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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 一个被遗忘的民族

    这一支鲜卑族部落实际上和晋帝国是有世仇的。

    要想知道“世仇”是什么含义,看看清太祖努尔哈赤的《七大恨》就知道了,这个事情离现在年代近,容易理解一些:“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此恨一也……”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死心塌地为明朝效力,结果在一次攻城战斗中,两人被误杀,也有说是被谋杀。总之,好心帮着干活,结果无辜丢了命,充分体现了明朝官员对于追随他们的女真族首领生命权的漠视,也体现了这些官员对于少数民族反击力量的轻视。

    在漫长的历史中,一个强大的国家对于周边弱小民族部落的轻视和有意无意的压制经常在史料中出现,而这些弱小民族的部落一旦有强大起来的迹象,强国首先想到的就是遏制和消灭,而且是不择手段地遏制和消灭,在强国看来,这些手段无所谓高尚或卑鄙。

    鲜卑族是中国民族形成过程中起到非常重要作用的一个民族,其中的拓跋部建立的北魏存在时间长达148年(公元386年—534年,两者相减得出,相当于人的实岁算法)。北魏分裂成东魏(公元534年—550年)和西魏(公元535年—556年)后还存在了22年,只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拓跋氏已经不掌权了,所以看北魏的存活时间只要算到公元534年就可以了。

    要了解这个存活时间的概念,看一下大家熟悉的唐宋元明清这几个朝代的存活时间会更有感觉:

    唐朝(公元618—907年)存在了289年;

    宋朝(公元960年—1279年)是319年,但其中北宋是167年,占据半壁江山的南宋是152年;

    元朝(公元1271—1368年)是97年;

    明朝(公元1368年—1644年)是276年;

    清朝(公元1636年—1911年)是275年(如果从1616年建立后金算起,是295年)。

    北魏的148年接近南宋的寿命,而远远超过元朝的国祚。

    如果看一下晋朝(公元265年—420年),它是155年,北魏跟它只差7年,而晋朝实际上中间已经死过一次,其中西晋(公元266年—316年)只有短短的50年,偏安南方的东晋(公元317年—420年)倒是有103年,如果这样分开来比较的话,北魏的148年存活时间完全碾压了西晋和东晋。

    北魏在晋末的大混乱中统一了北方,是南北朝中北朝的第一个王朝,它对于后来的全中国统一是作出重要贡献的。可惜现在的人们对于鲜卑民族知之甚少,反映北魏这个朝代的影视作品很少——这既是果,也是因。就比如,普罗大众对明朝、清朝的认识主要来自于影视作品,毕竟能有耐心看枯燥的正史的人太少了。

    如今,鲜卑这个民族已经不存在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中也绝少有它的身影,不过它的血统很可能已经消无声息地融入到现代中国人的身体里了。经有心人考证,编入中学语文课本的《木兰诗》实际描绘的是北魏的一位奇女子,这可能是我们对于北魏文化最接近的一个例子了。

    关于鲜卑人的由来,南齐宗室的萧子显提供了一个说法,他认为鲜卑人是匈奴人和汉朝的李陵的后代。故事是这样的:匈奴汗国为了让投降的李陵安心在草原上生活下去,单于(chányú)把一个叫托拔的女儿嫁给了李陵,按照他们的习惯,儿子用母亲的姓,所以就一直传承下来,作为名的“托拔”就成了作为姓的“拓跋”。按照这个说法,相当于李陵凭一己之力,产生了一个人口庞大的民族,这实在是一个小概率事件。民族的形成,需要有一定规模的家族作为基础,并且这些家族要有足够长时间的共同生活经历,从而逐渐繁衍扩大成为具有若干共同特点的族群。如果规模太小,就无法繁衍扩大到能称为“民族”的人口数量,如果没有长时间的共同生活,就无法形成若干共同的生理、文化特点。而一个落难的李陵,在草原上可谓是独木难支,身心俱疲,完全不具备此种条件。所以,萧子显的李陵后人说有点牵强。

    目前接受度较高的说法是,鲜卑人是东胡的后裔之一,来自于大兴安岭的茫茫山林中。在战国的时候,赵国北面要防备的就是东胡人,秦国北面要防备的就是匈奴人,匈奴的冒顿(mòdú)单于打败东胡人后,东胡人就退入了大兴安岭。其中退到大鲜卑山的被称为鲜卑人,退到乌桓山的被称为乌桓人。从这个时候开始,大鲜卑山的东胡人逐渐形成了鲜卑民族。大鲜卑山具体是当今的哪一个山脉,目前还没有确定的考古结论。

    鲜卑民族从山里出来后,非常顽强地在草原上生活着。匈奴被汉朝打败后,一部分南匈奴归附汉朝,刘渊就是这一支的后代,另一部分成为“上帝之鞭”,一直向西迁移,导致欧洲多个民族多米诺骨牌式的迁移,北匈奴的后代和欧洲其他民族逐渐融合,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匈牙利人可能是这部分北匈奴的后代,但实际的情况可能是与当地的土著民族融合掉了。

    南匈奴南移,北匈奴西迁,匈奴人就此在草原上留下了势力“真空”,这些地方汉族人无法填补,因为汉族人习惯种田超过放羊,结果,这些匈奴人留出来的“真空”就被从东边来的鲜卑人填补了,鲜卑人成了这一片草原的新主人。

    东胡人一般被认为是黄种人,因此,鲜卑人也是黄种人,但鲜卑在发展过程中,不断融合了其他的民族。比如,匈奴人曾经征服了白种人的丁零人,但匈奴人往西迁移的时候,这些丁零人并没有全部跟着走,留下来的丁零人就和鲜卑人逐渐融合,鲜卑人也就有了白种人的特征。东晋的晋明帝司马绍被王敦称为“黄须鲜卑奴”,就说明他的胡子是黄的,这是白种人的特征,原因是他的母亲是鲜卑人。说到民族,现代人通常分得很清,实际上古代人,尤其是晋朝及以前,人们对于民族的概念不是很强,部落、家族的概念更强一些,通俗点讲,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又不是非要生出所谓的纯种后代,愿意在一起生活、打仗,就是自己人。这种不同种族之间的融合,无意之中应了优生的规律,产生了更强的后代。所以,鲜卑民族本身也是一个融合和发展的民族,是东胡人的后裔,也有其他族群的基因。

    鲜卑族在早期都是部落形态,自然是没有文字的,那个时候,最重要的是明天能活下去,记录历史不是最重要的事。既没有闲工夫,也没有合适的条件。人在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是不会去研究祖宗十八代干过什么的,那是吃饱饭后才会有的高层次需求。

    因此,一般而言,盛世宜修史,修史宜盛世。鲜卑拓跋部后来发达了,建立了北魏,就开始修史了。北魏修史专家们面临的困难是,鲜卑族早期都是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搬家是常事,没有文字,仅有的少量资料绝大部分藏在中原正史的字缝里边。因此,可以理解的是,修出来的历史涉及到的年代越早,内容就越简单、越模糊。

    北魏把鲜卑人最早的祖先,说成是黄帝的儿子之一,这个不能确定,也无法否认,因为古代中原政权周边的胡、狄、蛮、夷等等都可能是从中原分化出去的部落,人类的祖先没有那么幸运,可以遍地开花,只能是在少量几个地方试验成功,艰难地生存下来,然后慢慢地开枝散叶。但北魏这么说,主要是由当时在北魏工作的汉人大臣,比如早期的崔操,后来的崔宏,挖空心思附会的,目的是证明北魏统治中原的正当性,并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

    经过修史专家们的辛勤努力,北魏慢慢梳理出了一个世系脉络,把鲜卑拓跋部的历史往前追溯了十来代,有了一个大致的脉络:

    在很久很久以前,鲜卑拓跋部有个部落首领叫“毛”,这个拓跋毛是拓跋部很重要的一个祖先,从他开始,拓跋部落的首领开始称为“可汗”(也有说法是从拓跋力微开始称“可汗”的),在他任内,“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这个时候的拓跋部本身就是部落,所以这里统一的三十六个国家实际上就是三十六个部落,后人给他拔高了一点,把部落写成国,显得祖宗厉害一些,数字也是个虚数,未必就是三十六,可能是三十五,也可能是三十七。六六三十六,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都是朗朗上口的数字,这样说更容易记忆,也显得有点神秘。不管怎么说,拓跋毛可汗能够统一三十六个部落,把一百个左右不同姓氏的家族归拢在一起,是很厉害的。抱团的作用是能够形成更强大的力量,在未来更容易生存下去。

    拓跋毛可汗往下传了五代:拓跋贷、拓跋观、拓跋楼、拓跋越、拓跋推寅。对于这几个人,今天的人看起来毫无概念,毕竟年代太久远了,又没有什么事迹。拓跋毛可汗传到第五代,又到了一个重要节点:拓跋推寅。这个拓跋推寅做了一件大事,带领部落往南迁到了一个大湖的旁边,在这儿,又传了七代:拓跋利、拓跋俟、拓跋肆、拓跋机、拓跋盖、拓跋侩、拓跋邻。拓跋邻又是一个重要的节点。这些人的名字是怎么记下来的?真不知道。反正他们肯定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因为活着的人总是有祖宗的。

    看拓跋部的世系传承,一直到北魏的历史,你会发现,这个拓跋氏的基因特别好,每隔若干代就有一个杰出的人物出现。在这个传承的过程中,实际上有很多很多生死的考验,特别的惊心动魄,但这个部落都挺过来了。拓跋部落的这种历史特点也是所有优秀的部落或家族所具有的,所以说,现如今的人,大概率是很久很久以前最成功的部落的后裔,历朝历代在生存斗争上的残酷性决定了在合并同类项方面是非常干净利落的。一代强,两代强,在历史长河里并不能占特别的优势,有优势的往往是强了之后变到最弱也能传下去,然后弱了几代后又有强的,最好的曲线是正弦曲线,虽然有偏差和震荡,但总体来说没有脱轨,而抛物线、直线都不太行——一般说到直线,都是向下的,一直向上的那种不现实。

    拓跋部前面的历史模模糊糊,到了拓跋邻这一代好多了,真实感增加了不少,因为开始有具体的事迹了。

    拓跋邻把所有的拓跋人分为十个部落,分别由他和七个兄弟,加上乙旃(zhān)、车惃(gǔn)家族分别统领。乙旃、车惃都是拓跋邻的亲戚,一个是叔叔形成的家族,一个是亲缘关系稍微远一点的宗族集合。可以看出,这十个部落是由部落首领血缘关系连接而成的、非常有序的联盟,这些部落构成了拓跋集团的核心基础。这一点,后世满族的八旗制度跟它很像。

    一群人,有没有组织,组织得是否合理,对于整体的生产力和战斗力都是影响很大的。无论是一个人的规划,还是一个组织的规划,搭架子都是很重要的。就这一点而言,拓跋邻的做法显示了他的远见和卓识。

    拓跋部与晋帝国的世仇就发生在拓跋邻的孙子那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