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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王小廖回家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定了一个假期学习计划。他打算在这个寒假将第一学期落下的科目全都补回来。除了英语语文之外,其他的全得补,王小廖似乎要忙一整个假期了。可事实上呢,自从回了家以后,每日不睡到日上三竿他绝不起床。爷爷烧的炕暖和着哪!王小廖每天帮爷爷挑水,还替奶奶买菜。奶奶晚上睡得迟,王小廖还要陪奶奶看电视到一两点,可是忙活得紧。一个假期除了长了两斤肉之外,其余的课业毫无建树。每天凌晨四点,爷爷就窸窸窣窣地起床了。爷爷的作息与奶奶和王小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爷爷起床后先把压了一晚上的炉火弄旺,接着先烧一壶热水在上面,然后开始洒扫庭除。等爷爷收拾完屋子,那一壶水也开始滋滋地冒着热气扑腾了。这时候,差不多是早上五点多。王小廖被爷爷的动静弄得睡不着,但又不想起,转头一看奶奶却睡的很香,对爷爷的种种声响浑然无觉一般,不禁暗暗佩服奶奶的睡眠质量。爷爷吃完早茶,又躺在炕上迷糊着了。等到八九点,太阳从窗户上升起的时候,奶奶该起床了。

    奶奶一起床就有热水洗脸,还有爷爷做好的早茶。有时候王小廖想,像爷爷奶奶这样生活一辈子,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吧!过年前的一个礼拜,父亲王天祥从省城回来了。王小廖上高中这一年,父亲跟着工地跑大车,工地转到省城后父亲也随着过去了。整个第一学期,王小廖没怎么和父亲通过电话,只在没生活费的时候给父亲打过一个。那个时候手机还是时兴玩意儿,父亲拿着一个单色屏的翻盖手机,接电话还要七毛钱的漫游费。王小廖电话刚一打通,父亲就知道是儿子没钱了:“是小廖吗?没钱了吧,爸抽空给你转钱。另外不是告诉你没钱了先去你三叔那拿吗?着急了我要是不能出去给你汇怎么办?”“哦,我知道了爸!”“有啥想吃的就自己买着吃好,别亏了身体,爸挂了啊,漫游费贵!”

    王小廖挂了电话,抽出了自己那张IC卡,慢慢地从电话亭下面走了出来。父亲要他去三叔那要生活费,王小廖知道是什么意思。父亲年轻的时候,十四岁就替家里挣钱了。那时候三叔还在上学,是父亲一手将三叔供出了学校。三叔要结婚,看上了邻村的姑娘,也是父亲二话没说把要盖新房的钱拿出来给三叔家盖了房,还亲手给三叔打了整套家具。当时三叔那些城里的同学来家里吃喜酒,无人不佩服父亲的手艺,接连敬了父亲好几大碗白酒,信誓旦旦地向父亲拍胸脯:“二哥!以后你就是我们二哥!老三将来不孝敬你,还有我们兄弟几个收拾他!”三叔念出了学校后,却没有进政府工作。三叔生性散漫洒脱,身边朋友无数,但只有三叔过得不那么好。结婚前两年还在村里种地,后来生了大妹后就和三婶去了城里跟着大姑卖料子。一晃这也是十几年的光景了,大妹六年级了还没有自己的小卧室,三叔一家攒着钱就是要买套楼房搬进去。这个时候,王小廖怎么可能开口去问三叔要钱。虽然三叔肯定会给,但难保三婶不会有微词。王小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去,毕竟这也不是多难的事情,跟同宿舍的同学借个一两块钱,就能买两天的馒头,足以等到父亲转来生活费了。

    这天听见父亲的大卡车轰隆隆开进了村里,一进村头父亲就按了几声喇叭。那卡车的喇叭声听起来非常响亮,王小廖知道是父亲回来了,急忙从奶奶家跑了出来。父亲一回来,果然还是先来奶奶家看两位老人。见父亲风风火火地从驾驶室跳下来,王小廖急忙迎上前去:“爸,你回来了”

    “嗯,你上副驾驶,把几袋肉和菜给奶奶提下来,今年我们年三十在奶奶家过!”

    “好!”王小廖打开副驾驶车门,看见父亲买了带鱼、鲤鱼、鸡、还有各种肉蔬菜。王小廖心想,今年过年可有好吃的可以吃了。等把这些东西都抱到伙房放好,父亲已经在爷爷奶奶屋里喝过了一碗热茶,见王小廖进来了,父亲便说:“走,咱们回家去吧!一会儿你妈饭做好了,你过来请爷爷奶奶过来吃饭!”说完冲奶奶点点头,妈,我们先过去后院了。奶奶住的这座院子,在王小廖家正南,中间隔着一道各家运送麦草、赶牲畜回后院的小道,仅能容一辆拖拉机出入。这座院子正是当年三叔结婚时,父亲带头给盖的。如今三叔一家只有过年才回来一趟,空落落的只有两位老人住在这里。但父亲总是说,有爹娘在的地方,就是前头,那个院子是前屋,咱家就是后屋!

    到了自家院里,王小廖听见母亲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切着什么,以为母亲还不知道父亲回来了,便大声喊道:“妈,爸回来了!”说完见母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早都听见了,那么大的喇叭声谁家听不见!”父亲也走了过来,对母亲说道:“老婆子,想老汉了没?”王小廖母亲一窘,闪身进了厨房:“来搭把手,这个肉盛出来就能吃饭了。小廖,去叫爷爷奶奶过来。”

    吃完了午饭,一家人坐在上房说话,母亲叹了一口气道:“唉,今年大廖是回不来了,一个人在那边不知道行不行。”

    “哼!现在你知道心疼了,当初我不让去,你非得让去!”父亲一听母亲说儿子大廖的事情了,愤愤地接过了话头,“我年轻的时候就让你这个不靠谱的二哥给坑了,现在他儿女又来坑我儿子!你这个当妈的怎么忍心的?”王小廖一家之前在县城住过一段时间,九十年代初期,就是王小廖两三岁的时候,父亲经营在县城边一家农机配件店。这是父亲的专长所在,因此小日子也过得可以。如果不是王小廖的小舅要去XJ包工程,他们家或许现在也能算作“城里人”---那是过去乡下人对城镇居民又向往又带点醋意的特定称谓。王天祥早就知道媳妇这个二哥不太靠谱,怎么都不同意跟他一起合伙包工程。是王小廖的外婆,亲自来县城向他求情:“祥子啊,你二哥我知道做事不稳重,就算妈求你了,你去帮帮他,要不然这事他不能成啊!你放心,有我做主,他不会亏待你的!”王天祥看着丈母娘银发苍苍的样子,心中实在不忍,就答应了。农机店要关门的那天,房东大哥惊讶地过来劝王天祥,兄弟呀,你这店开的这么好,别关门啊!过个两三年我这几间门面房都卖给你,我还想往城里面再走走呢!可王天祥又何尝不想,加上老婆又一直在吹耳旁风,老丈母娘拉下老脸来求情,实在是没有办法,还是关门了。

    搬家那天,年幼的王小廖还依稀记得:那天父亲发动了几个族亲中的侄子,开了五台拖拉机前来帮忙,王小廖裹着被子睡在一张写字台下面,母亲抱着他和哥哥。一路上颠颠簸簸,三十公里路走了整整一个小时,在他心里就像走了一夜那么漫长。后来的印象去到了五岁这年。有一天哥哥大廖放学回来突然拉着王小廖说,你要去XJ了,你要去见爸爸妈妈了!王小廖不明白期中的道理,只看见哥哥眼睛里有泪花,也许是羡慕小廖能见到父母了,也许是舍不得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王小廖是跟着自己的小姑去的XJ。那是他第一次坐火车,一路上都被各式各样的人和事惊讶着。小姑抱着他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见有些人睡在行李架上,又有些人睡在脚底下。车厢里充斥着各种难闻的气味,王小廖有些想念奶奶家了,有些想念几个弹弹珠的小伙伴了。

    九十年代大西北到处都有离家出走的青年劳动力,有的东去了,有的向西去广袤的美丽XJ淘金。他们管这种背井离乡挣钱的行为叫做“搞富业”。那时候要是听说谁家的年轻人出去搞富业了,都要夸赞一番,说这家孩子有胆识,有气魄,要是再能混个包工头什么的,回来就是大老板一般的存在。王小廖的二舅在哈密二包了一个修井的工程,印象中是与输送水有关。工程干了三年,王小廖只在XJ呆了一年就回来了,因为要上小学了。回来的时候,还是小姑带着王小廖。那天走的时候,母亲对王小廖说:“小廖,你去跟姑姑逛公园玩,爸爸妈妈送你们过去。”一路上,王小廖都充满了憧憬,哈密的公园他是去过的:父亲带他坐过船、开过碰碰车,三叔带他坐过宇宙飞船---就是一种架设在高处轨道上的电动车,现在家里还留着这些照片。所以王小廖压根儿也没想到会跟父母有分别的一刻。直到跟着小姑上了火车,王小廖还在问小姑:“爸爸妈妈怎么不上车?”再转头一看,母亲已经在流眼泪了。王小廖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是被骗了。小姑没有带他去公园,而是带他回老家了。王小廖忘了自己当时有没有哭了,只记得回来的时候,哥哥高兴地将他举过头顶,还要自己骑在他的脖子上玩。那时候大廖才八岁而已,王小廖坐在大廖的肩膀上摇摇晃晃感到害怕,大廖只好将他放下来,也许他自己也有点力不从心。

    后来直到上五年级的时候才知道,当年王小廖的二舅在工程结束后独吞了那些工程款,带着八十多万的现金去了南疆,把本该属于王天祥的二十万也一起卷跑了。要知道,那可是九十年代啊!这年,王小廖的二舅带了那个在XJ勾搭的南方女人和她女儿回到了老家。王小廖去外婆家吃饭的时候,还好奇地问表哥:“这个姐就是新舅妈带回来的姐吗?”表哥抬起头,王小廖看见他眼睛里噙满了泪花咬着牙一句话也没说。王天祥告诉王小廖和大廖,你们爹的钱就是让你二舅花到了这个女人身上,你们二舅不是个东西,钱花光了还带他们回来了,没皮没脸的东西!你们以后只有大舅,没有二舅,记住了吗!两个儿子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地回了句“记住了”。事实上在这之后的很多年里,王小廖都没有当面叫过一声二舅,原因无他,这个二舅就是让他失去了在楼房里上课的机会,就是这个二舅让他失去了成为“城里人”的机会!

    这会儿母亲提起大廖,父亲心头的陈年旧账又一起涌了上来,能不发火吗?

    “都过去了,哥哥姐姐肯定会大廖一个交代的。前几天大廖来电话说不回来了,说这个年翻过去那边给他办驾照,还要发工资,你说这多好啊!”

    “好个屁!你就等着看吧!没一个好东西!”母亲本想问父亲今年干的活,工资结的怎么样了,看父亲在气头上,只好作罢,毕竟当年去XJ,自己也一个劲的在旁边劝了,现在后悔也无意义了。

    好好的一家三口聊天,因为一个话题戛然而止了。父亲生了一阵闷气,去前院跟奶奶说话了。王小廖四下无事可做,便回到自己的小屋,偷偷从书包翻出那个晶莹剔透的“缘”字,端详了起来。

    年三十这天晚上,家里所有的亲戚都回来了:三个姑姑全家、还有两个外孙女婿全家。一大家子三十几口全都围绕在爷爷奶奶身边好不热闹!王小廖的二姑父在一所学校教授政治课,但其所好极杂,吹拉弹唱无一不会,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这晚上吃完了年夜饭,二姑父给爷爷准备了一首《父亲》,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高亢而洪亮地唱了起来:“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尝了三分。。。”唱完这首歌,二姑父似乎在等待掌声,但孩子们玩闹的玩闹,叔伯们喝酒的喝酒,全然没有认真听他的歌声,二姑父好不扫兴,原本给奶奶准备的《母亲》也因此作罢。奶奶笑着说道:“不唱了就不唱了,和他们喝酒去吧!”二姑父回了一句:“老爹老妈,女婿祝您二老万寿无疆!他们不懂欣赏,切!”转身加入喝酒战团。几个姑姑与表姐则是凑在一起打起了扑克牌,玩一种叫扎金花的游戏。王小廖与表哥还在上学,大人们不许喝酒,百无聊赖只好回后屋看春晚。表哥是二姑的独子,从小跟王小廖挺能玩得来。这下听表哥讲起市里面的种种趣事,似乎又比县里面强了许多。春节的欢闹,在除夕一夜间就全部用完了。初一早上,除了三叔一家,其余的亲戚们全都各自回去了。王小廖开始盼望开学的日子了。那个“缘”字他每日都会拿出来端详一阵,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便匆匆藏进书包。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他想早点结束了,想早点见到---李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