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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母校(2)

    ②

    当我像个堂吉诃德一样冒失闯进教室的时候,我发现这一片小小的天地一眼望去竟没有我的立锥之地,我眯缝着双眼小心翼翼地搜寻着那些没人要的位置,从牛顿像扫到麦克斯韦像,从三尺讲台追到角落里的垃圾桶,讲台旁的韩里冠对我投来戏谑一笑。我心里已经问候了他狗丨日的亲娘,数学考个26分竟然敢占这样的风水宝座,暴殄天物令人发指。

    室友“段鸡婆”倒是开心地邀请我坐到他身边去,在第三排,老实说,这是个不错的位置。我一只手按着桌沿,贼眉鼠眼继续扫射,终于逮到了谷雨,她旁边的位置竟然还空着,于是乎,我叹气悄声告之“段鸡婆”:“下次一定。”

    我落座之后,彼此都没有言语,埋头刷着习题。

    心里有一点怪怪的“小九九”在某个角落阴阴地挠着我,我问自己,是不是有点像那个,那个那个那个,倒插门的女婿?

    端坐于座位上,两手交握,一个大拇指摩挲着自己的鼻翼,目光呆滞,开始埋神。埋神是我家乡的话,就是啥事不做胡思乱想的意思。

    我寻思我这一趟回来到底是干嘛来了?

    人啊这短暂又局促的一生,有时候一旦坐下就仿佛再也站不起来了,跟得了“半身不遂”的晚期病人一样依赖于床和座椅,吃的喝的要人送到手里喂到嘴里,拉的撒的也要人搀着背着送往方便之地才能解决。

    人要真活到这种地步,那还真不如自我了结算了罢!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那所谓的意义又往何方去追寻?徐福贵“克死”了所有的家人,好歹自己命硬,手足健全,哪怕在最悲怆的结局,也还有一头老牛陪着他。人生就要做有意义的事情,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好好活!——谁吆喝过这么一句话,我记不真切了,好像是一个虚构的人。

    我已经活过一次了,做完所有的选择题并参照各种因素终于抵达了我命运的悲剧,穿越给了我又一次机会,我还要照着原路重返吗??

    我十八岁那年,思想出了问题,开始怀疑应试教育到底具有多大的意义,特别是对于我这种自觉前途无“亮”,而父母行将老之的年轻人来讲,需要更多坚定的信念。所以我决定上完本科便出学堂,该出去工作挣钱了,潜意识里已经把学习的劲头消磨殆尽。

    趁着一个周末,我赶上班车进城去了那时候自我宁静的秘密地带——一块无法叫出名字的公园湖泊,三条现代化的城市道路规划好了它的波动领域,但死水无波,绿油油的镜面里倒映着打捞船和杨柳的多种姿态,水至岸边,方清澈见底,龟壳般的二氧化硅石头一块接一块,封成了堤。

    有时会看到鱼,青褐色的脊背,永远也长不大的个头,悬浮水中,无所依靠。我看它入了神,羡慕道:“还是你爽啊!肥西!”

    那鱼摆了摆尾巴,扭过身就和我杠上了:“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我过得很爽?”

    我说:“你也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爽呢?”

    那鱼不依不饶:“我是鱼,当然知道自己爽,反之,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爽不爽?”

    说实话,它这样让我有点生气,于是反问道:“那你不爽吗?”

    “有一点点爽,不能爽多了。”

    听了这话,简直让人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你他娘的,你不知道,当我得知你快爽死了,我可就不爽了!”

    游鱼悬空,似表不解。忽然间又向远处游去,来往轻快无比,似在与我互相取乐。

    我已经做好了忽悠它的准备,曾经背过的台词缓缓出口:“你知道自己在水里有多爽,却未必知道鱼类的爽,作为鱼族一员,你跟我杠,觉得自己很爽,却不知道我以你的爽为爽。”

    听了此话,它哑口无言,竟兀自下沉。

    “喂!”

    阳光已经刺不穿深水区的绿幕了,留给我观望的只是两朵泡泡。

    我咬了咬牙,准备抛石入水再请它出来,可回身浏览了鹅卵石镶嵌得规规矩矩的行人路,哪里去捡趁手的家伙?

    环视一周,别无所图,扫至两点钟方向的对岸,看见矮柳树下有一个姑娘,用方言来讲,叫大妹子。或许是人靠衣装的缘故,我今天觉得那大妹子生得着实好看,彩袂飘飘,裙角猎猎,同一旁的垂柳相比,有几分相似的神韵。她撑着一把透明的塑料伞,临渊羡鱼,郁郁而寡欢。

    表情源于我的揣测,由于距离遥远,我无法细看她的脸,但我抬头看了看天,白云浮于蓝空,太阳照身上,连周边的空气都是极度舒适的,紫外线今天下班了,她却举着一把伞,着实不合常理。

    我不由得做了做“按太阳穴轮刮眼眶”的动作,定睛望去,酸痛流泪,视野里有种模糊的美丽。

    但是她突然动身,沿着河堤往图书馆的方向漫步而去,在那一刻我觉得咱俩可能是同类人,都是来这湖滨和鱼儿说话,因为平日里无人可以倾诉。我决定隔河追柳,反正我此刻正闲得想没事找事。两条堤岸线沿着喇叭口逐渐收束,我期待能在终点那座桥上与她来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

    哪怕擦肩而过也无所谓。

    哪怕一语未搭也不懊悔。

    来自一个死肥宅内心的真实想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在眼前那座横跨湖泊的石拱桥之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幸得桥下一边还有一架木质凉桥,方便行人通过,大妹子走左,我自然随右,反正桥底有连通的地方。

    像是在预谋一件坏事,跟踪,我的心砰砰作响,我的头也不敢做大幅度的偏动动作。这个时候我想起了一种家禽——鸡,它们的眼睛是生在两边的,我若也像它们,会不会更有利于观察……

    算了,我告诫自己不要去试图破坏生物的多样性,余光中大妹子已经停了下来,扶着栏杆,若有所思。我恨不得走一步退两步,在转角的第一时间就定住,并抚拍栏杆转移我的局促。

    从伞底依然看不清大妹子的脸,伞面虽是塑料,却并非透明,令人想起在烟雾弹里扶队友的情形。既然如此,固然她也没有注意到我,想到这里,我的心有所释放。水面上波光轻漾,她脸庞的倒影像是水中的月亮,然而有一尾鲦鱼以蛇形摆过,搅破了平静的水面,也扭曲了她的脸庞。真是个讨厌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和我抬杠那条跟了过来。

    我与她隔着水中的镜面对峙良久,其实凉桥上的人不多,只有几个老头围着一张象棋桌子,几个老太太摇着蒲扇乘凉。

    我觉得自己快要暴露了。换了只手又把栏杆拍遍,自以为过了许久,实际上不到五分钟,老头们的一盘象棋都还没下完,宝马卧槽已成僵局。

    索性吧,抬起我炽热的双瞳,直视那玻璃纸一般的伞面,透明滤纸之后,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披散于双肩,两段柔荑纤纤若有光泽,白生生的脸盘随着伞边的揭起而逐渐露出真面目。

    我吃惊地捏起一只拳,缓缓举至口边,恨不得塞进去猛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