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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剑走偏锋(6)

    这事儿没完,我以为他要等我下车时,猛轰油门,撂我一身伤痕,没想到他却是从另一侧下车来,追我撵我。我站定回身,看到他的一瞬间暗自吃惊,这司机站起来要高大得多,刚才坐着真是没有目测出来,起码185以上,比我高了两个头,腰粗膀圆,胸前有块,碰一碰我肯定得碎。

    “**崽子,你今天不付钱就想跑?”

    “我不跑,从哪来,你给我载回去行不?”

    “行啊,我拉你回去,你给我二十!”

    彼时烤串店门口,正坐着一个悠闲自得的店老板,闻声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咱俩。我欠身一笑,回那司机道:“咋没给,刚才给你的要赖账了是吧?”

    “你个*崽子!那么远过来你给我五块钱?”说着就揪着我的T恤的衣领不放,我尽量离他远点,这样拉得我的T恤开始变形。

    那老板也爱打听,问发生甚么事,司机先开口,从桥上讲起,又重复了一遍车上的争执,我补充说:“也不是在这边坐第一回了,平时都好说话,但你这要十块那就是黑了心了。”

    旁边那老板开始数落我:“年轻人,你和一个老头计较什么?多两块钱扫给他就是,手机支付不是很方便吗?”

    我看向那老板,里边一个超市的门口又多了一名女士,医院的警卫也出现在门口,目前他们都是看客,只会围着越来越多,我原本不该期望什么,这事就是我自己惹上的,立马解决便好。老板提醒了我,用手机付款,我可以给这老小子一笔深夜加班费,但我不想立马表示自己认输的态度。

    司机改口说:“没有十块也得八块,你加一块两块就是不行的!”

    一块两块不行,但是三块可以,也不是非要十块。我认清他这个逻辑,说道:“八块行,你把码拿过来。”

    “我拿过来?你扫过去!”

    “行,”我又说,“你放开我,我过去扫。”

    “哼。”他很生气地松开我。

    在两手插进裤袋的时候,我转过身去扫了看客一眼,他们眼神发亮,恍如刀光,带着戏谑的笑容,我可以认为他们是在看我俩出丑——无论谁赢。

    我把码扫了,听到一个声音报账:支付宝到账3元。

    他又想来逮我,但我打定注意不让他逮住了,碰不赢我就跑,跑不掉再认命不迟。这是人生朴实的大道理。他恨恨地上车发动,隔着窗户又来一句,五个字,似曾相识的场面,不过变成了刺耳的脏话。

    我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你妈了个*!

    没想到啊,他不打算走了,提着一只将近三十公分高的水瓶——塑料的、带把手、装了半瓶水又从车屁股后绕过来,我以为他要就势砸向我,但他在三步开外竟然停住了。看向我身后,到底有些心虚。

    我睒了一眼,感谢围观者的威慑力,但是从司机嘴里,又蹦出一句:“你个*崽子,你到医院来是看你家人吗?全家都不得好死吧!”

    论阴阳怪气和敲键盘我陈某人可是没服过谁,“我这不是来医院看一个和您一样的绝户的吗?上没老下没小的东西,活了几十岁还没活个通透,开个黑车就上梁山了是吧?请不要再给出租车行业抹黑!就你这种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还过什么教师节?是该进劳改所接受接受教育。一口一个*崽子,就问你是不是从你妈*里掉出来的,还是你老父射墙上就有了你?……”

    “你个*……”

    或许是我粗话太多,有失优雅,那司机气不过,不再跟我文字对线,再次拎着水瓶子便冲了过来,瞄准我的头部。我本能地右踏一步,侧身仰面收回左脚,单手甩开折叠刀,左臂脖承受了致命的冲击,右手握住刀柄,身架发麻之际,我把刀锋送入了他颌下柔软的组织。虽有偏颇,却也致命。第二次打击拍在了我的脑门上,我没有躲掉,而是更加用力地摁下了刀柄。只补充一点,刚才拿手机的时候我便将刀子攥在了手里,以防万一。

    我左身瘫垂,失去痛感,脑门里嗡嗡地响,接着便飞出一丈开外,屁股着地,短暂地疼了一下,感觉屁股没了。水瓶爆裂,温水洒落,浇醒了我半身麻木的神经,它们都在告诉我,它们即将不在属于我了。我的对手呢,情况也不容乐观,他好像被我扎到了颈动脉,鲜血飙出三尺之高,与爆开的水珠融为一体。现在地上只剩两具回光返照尚余温热的躯体在互相打量,还没死透,车门还没有关,各自的终点都没有达到,供看客唏嘘。

    孔子说,君子有三戒,少年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我想咱俩(指定司机和我)首先排除老年,然后一个二十来岁,翻春便是三十,一个刚过五十的样子,都算不上少年,谁壮呢?论块儿还是论胆子?只觉得自己好像不值,像他这种老小子世界上还有很多,如果把他就定义为“坏人”,那显然是不对的,我重生十世也是“除恶”不尽的,或许我终将成为世人口中的“恶人”。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好像听到警车在“呜呜”地叫,不是我报的,我没有时间。同时我还听到一声火车汽笛的嘶鸣,我该登场的列车泊在了站台,也许是汽笛也许是喇叭,我的脑子有点混乱,现代动车和高铁平时进出站、加减速和调车都是靠ATP系统自动操作完成,自然是该再无汽笛的。营业线离此处的垂直距离似乎并不遥远,我不遗余力支起残躯,往医院梭过去,黄昏帮老邓买烟的时候我发现有一处后门,从导航图上看似乎通往二级路。我跌跌撞撞扑到铁门上,然后滑倒,艰难地让自己合眼,大地上只留下我用血画下的行迹。

    我在铁路线上干了五年,此刻是多么怀念那驰骋高山雪地、飞跃河谷峡林、穿洞过楼的轨道,太阳出来,光铺射轨面上,蒸起波浪。晚饭时分,天窗点即过,众人结伴过轨,然后回首望见五盏探照灯之光洒在十余道钢轨之上,好像月光入水,瑟瑟溶溶。北方冬天的日子占多数,铁路现场常年呼呼刮着风,原野上的树,长得茁壮,枝条俱全。但整个春天从没见过它们的绿装,不知是死了,还是无感地活着。接我的列车到了,从无人区驶来,将我们都碾作画卷。或是,皆裁为三截,灯柱下的影子也兵分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