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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坠落(4)

    第四日——

    翌日,八点多我给她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想起妈是上下半天的班,十一点半回过来问我什么事,我就把一方凑四万块的提议给她讲了。她的态度截然相反。

    “我们不是拿了一万二了呀?还得拿?”

    我又把动保险的事儿分析给她听,讲如何如何有利于我们。

    可她们这代人认死理,心眼比我还实,反问我一句:“咱拿不出来怎么搞哦,到时候卖房子到处借钱都得凑啊?”

    “也不至于这么惨,”我说,“你们老两口很不容易盖起来的房子,怎么能说抵就抵?主要是我们和骆坪各自拿出四万块来,相当于把他们医保骗进去,后面也好说话,咱可以少交点钱。这个老头儿呢摔下来的情况也确实严重,我咨询了几个医生,都说十万左右。不然按幺叔说的,到时候走法律程序评个几级残,对我们是十分不利的。”

    “你有钱给他们啊?我是没得哦!为修房子我已经找老板娘预付了两个月,我们是年底发钱,现在都只能找老板娘开口借,身上哪有钱啊?”妈说道。

    “那我和你一样的,我这里也是年底发,现在身上的几个钱还是去年剩的。”我阐述实情。

    “那个姓骆的交了多少钱?”

    “三千吧,后面没交。”

    “你莫交!”妈突然加重声音对我喊道,“你不要怕他们黑(吓),我们没得钱不交!”

    我从妈的话里听出了“我没钱我有理”的逻辑,还梦回感受到当年她用“河东狮吼”教训我的强势气场。

    “那你的意思是,”我问,“后面的事儿不管了——那要是人家去告了我们,等结果出来,咱还是得拿钱啊……”

    “不要管了,你不要掏钱,让他们去闹!”

    我没明白妈的意思,不管了能行吗?“你不管了还是我不管了,到时候法院罚钱你也不管?”

    “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做饭了,一会儿还上班呢!”

    一瞬间,往事袭上心头,我再次对妈的身份立场感到怀疑。“那你要是不管了,我也就不管了,我人在内蒙坐,祸从家里来,也不是我主意要刷房子的!”

    “我还不是啊?我也个在AH,家里就出事了……”

    “那大家都不管了吧,反正你们修这个房子,也没留我的名字……”

    老妈火急火燎地挂了。

    北风萧萧,雪花飘飘,留我一人在网线这头呆滞。这个家里除了老妈,我还能找谁商量?老爹第一个被否决,陈一念就算能拿出一些钱,做哥哥的我也不能开口,其实我把她视作这个家庭最后的保障,补贴家里生活可以算她情分,如果把她也卷入其中,拿她的打工钱去抵外债,这个家就算完啦!

    至于房产证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那显然是醉鬼父亲的“蒂花之秀”操作,他说登记的时候土地局那边看到我在外省工作有住房公积金,所以只填了他们仨。我倒不怕没有居住权被家里人赶出来,即使被赶出来我也能独自求生,可问题是现在我仿佛在扮演一个外人去替这个家庭解决债务危机。我把自己往伟光正去想,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悲剧的大英雄。

    神伤之际,骆坪问我:“咋样啦?”

    我说:“不行,我妈不同意。”

    “那怎么整呢?医保今天不入可就入不了了。”

    “入不了了……那就算了呗,该怎么走怎么走吧!”我没好气地说。

    “你是说等他们去告?”骆师傅在那边问。

    “告呗!出个结果了慢慢赔,到时候砸锅卖铁也得认啊,现在一时要我掏四万块,我也拿不出来,爱咋咋地吧?不行你就跟我妈打个电话说下,看她能不能改变主意。”

    “哎,你都说不通我就更没有可能劝你屋娘了,这样吧,你还是给你屋幺叔打个电话,让他劝劝你屋娘。”

    我拨老妈的号码,不通,只好打给幺叔,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我坐回电脑屏幕前也感觉到了疲态。

    一会儿妈给我回电话,解释说:“刚才来了车货,卸了,也没接到你的电话,刚才你屋幺叔打来接到了,跟我说了半天蛮。”

    “哦,你同意啦?”我问。

    “不同意还能咋地,慢慢还呗。”

    想来妈也是在现实压力面前折服了,听起来心态似乎还不错,我心酸之余同时看到一缕转机。给骆坪回了过去:“骆师傅,情况咋样,我们同意了,医保能不能走?”

    很遗憾的是,刚冒出头的一点希望被搦死,骆坪说:“我估计不得行咯!”

    “怎?”

    “家属现在不愿意动医保,怕到时候咱拿不出钱来,属于骗保,他没理由告我们了。”

    很难说是我老妈起初的不同意导致了这波横生的变故,还是家属一直就这么想的。我问:“你跟他们说过了吧?”

    他嘀咕了一阵,“现在说不通了。”

    我且当他说过了。

    谈判破裂,当日无事,时间一点一点偷走房间里的光线,我回电慰问父亲,几个家里人中,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得知又喝酒了,照常吃饭,忧心始解。

    我问:“听说掉下来那个人有一把年纪了,到六十没有?”

    “没有,五十八了。”

    “那岂不是比你还大一两岁?”我跟老爸开玩笑。

    “是哦,听说今年进59。”

    “这么大岁数了,喊来做什么?”

    “是骆坪喊的啊,第一天几个,你屋幺叔也来看了,第二天又来几个。”

    “老头儿是哪天来的?”

    “第二天来的。”

    “然后当天便出事了?”

    “上半天还好,在上面刷了几个小时,没得问题,下午要粉完了,掉下来了。”

    “那个‘挑’——吊篮是他们自己搭的?”

    “上面绑的钢索,都还扎实,下面是搭的竹子,他们来,自己砍的,我说选两根粗的,骆师傅说这没得问题。”

    “我看幺叔发我的图片,还有板子?”

    “用了几块层板,我引他们去看,他们自己挑的。”

    “也没拴安全带?”

    “啊?”

    “我问他们没拴安全带之类的东西吧?”

    “他往哪哈儿拴卅?栏杆就是一根竿竿。没法稳得住。”

    “到底怎么掉下来的,栏杆松了翻出来了?”

    “不是,有根竹竿踩断了,人就滑下来了,要是翻出来,脑壳着地,人都没了……”

    “你拍了照片没?”

    “没有……”

    “你拍一个照片啊给陈当发过去,那是证据啊!真的是!”素华伯娘突然插了一句,不知她是一直在旁,还是打电话把她引了过来,或者还有红脸大伯等更多人在场。

    且听老父亲如何说:“我拍不来不会发。”

    “天哎,你之前不是拍了碑坟的照片还发到了抖音?那究竟有如何难?”我无语到直想呼天抢地,“你就用手机拍了就行,不用你发出来,相片就在你手机里头。等我回来我自己找,你把手机管好就行!”

    “我发不来了嘛……”

    看到没看到么,邓当,我也不知道这是你爹还是我爸,有时候我十分期望自己没有这样的父亲。

    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多一手准备了,如果家属选择非走法律程序不可,那这些都是对我们有利的证据。而且我这两天翻看摄像记录,把“案发”当时的两段视频都导了出来,虽然隔着一个转角,正面现场没有拍到,但也多少能证明是老头儿自己掉下来的,那一声突破鸡鸣猫叫机器咆哮的碰撞巨响,当事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儿呻吟,尔后紧接工友的无声忙乱和坎上张三伯娘的一句“拐得!”村人蜂拥而至,指着吊篮评点,我听到幺叔的吆喝,我爸开始忙进忙出,端出那把藤椅,大伙儿把受伤的老头儿抬过来,连呼“轻手!”,靠在椅子上。我爸递出一卷纸,骆坪接过去擦拭血迹。众说纷纭,听得不甚清晰,有如蜂鸣。录像里传来刺耳的杂音,用耳无能,我只见着他们把他抬出去了,估计是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