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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惧怕之物(下)

    “啊?怎么又都看我。”见众人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程浩然有些无所适从。

    “念卿,你真不考研啊?”张子隽问。

    程浩然被抛来的话题噎了一下,顿了顿才说:“……我想就业。”

    “那以后就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说话了。”秦泽宇眼波微荡,筷子落回盘沿。

    “也不至于,陆淼可以把他带出来啊。”罗子凡说,“张老师也能拖我出来。”

    “不一样……我哥上了大学之后,就很少与高中玩得最好的朋友见面了。现在我们能聚在一起聊天,是因为我们在同一个环境里。一旦有人脱离了这个环境,再想融入进来,就很难了。我有一次陪我哥逛街,他见到那个姐姐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秦泽宇的话让众人陷入沉默。罗子凡刚把一颗肉丸放进嘴里,闻言,咀嚼慢了下来。

    程浩然笑道:“成年人就是这样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好的朋友不可能一直凑在一起。不过,真正的朋友只会走远,不会走散。即使以后不能经常像这样在一起吃饭说话,只要见面的时候还能无话不谈,也会很温暖啊。”

    程浩然的声音低低哑哑,语速不快不慢。话音落,滚汤里的高钙牛肉刚好煮熟,鲜香的味道弥散开来,顺着众人的鼻尖萦绕到心头。众人不语,只各自重复着咀嚼的动作,眼里波光闪闪。灯火恍然间,程浩然仿佛见到了本科时的兄弟们。那个时候,这里还不是火锅店。

    ——“跑这么远就为了喝个奶茶?”

    “上面不是还有个电影院么?一会还可以看个电影。”

    “看什么电影?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么?”

    “你们在电影院里看过恐怖片么?”

    “恐怖片都是半夜放的,谁会大半夜跑到电影院里包场看恐怖片啊。”

    “我们就可以啊!”

    “算了算了,真无聊。”

    “程浩然,你个怂货不敢吧?”

    “谁说不敢了?我们有宵禁,你想睡在外面?”

    “学校对面就是宾馆,开个房间就好。”

    “我身份证放在学校了。”

    “哦?是么?我看看?”

    “你干什么?抢我书包干什么?你还摸我裤子,你个变态!”

    ——回过神来,周围的气氛已恢复如初。桌中间的鸳鸯锅冒着腾腾的热气,嘻嘻哈哈的逗闹声也逐渐清晰。

    这些人又开始聊他怕鬼的囧事了,真是难为情啊。

    程浩然并不指望自己能够在他们这里找回什么面子,只希望陆淼在饭桌上报菜名似的说出来的外号不要被罗子凡这个皮猴拿捏住。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小胆。

    使他颇为欣慰的是,罗子凡也被他高估了。自从在屏幕里看到主人公的玩偶,这位不甚正经的朋友便如考拉般吸附到张子隽的身上,乖巧地一动不动。卡司开始滚动的时候,张子隽的眼镜都要被他挤变形了。

    “品味……还……不错吧?”

    “罗子凡。”

    “啊?”

    “我第一次见你这么安静。”陆淼诚恳地赞扬说,顺手指了指前面惊魂未定的程浩然,“这个润喉男好像给电影里的人捧哏的,动不动就来一句‘哦呦’‘啊呀’‘喔’,门口那声控灯被他吵得开开关关,我都怕它功率乱了。”

    罗子凡抚掌大笑,张子隽笑而不语,程浩然思绪混乱,只觉无语。

    “啊!”推开楼梯间门,程浩然猛然大叫一声,便是一阵源自本能的惊惶撤退,差点撞到紧随其后的罗子凡,吓得他们顿时凝固在楼梯上,身姿奇特如卢浮宫在逃雕塑。

    “你们怎么了?”陆淼也被程浩然的叫声吓了一跳。

    “不……不怎么……不知道是谁在门口丢了个玩偶,吓得我……”程浩然擦了擦额上的汗,弱弱地回应她说。刚刚的遭遇吓得他线粒体全线紊乱,现在好不容易回到稳态,只觉浑身疲惫,完全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

    “玩偶?楼梯间里怎么会有玩偶?”

    “我也不知道,开门就能看到,不然我也不会被它吓成这样。”

    “我看看。”张子隽欲伸手推门,被罗子凡拦住。

    “张老师……”

    张子隽鄙视地瞧了瞧他。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但那是电影情节,麻烦你搞清楚。”

    言罢,打开门。

    一个小叮当的玩偶正直勾勾地看向他们这里,乍一看,还真挺吓人的。

    这个玩偶……

    好像啊。

    “子隽?”

    “啊……陆淼。”

    “你在看什么?那个玩偶怎么了?”陆淼有些瘆得慌,对着地上的小叮当丢了块石头,确认它不会跳起来做危险的事情后,才壮着胆子捡起来,掸了掸灰,“是谁这么浪费,这个玩偶应该挺贵的。”

    “不贵,就是万科抓娃娃机里的那个。”

    陆淼眼神一愣,闭口不敢再多说什么。

    “应该不是……不会拖到现在才扔的。可能是哪个人玩腻了不想要了,随手丢到垃圾桶里,被收垃圾的大叔掉到这里了。”

    张子隽的声音透着一丝寒意,语气却很温柔。他看了看附近黑洞洞的教学楼,又说:

    “也可能是特地跑到这里来丢掉,不想再看到吧。”

    陆淼望了望路边的空垃圾桶。

    “你们之后……就真的不说话了?”

    “是。”

    “不用这样吧?你们完全可以继续做朋友。”

    “我们俩之后就未见面了。”

    陆淼无语,沉默片刻才叹声说:“如果我还住在宿舍里,就可以帮你们沟通一下,现在这个局面,我也有责任。”

    “是我的问题。”张子隽淡淡地说。

    “陆淼!你们不会自己跑了吧?”陆淼与张子隽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程浩然有些慌张,在门后大喊道。

    陆淼打开门,怪声怪味地挤兑他说:“你也太看不起你女朋友了,我会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来吓你们?胆小鬼。”

    “骗我来的就是你,谁知道你有什么歪点子。”程浩然不满地咕哝道。

    “好啦,你们不要吵了,快回公寓吧。我们也回宿舍了,小泽估计在等我们呢。”张子隽抓起罗子凡的手腕看了看,对拌嘴的二人说。

    回公寓的时候,程浩然忍不住问起张子隽与张晓琪的事情。

    “你都听到了?”陆淼问。

    程浩然摇摇头:“只听到你问子隽他们是不是不说话了。”

    “这个门的隔音还可以啊……还是你们躲得太远了?”

    “少来。小泽也对我提过这件事情,但他好像不太清楚原委。我猜我肯定是知道的,但是现在想不起来了。”

    “你之前确实知道。不过说来话长,而且我也不是很了解具体的原委,实在不知道怎么讲给你听。”

    “他们是因为什么分手了?”

    “沟通的问题吧。分手分得还算和平,晓琪对他也不算怨恨,只是不会主动提他。”

    “小泽说,是因为饮食习惯?”

    “饮食习惯?”

    “说子隽喜欢吃酸笋条,张晓琪不喜欢吃?”

    “她的确吃不惯酸笋条,嫌臭。但不会因为这个分手吧?”

    “你身为闺蜜,问都不问?”

    “这是八卦啊,哪有打着关心的旗号追着人家问八卦的?她既然不主动说给我听,说明她不想提,我问她不是揭人家伤疤么?”

    “你可真是滥好人……”

    “你才是吧。”

    “我为什么是滥好人?”

    陆淼不说话,只是笑笑。程浩然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几番追问,终于败下阵来。

    “不说算了,我也不问了。就当我表演了个节目吧。”

    忽然耍起小孩子脾气,让陆淼觉着他很可爱。她牵起他的手,往他身上靠了靠,忽而笑道:

    “你……怎么那么怕鬼啊?”

    “人都会有恐惧的东西吧。就像你怕火,小泽怕虫,子凡也怕鬼一样。”

    “我怕火是因为被火伤到过,小泽怕虫子是因为觉着虫子恶心。怕鬼的人倒是很多,但是怕成你们这个样子的可不多哦。”

    “你把一个不怕鬼的人丢到那种密室里,也会被吓得够呛吧……”

    “会恐惧才是人之常情,你刚来的时候眼神飘飘忽忽的,看起来又虚伪,又疏离。最近看你的表情丰富了不少,看来是想要重新融入了吧?”

    程浩然笑了笑,点点头:“刚刚吃饭的时候,我想起博文他们了,就是我以前的舍友。”

    “你们一起来过这里么?”

    “对,当时这家火锅店还是奶茶店。也是这样的夜晚,我们坐在刚刚那个靠窗的位置,一边喝奶茶一边聊天。”

    “奶茶店?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吧。”

    “我大一的时候。到这个时空都有五六年了。那个时候奶茶还不时兴,提到奶茶,大家想到的都是香飘飘、优乐美之类的。博文和女朋友来逛商场的时候看到这里开了家奶茶店,硬要拉着我们几个人来尝尝鲜。当时我们还到楼上的电影院看了午夜场的恐怖片,名字记不清了。”

    “你还敢看午夜场的恐怖片?”

    “这个……原因有点复杂……总之当时逃不掉就对了。”

    “博文学长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博文读了研,陈启和周宇轩返乡就业了。再后来,我读博,博文就业。我研三找实习还是博文帮的忙。”

    “你们之后有聚一聚么?”

    “都挺忙的,陈启在湖南,宇轩在广州,他们俩很少来这里。后来博文被公司外调到上海,我们也很少见面了。”

    “原来是这样……”

    “我们上次见面是在病房里,他们还给我买了鸡蛋灌饼。”

    陆淼“哦”了一声,晶黑的眼眸沾染上笑意,在夜色中撩起动人的微波:“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听你说自己的故事。”

    “我之前不对你讲么?”

    “可能是嫌麻烦吧。你受伤之前,想借着苏念卿的身体做程浩然可不是这么简单。现在是因为有人相信你,才让你这么自在。”

    程浩然驻足,陆淼也随之停了下来。她不解其意,见他反常,初以为自己无意中说错了什么话或者是捉弄他过了分惹他不悦,心中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

    静候几秒,不见下文。陆淼在心里狠狠地责怪他说话大喘气,却也拿他没有办法,终于在好奇与慌张的双重驱动下败下阵来,颔首欲问究竟。

    “程浩然?”

    “啊?”程浩然慌忙擦净自己的脸,压着嗓子回复道。他的声音粗粗的,听起来像感冒初愈。

    “你怎么了?”这下陆淼真慌了,手忙脚乱的从兜里抽出面巾纸,一张递给他,一张亲自为他擦掉眼角的水痕。尔后,抱住他,轻抚他,如同在安慰一个被挫折击倒的大孩子。

    程浩然也抱住她,眼中的泪开始渐渐退潮,臂围却越来越紧。二人便这样伫立在静静的古树边,任凭无声的时间如流水般倾泻。

    “与你在一起之后,我一直都很害怕……怕这些都是一场梦……但如果能给我一个陪你到老的机会,我宁可这些只是一场梦。”

    “不是梦,程浩然。”

    “我前一秒还在呼吸机下挣扎,后一秒就来到了这里,换了一副身体,换了一个身份。”

    “你还是你。”

    “我不止一次梦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病房里,像个人工智能一样身上装着机器,我说不出话来,一呼吸,那种血腥的痛感好像要把我撕碎。”

    “……现在你不用承受这种痛苦了……我在这里,陆淼在这里啊。”

    “我太自私了,明知道自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还硬要与你住在一起,把你推进火坑,越陷越深……”

    “你不是火坑,是太阳。在我茫然无助的时候,如果不是你把我拉出泥沼,我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谈笑平常。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我,程浩然,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

    “淼淼……”

    陆淼缩进他的颈弯,蹭了蹭。她该有多喜欢现在的他,真实而又温暖,沉稳而又温柔,偶尔还会流露出幼稚的孩子气。他青涩的皮囊下隐藏着浪漫与朴实的衡平,身上的味道里一半是紫色的馨香,一半是土黄色的油盐味。

    他是默默守护在风车旁的薰衣草田,也是助芸豆涅槃重生的那缕烟火。

    如果他们的故事必须要有结局,她只希望自己能与他相处多一点,攒够多的记忆,交予她在她的余生里慢慢翻阅。比起见不到他,她更怕的是,再也记不起他。

    所以,程浩然,不要离开我……

    夏夜有虫鸣,虫鸣是有情人的喃喃低语。

    程浩然吸了吸鼻子,笑了笑,用只有她才听得见的声音咬着她的耳朵:“我不是站在这里?”

    初夏的晚风微冷,路灯的光却暖。陆淼的手轻轻挪到他的臂侧,抬眼与他相视。微黄的光晕中,他们的唇角渐渐贴近,一对精致的侧脸在地面上形成优美的暗影。

    霎时间,星夜静谧,云月含羞。

    这就是初吻的感觉么……

    甜甜的,酥酥的,如溺水,如触电,叫人想要不遗余力地倾其所有,却又怕一不留神逾越了哪条未名的界线。无处安放的内心在恬静与躁乱中交替往复,煎熬着他,又羁绊着他,使他迷醉,让他沉沦。

    这是他心甘情愿陷落其中的温柔啊。

    可是……总有一天会结束吧。

    “那个……”

    “怎么了?”被打断,程浩然有些意犹未尽,费力地定了定睛,问曰。

    “不是我在说话啊?”陆淼也很奇怪,凝神对他澄清说。

    “啊?这个声音是……”程浩然感到一丝不妙,细细回味入侵者的声音,答案是……

    罗子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