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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何人斯(1)

    ①

    当我端正身子坐得板正,凝神感受在荒漠平原地带与另一个自己幽会的时候,我听到一种熟悉且规律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它提示我还处在某个现实状态,疫情危机并未解除。我转身便看到楚亚楠仍拿着测温枪指着我,见我扫了她两眼,她不可置信地问:“刚才你是去故国神游了?”

    “神游了,纪叔把信看完了吗?”

    “看完了,”他手里还攥着那些信纸,头也没抬地回答我,“容我捋一捋。”

    “你神游哪了,见到些什么?”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还有外国——大喜鹊,我以为能见到自己的,结果什么也没有。”

    “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醒来还是不敢动!”

    我横眉白眼迎接她的挖苦,打量了四周以及窗外,确实没有发现什么改变的地方,所以想听听纪叔的看法。

    纪叔顿了顿,沉思道:“用歌德的话说:哪个英俊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妙龄少女不善怀春,这是人性中的至真至纯。少男少女的情事固然引人入胜,但两个男孩之间的书信往来更让我动容,一个静静讲述,另一个插科打诨但并不喧闹,一个是少不更事的小男孩,淡淡地说着童年的往事,毫不顾忌,另一个是初入社会打拼的大男孩,他在默默倾听的过程中重忆往昔美好,获得认同感的同时逐渐释怀。在某一瞬间,我就觉得这是同一个人。可是当我仔细辨认了收发信的字迹,确实是两个人写出来的。”

    楚亚楠接过信端详:“年少时的字端正方圆,长大后的字迹有些歪扭放荡,这会不会是同一个人不同阶段的字体呢?”

    “你说对了!”我一拍巴掌,“我现在写字就是这种飘逸的行书,但你出口成了歪扭,我很难受。”

    我写了一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和信尾字迹对比,可看出系出同人。

    “但你小时候写字真有这么规矩好看吗?”

    “不骗你,小时候我是一名‘学霸’,字写得挺好的。上初中练了一手行书,后转楷书,走火入魔了!那会儿语文老师点我,字如其人,说我这个人思想是不是大变了!”

    “那估计没救了,”楚亚楠难能可贵地附和我一回,“读书那会儿我的字迹也是清秀温婉的,但是每次考试的时候作文写不完了,就赶紧提笔加速,难免鬼画符,后来学了两年医,药方上的字迹你是清楚的。”

    “除了你老家的房子异样,还有其他证物吗?特别是人。”纪叔发问。

    我想起了外婆,但是我说:“没有”。

    “能否带我们去参观一下你家的老房子?”纪叔说。

    “你也去吗?”我看向楚亚楠。

    “呃,”她扫了一眼完全静止的机器,沉吟了一下,“我倒是想看看以前的你!但是你打算带着你的儿子瞎混?”

    “今天星期四吧?”我回忆着,“啊对对,那就周六怎样?”

    雪,一地寂静的雪,出了市里往山野走,越发觉出这种差异,仿佛这雪总在夜里密实地下,在白天偃旗息鼓。在无人的领域发愤涂墙,在人多的时候销声匿迹。在市中心萎靡不振,在高山岭厚积薄发。

    当我三人坐上叫来的计程车,司机频频抬眼看后视镜中貌美的楚亚楠,楚亚楠有所躲避,我才发现与这司机有过一面之缘,再看司机工牌确认自己的想法。

    “上次也是你搭我过来的吧?”

    “除了我,还有谁肯接单?你看看这路上,哪里还有车?”

    “你上次收了我两百!”

    “也许是吧!你不也同意了吗?”

    “这次把我们送到行不行?我再给你两百。”

    “你要上去?”

    “上去。”

    “我怕我下不来。”

    我指了指纪叔,“这是我大爷,今年八十周岁了,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健硕,但是这么大的雪,你能不能关爱一下送上去呀。山路曲折,但是不远,你所见到的村庄就是目的地。”

    “你带着八十岁的老人,也不准备辆车?”

    “我要有车——还给你下单干嘛?”

    纪叔哈哈哈地笑,“师傅,辛苦你了卅,你看我七老八十,不容易来一回……”

    汽车点火,排气管里微微震动,驶向雪山。

    历时45分钟,我们在村庄里艰难停车,最后50米下坡路,司机不肯走。他掉了个车头,说了一句“什么鬼地方,鬼影都没有!”他没有跟我们下来。

    我们三人沿着宅基地转圈,厚厚的大雪已经将我家的房子压塌埋葬,找不到门楣,只有路边砖砌的山墙稍显完好。整个屋子自外向里倾倒,纵切面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梯形。连累我幺叔的房子还有大堂一同塌窝。枞树

    纪叔正好问:“那边也是你家的房子吗?”

    “不是,”我解释道,“我家只有这一头和中间的一间堂屋。转角是我幺叔的,对门两家是我大伯。”

    “你之前进过自家?”纪叔问。

    “那是肯定啊。”

    我拨拉着三尺雪下的黑色瓦片,找不到通往内室的地道,我走时炉子上还架着一鼓子水呢,没取下来,现在似乎也被浇灭了。那些幽灵一样的人们呢,他们会不会也被埋压在这黑瓦白雪之下?我想我是再见不到陈当了,我有些受够了顶着另一个名字过活。

    “还能进吗?”

    “没带工具,要不下回我带把锹来弄弄,看还有啥可发现的东西。”

    “如果没记错,你似乎对我们讲过你回来那一趟除了没人,一切照常,什么炉子烧开水,饭的香味。”

    “没错。”

    纪叔走到两户邻居的门前,先敲敲门,然后推开,我们甚至走到堂屋中间,楚亚楠跟在后面缩肩抱肘,因为梁与柱之间结满了蜘蛛网,桌面上一划手指上沾满厚厚的灰。她大概从没没来过这种地方。

    然后我们站了十分钟,都没听见什么异常的声音。

    “你确定你的记忆靠谱吗?”

    我觉得纪叔是在怀疑我,但我无话可说,我就无辜地望着他们。

    “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例外?”

    “猫!你的那只白猫!”楚亚楠喊道。

    “对,我家的猫。一只雪白的蓝黄双瞳的猫,她叫剑无尘。我第一次回来时发现她的,带着两个崽子。”

    “现在猫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