持晋帝国工作的时间也不长啊,他只是“八王之乱”中第三个向阎王报到的王,后面还有好多王在排队。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这三个王反司马伦的时候,刘琨还代表司马伦领兵打仗了,只不过输了,逃跑的时候把河桥烧了。司马伦倒台后,司马冏掌权。按照我们通常的理解,刘琨兄弟属于参加反动集团并为之卖命的人,估计这会儿要被清算了。结果,两人平安着陆,原因是“其父兄皆有当时之望”,不但得到了特赦,还各有任命,刘舆当上了中书郎,刘琨当上了尚书左丞,后又转为司徒左长史。

    问题是,司马冏全面主持晋帝国工作的时间也不长啊,他只是“八王之乱”中第四个向阎王报到的王,后来还有好多王在排队呢。没关系,范阳王司马虓(xiāo)收留了刘琨,担任司马的职务。

    问题是司马虓也不是笑到最后的。305年,司马越代表皇帝下诏,让豫州刺史刘乔当冀州刺史,让司马虓当豫州刺史,结果刘乔不接受,认为这不是皇帝的诏书,于是就打了起来。刘乔攻陷了司马虓驻守的许昌,刘琨司马带兵来救,没来得及,只好跟哥哥刘舆、司马虓一起逃到黄河北面的冀州,刘琨的父母就在这一次被刘乔俘虏了。到了河北之后,刘琨劝冀州刺史温羡把位子让给司马虓,温羡同意了。公务员的编制好像是自家的烧鸡,想给谁就给谁,读来感觉如儿戏一般。接着,冀州刺史司马虓就让刘琨去幽州找王浚找救兵,王浚给了他骑兵精锐八百人,有了这一支奇兵,刘琨与司马虓又渡过黄河,一胜再胜,先是在廪丘破了东平王司马楙,再是赶走了刘乔,救了刘琨父母,接着,斩了石超,受降了吕朗,跟着司马越的旗帜从长安迎回了皇帝,刘琨凭借这份迎驾的功劳,封为广武侯,食邑两千户。

    司马虓在306年10月就去世了,还记得他的长史刘舆吗?刘舆就在这个时候矫诏赐死了成都王司马颖,这个刘舆就是刘琨的哥哥。敢这样杀死一个王,刘舆这个人的果断和凶狠可见一斑,哪里有半点油腻啊。

    刘琨到此为止的经历概括起来就是:在不断的试错中成长。他的幸运之处是错了还有机会改,错几次改几次,而很多人错了一次以后就剧终了。这事给我们的一个启示是,家里前辈的荫德最大的价值是可以给你续命,另一启示是,独苗苗意味着面临极大的生存风险,因为可以给你遮风挡雨的自己人不多。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建议大家适当注意一下石勒这个人,他是比较少有的没有依靠自己的父兄及弟开拓事业的一个例子,其他的开国皇帝,凭借的基本都是家族企业。

    司马虓去世后,刘舆、刘琨就跟了司马越。前面已经讲到,司马越对人们口中的“油腻之人”刘舆的信任是有一个过程的。最终,刘舆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忠诚赢得了司马越及其团队的认可,这个时候,正是刘舆的建议,让司马越决定派刘琨去镇守并州,作为北方的屏障。刘舆这个人我们如今不太熟悉,但追根究底看一下的话,这个人对于历史进程来说还是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石勒在地下见到他,不知道该谢还是不该谢。

    刘琨到并州之后的经历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他没有在“混”,而是竭尽所能在维持局面,表现出了一个忠臣的本色。从这个意义上讲,刘琨前面参与贾谧的圈子、赵王司马伦等人的团队,事后得到宽容,还是有道理的,看一个人,不能看一时,还得往后看,看长远。

    刘琨能够到并州当刺史,是跟他哥哥刘舆向司马越的推荐分不开的,这就让我们感觉,刘琨得到并州刺史这个职位,还不是靠了老哥的关系。其实,并州刺史并不是一个好干的差使,看着是个地市级的职位,其实是个空壳,没多少资源,最值钱的也就是官印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资治通鉴》写到这里有一句话不太引人注意:“越表琨为并州刺史,以东燕王腾为车骑将军、都督邺城诸军事,镇邺。”实际上这句话信息量挺大,刘琨当并州刺史前,并州刺史是东燕王司马腾,刘琨得到这个职务后,司马腾就任车骑将军,改为全面负责邺城的军事工作,办公地点在邺城。这不是挺正常的嘛!问题是,司马腾往南走的时候,带走了大量老百姓,老百姓为什么走啊?因为饥荒。也就是说,刘琨来并州的晋阳上任的路上,并州的老百姓同时在去邺城的路上,居然还有这种操作。留在并州苦苦挣扎的老百姓不到两万户,交到刘琨手里的局面是“寇贼纵横,道路断塞”。顺便说一下司马腾,他到了邺城后第二年(307年)改封为新蔡王,负责司、冀两州的军事工作,后来被汲桑、石勒打败了,逃跑的过程中被汲桑的部将李丰追上后诛杀。

    刘琨就任并州刺史的这一年是永嘉元年,即公元307年。这时候,刘琨兼有振威将军和匈奴中郎将的身份,一句话,他到并州是军政一肩挑。

    刘琨一边赶路,一边给朝廷上表汇报。一开始谦虚了一番:“臣以顽蔽,志望有限,因缘际会,遂忝过任。”

    接着讲了道路险阻,经常会遇到胡人强盗,现在刚刚到达壶口关:“九月末得发,道嶮(xiǎn,通‘险’)山峻,胡寇塞路,辄以少击众,冒险而进,顿伏艰危,辛苦备尝,即日达壶口关。”一句“辛苦备尝”道出了赴任之路的不易。这儿有个细节说明一下,刘琨说是九月末出发,《资治通鉴》上刘舆建议的事记在了十月份,刘琨肯定是在之后出发,时间上有一点偏差。

    路途的艰辛是刘琨出发前所没有想到的,但他一路上看到的悲惨景象更是他之前无法想象的:“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yù)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十不存二”“白骨横野”这八个字可谓触目惊心,亲眼看到的,比道听途说更震撼。

    刘琨还经过了一个胡人聚居区,险象环生:“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足遇掠,开目睹寇。唯有壶关,可得告糴(dí,买入谷物,与粜相对)。而此二道,九州之险,数人当路,则百夫不敢进,公私往反,没丧者多。”

    刘琨看到了此地物质资源条件的缺乏:“婴守穷城,不得薪采,耕牛既尽,又乏田器。以臣愚短,当此至难,忧如循环,不遑寝食。”

    也看到了这个地方的战略重要性:“臣伏思此州虽云边朔,实迩皇畿,南通河内,东连司冀,北捍殊俗,西御强虏,是劲弓良马勇士精锐之所出也。”

    在满目疮痍之中,能看出其中的潜力,这是一种格局,也是一种优秀的能力。刘琨看到了,想到了,还能写出来,可以想见当年参加贾谧的文艺圈的刘琨一定是有几下子的。

    刘琨在表的最后,请求朝廷拨付谷五万斛、绢五百万匹、绵(指丝绵,不是棉花)五百万斤,朝廷同意了。

    刘琨在途中招募了一千多人,增强了战斗力,一路转战到晋阳。到了晋阳一看,官府的衙门、寺庙都被烧毁了,街上到处是死去的人的尸体,还没死的人由于饥饿已经面无人色,长出来的荆棘都成了林,豺狼目中无人地在觅食。这就是刘琨到任后面临的状态。

    刘琨撸起袖子就带人开始整治,翦除荆棘,将尸体遗骸收葬,整修衙门建筑,建立市场、监狱。遇有强盗来偷袭,就以城门附近为战场。百姓们在田里干活的时候都带上盾牌和弓箭,随时防备盗寇袭击,这就是“负楯(dùn)以耕,属鞬而耨(nòu)”。就这样,刘琨亲力亲为,辛苦工作,在晋阳逐渐立下脚跟来,得到了当地官属和百姓的认可,百姓们看到这样一位有作为的长官,心也逐渐安定了下来。

    当时,刘渊的汉赵帝国首都在离石,跟刘琨相距三百多里,刘琨经常秘密派人离间汉赵统治下的杂牌部落,前后收降了一万多个村落,刘渊有点怕他,就把首都搬到了蒲子。这事在刘琨这方面看来是这样,刘渊迁都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个原因,也不一定。

    总之,在刘琨的领导下,并州开始恢复元气,渐渐地,逃到外地去的人也回来了一部分,开始能听到鸡犬的叫声了,说明老百姓安居乐业了。刘琨的父亲刘蕃从洛阳来到了并州,投靠这个有出息的儿子。听说并州搞得不错,各方面赶过来的人不少,大多愿意归附刘琨。

    刘琨的长处很明显地体现了出来,就是他善于招抚,能吸引人前来,但他的缺点也暴露了出来,就是人来了以后,他不善于通过合理的用人措施把人留下来,结果就是来的人不少,走的人也不少。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刘琨善于开拓新客户,但不善于保有存量客户。《晋书》上写得很直白,一点都不给刘琨留面子:“琨善于怀抚,而短于控御,一日之中,虽归者数千,去者亦以相继。”

    另外,刘琨这样的人过去是过惯好日子的,虽然在并州能吃苦、肯吃苦,但一旦形势转好,那种骨子里的公子习气就会死灰复燃,他喜欢音乐歌舞,渐渐地也有点放松自己。《晋书》说他“素奢豪,嗜声色,虽暂自矫励,而辄复纵逸”,这一点给他后来的背运埋下了祸根。世上很多事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稍微放松一下还行,太放松了就会出事。

    这就是刘琨坐镇并州前后的大致情况,总的来说,他把并州管理得不错,百姓能部分地恢复正常的生活,但在军事上以守势为主,主要原因还是自有兵力有限,他在并州主要依靠的一支军事力量是鲜卑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