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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猪圈(1)

    ①

    撨猪圈那会儿,我母亲并不在场,但通过几场电话,我们仨相互透过气,终于形成了统一的战场。陈一念不强求不排斥,我们也不希望把她也卷进这趟浑水中来。大人吵架,小孩儿无关。

    吃完年夜饭,看了烟花,大初一早上起来,我娘唆使着陈一念去了家婆家,顺便捎上了老爹,本来还想拐跑我,全家倾巢出动。我摇了摇头,又拿她的话“方人”逻辑来搪塞,娘倒是毫不保留地解释说:“你都长这么大了,该你给家婆发红包了,舅舅姨娘都,没有红包再给你了!”

    我赶紧抽了身,努力托着自己的下巴:“那就该我方了,你看我现在这张脸难道还不够方吗?”

    老实说,这个法子很绝,既然铁了心不见二伯父们,他们来了也只能见到一所关门挂锁的房子,而我留在家里,却至少能带他们参观冷火秋烟的灶台,再抓一盘瓜子花生糖果之类,放炉子上,需者自取,问问他们喝不喝茶,反正二十块一斤的大路货。做饭招待就不太可能了,鄙人宅到二十三岁,未下过厨房,未习得主妇之风,一个人应付的饭菜恐怕不敢待人。拜年客看了这幅景象,自然也是心里凉了半截儿,只能转到坎下去的,反正每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情景,在四娘屋吃了正餐,才会来老三家里坐坐,或者我爹娘下去问好了,才做下一顿招待饭。

    现在这一切都没了,实行坚壁清野策略之后,只留下了我这个放牛的小娃儿,唱歌的夜莺。我深知自己的任务艰巨,但无奈感到无所适从,只好没事找事,又打开了英雄联盟盒子,去朋克世界寻回初心。可能人真的长大了,现在玩游戏不会再有那种单纯的快感,一旦超过三把便会有一种嫌恶感,嫌弃这“耗我钱财毁我青春”的垃圾游戏,也厌恶根本把持不住何谈慎独的自己。

    老娘她们三口走得很早,请的环路上真阿哥哥的车,先去家婆屋。年轻人开车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跨越大山过省界,我刚打完第三把,就已经到达。这时候家门口也正好马达轰鸣,风尘仆仆,来如骤雨,我赶紧丢下了耳机,回到了火炉房,提起烧得半开的炊壶,又拿火钳捅了捅煤心,又撒两块炭果掩盖住刚才的火苗。暗侧狭窄,地面又潮湿,潮湿是因为玻纤瓦上的水泥开缝,雨水沿着烟囱下流,所以不适合放凳子。

    听声音,来的人不少,姐夫苏高川隔着两道门在叫我,我出去看见英礼姐和侄女侄子跟在后面,眼一抬,刚好看到大伯父的背影,已经下坎去了,看样子是兵分两路,逐一拿下。

    电视原本是开着的,我取消了暂停,把过年买的糖果水果零食都捡了一碟,端到桌子上,侄女很可爱,微笑着说“谢谢。”我就会心一笑,但我不善于跟孩子逗趣。侄子更小,吵着要看动画片。

    英礼姐纠正说:“叫舅舅!”

    “舅舅,我们看动画片嘛!”他又说。

    “哎,”我无奈应了一声,把遥控器一推,“要看啥自己按嘛!”

    谁知道侄子却无比委屈地说:“我还不会拼音……”

    我咧嘴笑了笑,问英礼姐:“还没上学呢?”

    堂姐点头称是,苏高川开始问我:“你屋娘和老汉儿耶?还有妹娃子,去那哈儿了?”

    “去湖北了,家婆屋。”我就按部就班地说。

    “都去了?”

    “都去了。”

    “啥时候回来哟?”

    “可能明天,可能后天,今天才上去嘛。还要走垓上——”

    “垓上是哪儿?”

    “姨娘屋。我娘的大姐。”

    “哎呀,今天我们说好来看三娘啊,看来面都见不到了,三娘怕是不想见到我们了。”

    我就笑笑,侄子侄女喜欢薄饼,问我还有没有,我说有,然后去电视柜里翻出来,只剩一块了,也许是我最近偷吃得太严重。

    “跟三娘打个电话嘛,叫她早点回来!我们在一起好生摆下龙门阵。”

    “没车了,估计要明早上打车回来。”我猜的。

    “去的时候说是包的别个的车嘛,不包坐回来?”

    “坐的环路上真阿哥的车,可能他已经回来了——不,应该是要一起吃饭的,但是回来人变多,坐不下?”

    “你屋爸,你屋娘,妹娃,三个人嘛,加上司机四个,你还要接谁吗?”

    “六个。”我纠正道,“真阿哥还有他爹。好像我爹娘打算把家婆接过来耍,那就是七个。”

    “哎,你该去把三娘接回来,陈当啊!”

    “八个。”我淡淡地说。

    “我开车去。”

    “那我不去了吧?”我往后一缩,十分拒绝。

    “你得给我带路呀!”

    “不想去呀……我爹娘都叫我看家呢,我是留守儿童。”

    挣扎了一会儿,姐夫放弃,另寻一计,叹息道:“算了算了,我给三娘打个电话吧!”

    我瞅了英礼姐一眼,发现她正观察着我,或许是还没有看懂我这类小孩,眼神里有些疑惑,但还是显得彬彬有礼。这个时候二伯父也进屋了,也是先到炉子屋,然后要塞给我一个红包,我不收,直接把我追回了卧房里,把红包放到了我桌子上。音乐软件是出于打开的一个暂停状态,我点了播放,一曲靡靡之音响起。没想到英礼姐跟了进来,问我:“玩游戏呢,当?”

    “没——没有。”哪敢玩呢。

    “坐吧,姐。”我又说,旁边还有一个凳子。

    她没坐,打量着我这个混乱又丰富的房间,被单略显陈旧。

    “你还养鸟呢!”当她看到尿素旁边的铁笼。

    “鸟死了,笼子还在。”

    “你是今年毕的业对吧。”

    “对对。”

    “铁路局上班?”

    “也对。”

    “做些什么呢?”

    “铁道线上,安全防护,设备安装的活儿。”

    “你现在是什么职位,小队长吗?”

    我差点就没憋住笑,英礼姐以为是铁道游击队呢,还队长。

    “哪有啊,刚进去就是跟着别人,有老师傅带。”

    “你别跟我说你本科生进去还干一个小工的事儿?”我发觉姐有点认真起来,又盯着我看,但我也没开玩笑。

    “差不多吧。”姐好像也是本科出身,但我不了解她的工作经历。

    “那你现在算是——技术员吧?”

    “不是,得满一年。”其实也不是,等转正会有一个高格的职称,叫助理工程师。

    “噢,对了,你们第一年叫实习生是吧?”

    “见习,差不多。”

    “谈对象没有?”

    “还没,没。”

    “上大学没找个妹?”

    “没找——找了——也算没找?”

    把表姐说笑了,但她应该挺有涵养,没出声儿。“别急,好好工作几年,攒点钱,到时候按揭贷款买个车,不用太贵的了,15万以下。再找个妹准备结婚,哎,一晃很快就三十啦!”

    我的嘴巴蠢蠢欲动,想说什么,但思路堵塞,这一眼望穿的芸芸半生真是叫人无言以对。姐夫叫我,我出去了,目送姐夫驱车离开,堂姐出来送别,然后带着两个孩子去四叔家。我返回卧房,歌还在放,发现我的官方红皮肤被堂姐改成了酷炫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