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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猪圈(2)

    ②

    姐夫苏高川不顾舟车劳顿,从老云赶到清水,又自驾前往湖北老垓,硬是把我爹娘都接了回来,还带上家婆,然后转去四叔家,开始家族式的吵架,那该是一个恢弘的大场面,人多势众。

    四娘家是一座双层的平房,但装潢得像乡间别墅,独一份的小洋房,后来山当头又搭了两间偏房,里面做饭,外面用餐,冬天的时候烧起炉子,圆桌会议就在此展开。

    话事人是大伯娘,在我印象中,她就没来过河岩,一直在老云镇当贤内助,内助其实就是话事人,女军师,我大伯父是上门女婿。二伯父也是。大伯娘环顾一圈,看看男女老少,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妯娌怀抱婴儿,垂髫旁边嬉笑,宣布道:“大家都在这儿,三娘三叔也到了,大家有啥情况讲讲,都是一大家子,千万别伤了和气。”

    没有人动声的,也不是吃饭的时候,四娘上了一大盘葵花籽和阿尔卑斯糖果来撬松牙关。我爹和我娘坐在一起,她俩现在既不想嗑瓜子,也不想开口。大伯娘有点过意不去:“三娘你先讲讲吧?”

    “我讲啥子嘛,大家都知道的,现在非要喊我过来,就是吵架的嘛!”

    “吵啥子架嘛?吵啥子架?”大伯父赶紧劝阻,“我们今天来这多人,你看让高川跑去湖北接你,就是为了和平解决的,都是老陈家的兄弟姐妹,不要让外人说闲话。”

    我娘挺轴的:“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猪圈的事儿,我今年是给二伯娘发微信了呀,叫她不要来跟我们拜年了,断绝来往算了!”

    “哎呀,三娘,我们也不晓得这个猪圈那么重要,你屋现在也不养猪了嘛!早晓得蛮不拆了卅!”

    “不拆?”二伯父接话,语气透着股狠劲儿,“挡了祖坟,不拆得行?”

    “挡了你家啥子祖坟?”我娘一点儿不依。

    “挡大妈的祖坟。”

    “你大妈是哪年埋的,猪圈是哪年立的,怎么几十年没见被挡,怎么今年就挡住了呢?老的生前不挡,死了找后人的麻烦,我欠你啊?”

    “以前我没细看,给妈立碑的时候,问了先生,才注意到,妈的坟对过去正是哪吒庙,猪圈在中间,把大妈的坟刚好给挡住了。”

    “挡住了也不是大问题嘛?咱挪挪位置,你把三叔家猪圈拆了做啥子嘛?”大伯娘问。

    “不是我拆的,是老三个人拆的!”二伯父说得义正辞严。

    人群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我老爹的脸上,仿佛刀子,一刀一刀落下,只让他的脸越显得瘦削起来,他不说话,把头别向了烟囱。

    我娘还在据理力争:“你不天天摆弄他要去拆,二哥也催,当兵的侄儿子也催,说不拆要下他脑壳呀!你几兄弟不晓得你屋三叔是个树叶子落下来怕打脑壳的人呐?要这么摆弄他?”

    大伯娘看火气太大,有点上头,又出来拦着:“三娘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脾气太大了,你好好说……”

    “好好说就好好说,”我娘把矛头转回二伯两口子,“这猪圈不是你拆的,这间壁总会是你搊的,既然猪圈毁都毁了,你还动手干什么,我就是过不去这坎儿,人一软就得任人欺压,所以早上跟二伯娘发语音说咱就别拜年了吧啊!”

    “不拜就不拜了!你有种四个兄弟都不拜了,我看你凶得很!老汉儿么子都留给了你一家!”幺叔突然发难。

    又说:“不走了也可以啊,你屋修那房子,我有没有出力?还占了我三间屋70个平方,你屋几娘们都在挣钱,给我结算了吧!”

    对于幺叔横插一脚,把一件事变成了另一件事,我娘就非常生气,自觉上了大当:“哎,我们现在扯这个猪圈的事儿,你现在又来扯房子做啥子,房子不是拿田斢的?”

    “那个田?坟当门那丠田?我拿来干啥子?在那里修房子?以后晚上出去我都害怕!”

    “当时是说拿着田佐斢嘛,你要田我换屋基。”我爸又补了一刀。

    “我同意没有,签了文件没有,当时你们修房造屋,没得钱,我说这屋基先拿去用,反正我搬出去好多年了,换田,我当真看得上你那丠田,你们不记得这些,修房屋拉门拉衣柜,帮了多少忙?你再看你屋那个低保,当时要不是我施加压力给陈白仁(铁匠大爷),妈滴娘滴噘人,能下来那么痛快?我看你屋和隔壁红脸关系挺好嘛,到头来兄弟还比不上外人!,一天天硬是以为外人好!”

    一番话说得也有道理,我娘连珠炮一样的嘴暂时也歇火,我爹更是抬不起头来。

    大伯娘又来控场:“幺叔子你少说两句,今天我们把猪圈这个事儿解决了。”

    四娘呢,也趁机道一声:“是卅,他屋幺叔又扯到哪哈儿去了。”

    “好嘞!”大伯娘讲,“反正就是一个猪圈的事儿,三娘,你看如果要喂猪的话,要修猪圈,就换个地方,老大呢承认补贴给你砖瓦费。”

    “我哪哈儿要你们贴砖瓦钱?这猪圈之前怎样现在恢复怎样不就行了?”

    大伯父又说:“你看三娘,这就是你不讲理了,这已经拆掉的猪圈无法复原,也不能修在原地方了,你要讲礼呀,有事儿一个人生闷气,老三也不管事儿,你屋陈当也是不喜欢讲话,也不爱喊人,是不是不喜欢大伯了,我们在街沿,呆在屋里都不出来见一面。”

    幺叔继续:“三娘们儿都是不讲理的人,一个比一个勒蛮,那天在炉子边说起这事儿,你屋陈老当还大声吼我。”

    “哎呀,他是那脾气,不太喜欢说话。”我爹吱一声,像是在为儿子辩解。

    “还不是跟你学的,”娘吼一句爹,“你们说换个地方,那你们跟我指个地方嘛,你们说个地方,别选到河对门去就行,我自己修,你们的钱我一分不收。”

    大家唧唧喳喳谋划了半天,好像确实也找不到像样的那么一块地方。

    “既然是修,肯定要修到屋环边,近处,”大伯说,“我现在看来看去,只有你们那个卫生间拆了,像原来一样,猪圈带厕所怎样?”

    我以为我娘会吃亏,其实算打个平手,但她有时候会怯场,一介女流总还是需要背后有人撑腰的,我赶到并不想吵架,是为老爹老娘添一势力值。

    陪着家婆聊天,可她比我还话少,这是一个不爱说话的老人,陪她看电视,她说行,可坐不住,又去地坝走走,彼时晚霞如缎,日落熔金,一个老人,寂静坐着,陪着一只慵懒的猫。那时突然想起来有一阵儿没见到爹和娘了,忙问陈一念见没见着,她说,四娘喊去吃饭了!我才意识到坏了,或许是挨批斗吧——

    我去得有点晚,进门已经快结束了。闯入长辈们的“圆桌会议”是我本意,但有点突然,所以当大家都望向我的时候,我一句话撂下:“一个猪圈而已!爹!娘!暂时不用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