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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 暗黑的生存原罪

    原因有两个。

    其一,是为了吞并老丈人家、大小舅子家的人口和财物,扩大自己的势力。这种事,对现代人来说,不仅违法,还严重违反伦理道德,对古代人来说,同样严重违反伦理道德,也是不齿的事,但历史记载上这样做的不是一个或两个人。抛去这些方面不谈,从做法来说,拓跋诘汾没有什么创新。

    其二,是为了消除老丈人家、大小舅子家对拓跋部首领继承人的影响。简单地讲,就是作为继承自己首领位子的其中一个儿子,将来他即位后,他的外公、舅舅很可能因此掌握朝政,从而出现外戚干政的情况。拓跋诘汾这么做,是想从源头上消除这种可能性。

    这第二个原因就非常有震撼性了。

    西汉的外戚、东汉的宦官是分别造成两汉政局动荡乃至影响政权危险的重要原因,这一点,两汉政权几乎无解。皇帝总不能不娶老婆吧,老婆不能没有父母吧,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也没有避孕知识,新生儿死亡率高,能生的都会尽量生,所以皇帝的老婆大多会有兄弟,这就是外戚。西汉的皇后家,走的几乎都是从受宠到重用,从重用到骄横跋扈,从跋扈到拔户,逃过这个套路的不是说没有,只是非常非常少。皇帝登基时年幼无知,太后求助娘家是本能的反应,等到皇帝的舅舅等外戚骄横起来,皇帝求助宦官也是本能反应。皇帝本身有批发或零售权力的权力,这是他的优势,分一部分权力给宦官对抗外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这就是宦官掌权的开始。

    拓跋诘汾出生的年份不详,去世的年份有记录,他卒于公元220年,所以他身处的时代正好是东汉末年,有一种可能,他是知道西汉、东汉衰亡的故事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拓跋诘汾之前的拓跋部落,发生过妻家利用和拓跋部落继承人的血缘关系,干涉甚至控制拓跋部落决策层的事,给拓跋部落造成了严重的动荡。这一种可能只是后人的推测,没有实证。不过,从后来拓跋部对独孤部、贺兰部这两个世代联姻的部落有意识地分离、打散,可以间接地得到证实。

    不管如何,出于对外戚专权的一种防范,对自己老婆家痛下杀手,宁可自己禽兽不如,也要保证后代传承无忧,祖宗有人祭祀,这可能是拓跋诘汾的想法。只能说,他的这个想法和做法都太狠了。

    相对拓跋诘汾的遮遮掩掩,后来北魏的皇帝拓跋珪就明目张胆多了。他明确规定:立太子时,必须杀太子的母亲。

    这里不讨论拓跋诘汾这样做的道德问题,而是震惊于他的纠错意识和杀伐决断。在很多时候,“对”的做法明明知道,却无法去那样做,除了能力不足的原因外,还有各种做了以后产生的包括但不限于道德、世俗的压力。人间清醒,往往是孤独的。处于部落阶段的拓跋部首领能够反思历史从而想出防范风险的狠招,这实在是让人足够惊奇的。

    死者不会控诉,唯生者可以写史。在各个族群从野蛮走向文明,从落后走向先进的漫长历史过程中,拓跋诘汾的做法不会是孤例。嗜血而生的同时,是许多无辜生命的死去,而且还不是死在所谓的敌人手里,杀死他们的正是他们曾经帮助过的人。

    草原上的民族面临的自然生存环境要远远难过农耕地区的民族面临的自然生存环境。在受到中原文化影响前,生存法则是黑暗的,那就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欺骗只不过是手段之一。这一点,对于农耕地区的人们更早的祖先,也是没有例外的。

    然而,站在鲜卑拓跋部的立场看问题的话,拓跋诘汾的做法在拓跋部的发展壮大过程中是一个重要的有迹可循的突变,为他的儿子拓跋力微进一步奠定拓跋部发展的基础起到了重要的关键的作用。拓跋力微无疑是拓跋部历史上一个很重要的首领,北魏追谥他为“神元”皇帝,不是没有道理的。神不用说了,元有起始、第一位的意思。如果说前面的祖宗是在黑暗中摸索的话,拓跋力微开始,就有了一支手电筒,虽然前面看得不甚清楚,但已经能照见一短路了。俗话说,前照一,后照七。拿手电筒的人,后面可以跟七个人。

    对于拓跋部来说,拓跋力微是又一个有作为的首领。在他的领导下,拓跋部的力量由弱转强。

    公元220年,拓跋鲜卑在西部大人的进攻中失利,部众四处逃散。西部是拓跋大联盟中东部、西部、中部三个分支之一,三个部各有一个大人统领,这个架构是鲜卑人首领檀石槐主导建立的。胡三省推测,拓跋鲜卑的拓跋邻就当过其中的西部大人。当然,拓跋力微这个时候的西部大人是另有其人了。拓跋力微逃跑后,投奔了没鹿回部大人窦宾,保留了自己的性命。没鹿回可以读méilùhuí,也可以读mòlùhuí,窦宾就是纥豆陵(hédòulíng)宾,在北魏改姓的浪潮中,很多鲜卑姓改为了汉姓,纥豆陵就是其中一个,改成了窦。

    拓跋力微在窦宾部落对外的战斗中非常英勇,有一次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了窦宾,拯救了恩人一命,窦宾为了表示感激,要分一半土地给他,拓跋力微智慧地拒绝了——窦宾可能是真心诚意的,但拓跋力微拿了恐怕会树下很多虎视眈眈的敌人,窦宾看拓跋力微这个小伙子人品和能力都不错,就将女儿嫁给了拓跋力微。后来,窦宾同意了拓跋力微想要带领拓跋部往北迁居到长川的请求,毕竟已经成了一家人了嘛。说起来,窦宾还真是一个厚道的人。

    但是窦宾的儿子不这么看待拓跋力微。公元248年,窦宾去世,两个儿子不顾老爹临死前要求他们好好对待拓跋力微的嘱咐,反而想趁拓跋力微前来参加葬礼的机会干掉他,拓跋力微听到风声后反客为主,杀掉自己的窦氏妻子,派使者告诉窦宾的两个儿子,骗他们自己的妻子突然去世了。等窦宾的两个儿子前来奔丧时,拓跋力微在路上设下埋伏干掉了他俩,然后吞并了窦宾所有的部众。

    另一个说法是,拓跋力微在窦宾去世后,先杀掉自己的妻子,向部众表示跟窦氏决裂,然后率部攻打没鹿回部,把窦宾的儿子杀了,吞并了窦宾的所有部众。

    两个版本相同的地方是,拓跋力微都杀了自己的妻子,吞并了老丈人家的部众。拓跋力微的这种做法,无疑是非常狠毒的,杀死自己的妻子,只是作为一个诱饵,这种事,真不是一个文明人干得出来的。因此,有理由推测,有其父必有其子,反过来,有拓跋力微这样的儿子,说不定他的老爹拓跋诘汾也干过类似的事情。在麻将发明以前,搞黑吃黑在前期投入的成本偏大,居然要把自己的妻子杀了作为诱饵,有了麻将以后,一句“三缺一”就可能把人勾过来了。

    拓跋力微吞并窦宾的部众后,实力大增,很快把周围的其他部落吸引或者兼并了过来,他领导下的鲜卑拓跋部的武装力量达到了二十多万,号称“控弦士马二十余万”。按照古人在兵力方面一贯的吹牛皮风格,说有二十余万,肯定不到二十余万,真要有二十多万,一定会说有三十万,反正你也不可能去点清楚。但按这个说法,保守估计的话,拓跋力微控制的武装力量,很可能超过了十万,那么控制的人口,保守估计也有五六十万。

    量变引起质变。当鲜卑拓跋部掌握的人口和武装力量超过一个阈值后,就具备了足够的抗风险能力,想要灭掉它会很困难,而它很可能会越来越强大。

    这一点,引起了西晋一位高官官员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