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一句细思极恐的话

    拓跋邻老了以后，把可汗的宝位传给了他的儿子拓跋诘汾。拓跋诘汾带着族人逐渐往西南方向迁移，一直到了匈奴的故地。一路上遇到了各种困难，但拓跋诘汾的意志非常坚定，最终到达了想要到达的地方。拓跋诘汾去世后，他的儿子拓跋力微即位。这种继承方法叫“父死子继”，除了这种方法，这个时候的拓跋部也有“兄终弟及”的继承方法。

    这个时期，鲜卑拓跋有“接续婚”的习俗，父死子继的，子可以娶生母以外的父亲的妻妾，兄终弟及的，弟娶兄嫂为妻。我们熟悉的嫁给匈奴人的王昭君就是这样的，她一开始是由汉元帝作主嫁给南匈奴首领呼韩邪（hūhányé）单于（chányú）的，两人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呼韩邪单于去世后，王昭君改嫁给了继承单于位子的呼韩邪的长子复株累单于，生了两个女儿。对于这种婚俗，中原的汉族是难以理解和接受的，觉得是一种乱伦。但是，如果看鲜卑拓跋的发展史，也许会理解，这是一种保证部落稳定和持续发展的健壮性制度安排。简单地讲，如果不是这样，鲜卑拓跋的皇族世系可能活不到建立北魏的那一天。这一点，慢慢往后看，我相信朋友们会或多或少改变看法的。萨特说过，存在即是合理。这也是一种对萨特名言的印证吧。

    拓跋力微即位后，带领部众们再次搬家，这一回搬到了定襄郡的盛乐县，相当于现在的内蒙古自治区的和林格尔县。这是个好地方，拓跋部在这个地方生活得很好，人丁兴旺，气氛和睦，部落内部各个家族对拓跋力微都很服帖。这里需要说明一点，像拓跋部这样的部族，内部不完全是拓跋家族这样全是有血缘关系的人组成的，也会包括一些其他民族的人，比如匈奴人、汉族人，这些人归附于部落的主体民族，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融为一体。所以，这个时候，“部众浸盛，诸部皆畏服之”这句话对于拓跋力微来说才非常重要。

    鲜卑人喜欢把头发盘起来，所以，中原人把他们的部落称为“索头部落”，就是把头发盘起来的部落的意思，所以，此时的拓跋力微也被称为鲜卑索头部落大人。

    拓跋力微当拓跋部首领期间，拓跋部的实力空前强大，号称“控弦士马二十余万”，因此在拓跋皇族的谱系中有很高的地位。北魏建立后，对他们认为重要的老祖宗追加了谥号，其中，拓跋诘汾被追封为圣武帝，拓跋力微被追封为神元皇帝。为了表现拓跋力微的不同寻常，北魏编造了一份神奇的出生证明，说是他的爸爸拓跋诘汾有一次出差途中，遇到一位从天而降、奉天地命令嫁给他的天女，两人一夜情后分手，天女一年后回来交给拓跋诘汾一个婴儿，说这就是你的儿子，将来你们家世代是帝王，这个婴儿就是拓跋力微。这当然是编造出来的，但编得很巧妙，也很高明，跳出了什么母亲与天神交会生子，或者喝了什么山泉水生子，或者做了一个梦生子的传统套路，说父亲与天女相会生子，这就确保了父系的传承是没问题的。

    跟这个近似神话的出生证明相配套的，是一句流传在鲜卑拓跋部的话：“诘汾皇帝无妇家，力微皇帝无舅家。”初看这句话并不难理解字面意思，不就是说拓跋诘汾没有妻子方面的亲戚、他的儿子拓跋力微没有舅舅吗？这种情况在古代不是没有可能发生，奇怪的是为什么要这么着意地强调这一点呢？

    天女与拓跋诘汾结合，生下拓跋力微，交给露水丈夫拓跋诘汾后飘然而去，这当然就没有了妻子那边的亲戚，因为那是天上的仙人，恐怕也看不上地上的凡人，天女没有兄弟，拓跋力微自然也就没有舅舅。如果是这样，直接说天女生子不就得了吗？提没有妇家、没有舅舅有点多余。

    因此，这句话是有深意的，而且是细思极恐的那种。

    如果结合北魏建国后，崔浩因为如实修史被灭族的事，以及后来鲜卑拓跋部离散妻族、舅族的事，可以推断，这里面发生了后世的拓跋皇族羞于提及的事。

    那就是，拓跋诘汾对自己妻子的家族，包括自己儿子的舅舅在内，进行了杀戮。这类事，匈奴族的刘勃勃，就是自称赫连勃勃的那位，也干过。我们现在提到赫连勃勃，就觉得这是一个禽兽不如的忘恩负义的人。由于他的行为记录在史书上，所以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这么认为他。而拓跋诘汾的事，则很可能在崔浩国史案后被人为地抹去了，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对北魏的拓跋皇族来说缺乏道德自信的事，不仅有损祖宗光辉，而且有损帝国稳定。

    不能说，不让说，所以才有了闪烁其词的“诘汾皇帝无妇家，力微皇帝无舅家”这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在民间传播。没有，在这儿，是一个动词，或者说是一个使动词。本来有，让他们没有了，这才是真相。不然强调没有舅舅干什么呢？

    那么，拓跋诘汾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