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月影春晓（下）
“说什么？”吴敏智登时一愣，“我说，这块楼盘的开发商是罗氏春晓集团。”
“上一句？”程浩然追问说。
“上一句？！”吴敏智有点恼火，他与人聊天时从来都是脱口而出，若非有意从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这个问题着实把他难住了，“我哪记得？”
“老师你……你……你刚才说……我在海阳待了……几个年头？”程浩然不依不饶，说话的口气却明显地弱了下来。
吴敏智“嗐”了一下，说：“七个年头。我还以为我说错什么话了。”
“七个年头？”程浩然的内心猛然一动。
苏念卿才大四，不可能是七个年头。但如果这样算，大学本科四年、硕士三年，总共不就是七年么？真正在海阳待了七年的人，是他程浩然啊。
吴老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对啊，你高中不就是在海阳读的？我记错了？”吴敏智被他愕然的表情弄得一脸懵，愣了一会，才搔搔首，露出尴尬腼腆的微笑，“我可能是记错了，不好意思啊，学生多，可能把你和我哪个徒弟弄混了。”
“你……”程浩然的满腔热忱霎时冷了半截，望着吴老师真诚的表情，他居然觉得有些委屈。
也是够异想天开了，竟然怀疑到吴老师头上。程浩然在心中暗笑自己冲动。
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他究竟在怀疑、又想怀疑什么？
——苏，念，卿，是，程，浩然。
——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只能做到这里……
他到底做了什么……
这个人……真的会是他么？
“程浩然，程浩然！”
谁在叫他？
程浩然缓缓睁开眼，竟发现自己斜靠在一把木椅上，手背上还落着几片棉花似的杨絮，他一动，便尽数抖落到空中，伴着窗边吹来的暖风飘向一张笑容可掬的脸。
“睡醒了，小帅哥？”一个女人抱着个装杂物的小箱子，正侧着头和善地向他问候，“你可睡了挺久了，解乏了么？”
睡？他……睡了很久？
“啊……”程浩然慌乱起身，见自己身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周围有几名护士穿着的女子，正在收拾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睡蒙了吧？”女人咯咯地笑了几声，继续说，“这是献血车啊，你中午来献了血，之后就坐在这里睡着了，睡到现在。”
“献血车？我什么时候献的血啊？”场景转换太快，程浩然一时消化不来。
“今天中午啊，一点钟左右。那时候就你一个人来，我们看你太累了，就让你一直睡着了。”
“不好意思，今天是……哪一天？”
“啊？”女人被问得一怔，旋即便是一阵大笑，扭头转向一旁抿着嘴的护士，仿佛看见了什么稀有动物，“这傻小子，献完血不记得日子了。下次可得少给他抽点。”说完，与桌子后面的人笑作一团。
这些人越是笑，程浩然就越是云里雾里。
他不会又穿越了吧？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高三的时候献过一次血，是在他成年后。但是偷偷献的，因为那时候距离高考很近，他的家人、老师都对他的想法一致表示反对。
“不逗你了，给，拿着，你的献血证。让家里人做几顿好吃的给你补补。我们今天要下班了。”刚才的女人停止发笑，来到桌边取下一个小本子递给他，转身前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你身边还有和你一样是稀有血型的朋友么？可以叫他们也来献点血。你们稀有血型的人可是不好找，咱们市的血库常年缺你们这种血型的血液。如果你还认识和你一样的朋友，也劝他们来献个爱心，好不好？”
“哦……好。”程浩然接下献血证，懵懵懂懂地点头回应。
女人看起来很高兴，顺口就对着他夸了起来：“小伙子长得白净，心地也好，以后肯定有出息。在哪读书啊？”
“海阳大……呃……在芙蓉一中。”
“看看，看看。”女人的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转头对着桌子后面的人，又是一顿溢美之词，“重点高中，优秀，长得还帅。这样的孩子可哪找啊？我姑娘刚上初中，就知道搁家气我，哪天找个机会，叫你们认识认识，你替我好好教训教训她。”
“啊……哈哈。”程浩然尴尬地笑了笑。发生了什么，他大概理解了一些。如果这不是梦，那就说明他又穿越了，而且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提前。
不对。
如果这是第二次穿越，那么他应该还在苏念卿的身体里才对。但从场景和女人的口音来看，他现在应该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穿越怎么会穿越到自己的身体里呢？
莫非……这又是个梦？
想到这里，程浩然悄悄松了口气。但旋即，他的喉咙开始发紧，手指也不知不觉蜷缩成一团。万千念头倏地闪过他的脑海，但他的心中却只有一个声音——
他想要镜子。
“阿姨，你这里有镜子么？！”
“镜子？我看看啊。”女人边说，边在手中的箱子里翻了起来，嘴里叨叨咕咕个不停，“镜子……哎呦，镜子……你们有镜子么？”
桌子后的护士纷纷摇头。
“哦……不……不好意思。”瞧见他们怪异的眼神，程浩然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给自己打个圆场，“我，我怕我头发睡乱了。”
一语既出，献血车内登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不乱，不乱，寸头。”桌子后面的一名年轻护士忍了很久，终于破了功，和着戏谑的腔调对他说，“看不出来，还有偶像包袱呢。”
他们的笑声让程浩然极不舒服。但他无暇考虑这么多，这一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
他想要看一看这张久违了的、属于程浩然自己的脸。
就算只是个梦，但只要能再次看到那个真实、完整的自己，哪怕是噩梦，也值了。
“你们……可以借我一个手机吗？能反光的东西就可以！”
“我有手机，给你！”刚刚说话的护士表现得尤为积极，三下五除二地从兜里掏出一部小巧的老式机，冲他热情地晃了晃。
“谢谢！”程浩然状若离弦之箭，话音未落便已将手机拿在掌中。
凝眸。
黑得透亮的屏幕中，正倒映出那副熟悉的五官。
是的，这就是他——真正的、完整的他。
他不止一次幻想过，若有一天醒来，自己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里，会有怎样的反应。
欣喜若狂，热泪盈眶？还是无所适从，不知何措？抑或是，稀松平常，宛如大梦一场。
都不是。
用久了苏念卿的脸，他已经逐渐习惯了新的身体。再一次看到自己原来的模样，竟觉得有些陌生。就像与阔别经年的旧友偶然重逢，乍看时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但记忆的多米诺已然推动，晃神的工夫，那些尘封已久的片段便趁机鲜活起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回到那段悠久的流金岁月，伴着泛黄的色调一张一张地翻给他看。
这就是他，是曾经的程浩然啊。
因为还在读高中，碍于校规校纪，头发总是剪得很短很短，整个脑袋就像个卤蛋一样。
有一次，他穿了一件浅粉色的帽衫，竟被嘲笑成一颗“被五花肉包着的卤蛋”。
嘲笑他的女孩子喜欢在笔袋里放一个荷包，高考前曾写了封信给他，被他放到自己的书架上，直到上了大学才想起来。
还有一个梳着齐刘海的女孩子，本想在高考后的聚会上借着游戏的机会向他表白，却因为他吃坏肚子未能参会搁置了下来。
这时正是二零零九年，奥运会的余温尚未散尽，城里乡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街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仿佛充满了使不完的干劲，伴着大街小巷的讴歌声，活跃奔走于社会的各个角落，追逐梦想，恣情呐喊。
他也曾是千百万钉子铆子中的一员，未曾想过有一天竟要寄居在陌生人的身体里追忆往昔。如今的一切，对他来说如梦似幻，真实中透着几分戏剧似的荒诞。
他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可若真要他来选择，他却宁可将这“梦境”的身份赋予那副本来的面孔。因为在苏念卿的身体里，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自我的存在。
这是他不想轻易放弃的。
捧着手机，程浩然不知站了多久。他抬起头，四周已空无一人，再看手机屏幕，却见上面的脸不知何时变成了苏念卿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落泪。
那副面孔，今后再也不属于自己了吧。
“程浩然……”
有人在叫他？
是谁？
他环顾一周，发现周围的景色暗了下来，那梦呓般的呼唤则越来越清晰，近的仿佛从他手掌里发出来似的。
他下意识低头察看，惊觉那声音的来源正是屏幕上的苏念卿。他迅速捂住自己的嘴，但苏念卿的嘴唇仍在一顿一顿的蠕动，仿佛背后的齿轮少了润滑油。
程浩然……
程浩然……
“呃啊啊啊！”
“啊！”
程浩然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又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映入眼帘是一片干净的空地，一半黯淡无光，一半则闪烁着淡淡的银白色光晕，如同微风下的什刹海轻轻泛起涟漪。
天花板？
这是哪里？
“你刚才喊什么？吓我一跳……”
“吴老师？！”听到吴敏智的声音，程浩然差点从床滚下来。
“吴老师又不是鬼子，你怎么像见了天敌似的？”吴敏智从地上爬起来，见他会说话了，点了点床头桌上的柠檬水，对他说，“你喝点柠檬水醒下酒。我跟淼淼说，要你帮我一起给陈老师整理明天要用的材料，可能要通宵，要她自己先睡觉。”
“我……醉了？”程浩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啊，”吴敏智的语气少见的起伏，“你问我记不记得你在海阳待了几年，我可能答错了，刚说完你就往旁边一仰。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你被我气昏了呢。”
“是么？！我……”
“就我看到了，不丢人。你老师嘴严得很。”吴敏智耷拉了他一眼，“但我怕淼淼担心，不敢说给你喂酒这件事情，只能把你扛回宾馆了。”
“你不是应该先担心担心我是不是过敏么……”程浩然一脸黑线，他觉得吴老师的关注点有点偏。
“看你胳膊上干干净净的，想也不是过敏，你老师还是懂的。”吴敏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副“休想抵赖”的样子，“搞得我像半夜偷偷拉你出来喝酒的狐朋狗友一样。要说这次得赖你一半，我光知道你对酒精有点过敏，可不知道你一杯就醉，喝之前你倒是早说啊。”
程浩然无奈地笑了笑，忽然想起刚才的梦境。
“老师，你刚刚在叫我的名字么？”
“我叫你名字干什么？”
“啊，我……”他想把苏念卿的呢喃说给吴老师听，但一张口就顿住了，瞪着眼睛愣怔片刻，终究还是未将自己的梦境告诉吴老师。
“有什么话微信聊，你既然酒醒了就回公寓。陆淼刚还问我什么时候能整理完，我可不想再对她说谎了。”吴敏智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你在这我睡不了觉，快点。”
哪有刚醒酒就把人赶跑的……
程浩然有些意犹未尽。他想问吴老师几个问题，但又不知道要问些什么。
“想上厕所？”
“嗯？不是，我不是。”
“那我看你一副括约肌为难的样子。”吴敏智轻挑嘴角，用儒雅的语气开着庸俗的玩笑，见程浩然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包袱，煞有介事地咳嗽几声，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以为陆淼真信了我胡编乱造的解释？她只是碍着我的面子不便细问。你今天要是不回公寓，她肯定会多想。”
“老师，你认识程浩然么？”
“上一句？”程浩然追问说。
“上一句？！”吴敏智有点恼火，他与人聊天时从来都是脱口而出，若非有意从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这个问题着实把他难住了，“我哪记得？”
“老师你……你……你刚才说……我在海阳待了……几个年头？”程浩然不依不饶，说话的口气却明显地弱了下来。
吴敏智“嗐”了一下，说：“七个年头。我还以为我说错什么话了。”
“七个年头？”程浩然的内心猛然一动。
苏念卿才大四，不可能是七个年头。但如果这样算，大学本科四年、硕士三年，总共不就是七年么？真正在海阳待了七年的人，是他程浩然啊。
吴老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对啊，你高中不就是在海阳读的？我记错了？”吴敏智被他愕然的表情弄得一脸懵，愣了一会，才搔搔首，露出尴尬腼腆的微笑，“我可能是记错了，不好意思啊，学生多，可能把你和我哪个徒弟弄混了。”
“你……”程浩然的满腔热忱霎时冷了半截，望着吴老师真诚的表情，他居然觉得有些委屈。
也是够异想天开了，竟然怀疑到吴老师头上。程浩然在心中暗笑自己冲动。
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他究竟在怀疑、又想怀疑什么？
——苏，念，卿，是，程，浩然。
——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只能做到这里……
他到底做了什么……
这个人……真的会是他么？
“程浩然，程浩然！”
谁在叫他？
程浩然缓缓睁开眼，竟发现自己斜靠在一把木椅上，手背上还落着几片棉花似的杨絮，他一动，便尽数抖落到空中，伴着窗边吹来的暖风飘向一张笑容可掬的脸。
“睡醒了，小帅哥？”一个女人抱着个装杂物的小箱子，正侧着头和善地向他问候，“你可睡了挺久了，解乏了么？”
睡？他……睡了很久？
“啊……”程浩然慌乱起身，见自己身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周围有几名护士穿着的女子，正在收拾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睡蒙了吧？”女人咯咯地笑了几声，继续说，“这是献血车啊，你中午来献了血，之后就坐在这里睡着了，睡到现在。”
“献血车？我什么时候献的血啊？”场景转换太快，程浩然一时消化不来。
“今天中午啊，一点钟左右。那时候就你一个人来，我们看你太累了，就让你一直睡着了。”
“不好意思，今天是……哪一天？”
“啊？”女人被问得一怔，旋即便是一阵大笑，扭头转向一旁抿着嘴的护士，仿佛看见了什么稀有动物，“这傻小子，献完血不记得日子了。下次可得少给他抽点。”说完，与桌子后面的人笑作一团。
这些人越是笑，程浩然就越是云里雾里。
他不会又穿越了吧？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高三的时候献过一次血，是在他成年后。但是偷偷献的，因为那时候距离高考很近，他的家人、老师都对他的想法一致表示反对。
“不逗你了，给，拿着，你的献血证。让家里人做几顿好吃的给你补补。我们今天要下班了。”刚才的女人停止发笑，来到桌边取下一个小本子递给他，转身前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你身边还有和你一样是稀有血型的朋友么？可以叫他们也来献点血。你们稀有血型的人可是不好找，咱们市的血库常年缺你们这种血型的血液。如果你还认识和你一样的朋友，也劝他们来献个爱心，好不好？”
“哦……好。”程浩然接下献血证，懵懵懂懂地点头回应。
女人看起来很高兴，顺口就对着他夸了起来：“小伙子长得白净，心地也好，以后肯定有出息。在哪读书啊？”
“海阳大……呃……在芙蓉一中。”
“看看，看看。”女人的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转头对着桌子后面的人，又是一顿溢美之词，“重点高中，优秀，长得还帅。这样的孩子可哪找啊？我姑娘刚上初中，就知道搁家气我，哪天找个机会，叫你们认识认识，你替我好好教训教训她。”
“啊……哈哈。”程浩然尴尬地笑了笑。发生了什么，他大概理解了一些。如果这不是梦，那就说明他又穿越了，而且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提前。
不对。
如果这是第二次穿越，那么他应该还在苏念卿的身体里才对。但从场景和女人的口音来看，他现在应该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穿越怎么会穿越到自己的身体里呢？
莫非……这又是个梦？
想到这里，程浩然悄悄松了口气。但旋即，他的喉咙开始发紧，手指也不知不觉蜷缩成一团。万千念头倏地闪过他的脑海，但他的心中却只有一个声音——
他想要镜子。
“阿姨，你这里有镜子么？！”
“镜子？我看看啊。”女人边说，边在手中的箱子里翻了起来，嘴里叨叨咕咕个不停，“镜子……哎呦，镜子……你们有镜子么？”
桌子后的护士纷纷摇头。
“哦……不……不好意思。”瞧见他们怪异的眼神，程浩然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给自己打个圆场，“我，我怕我头发睡乱了。”
一语既出，献血车内登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不乱，不乱，寸头。”桌子后面的一名年轻护士忍了很久，终于破了功，和着戏谑的腔调对他说，“看不出来，还有偶像包袱呢。”
他们的笑声让程浩然极不舒服。但他无暇考虑这么多，这一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
他想要看一看这张久违了的、属于程浩然自己的脸。
就算只是个梦，但只要能再次看到那个真实、完整的自己，哪怕是噩梦，也值了。
“你们……可以借我一个手机吗？能反光的东西就可以！”
“我有手机，给你！”刚刚说话的护士表现得尤为积极，三下五除二地从兜里掏出一部小巧的老式机，冲他热情地晃了晃。
“谢谢！”程浩然状若离弦之箭，话音未落便已将手机拿在掌中。
凝眸。
黑得透亮的屏幕中，正倒映出那副熟悉的五官。
是的，这就是他——真正的、完整的他。
他不止一次幻想过，若有一天醒来，自己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里，会有怎样的反应。
欣喜若狂，热泪盈眶？还是无所适从，不知何措？抑或是，稀松平常，宛如大梦一场。
都不是。
用久了苏念卿的脸，他已经逐渐习惯了新的身体。再一次看到自己原来的模样，竟觉得有些陌生。就像与阔别经年的旧友偶然重逢，乍看时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但记忆的多米诺已然推动，晃神的工夫，那些尘封已久的片段便趁机鲜活起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回到那段悠久的流金岁月，伴着泛黄的色调一张一张地翻给他看。
这就是他，是曾经的程浩然啊。
因为还在读高中，碍于校规校纪，头发总是剪得很短很短，整个脑袋就像个卤蛋一样。
有一次，他穿了一件浅粉色的帽衫，竟被嘲笑成一颗“被五花肉包着的卤蛋”。
嘲笑他的女孩子喜欢在笔袋里放一个荷包，高考前曾写了封信给他，被他放到自己的书架上，直到上了大学才想起来。
还有一个梳着齐刘海的女孩子，本想在高考后的聚会上借着游戏的机会向他表白，却因为他吃坏肚子未能参会搁置了下来。
这时正是二零零九年，奥运会的余温尚未散尽，城里乡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街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仿佛充满了使不完的干劲，伴着大街小巷的讴歌声，活跃奔走于社会的各个角落，追逐梦想，恣情呐喊。
他也曾是千百万钉子铆子中的一员，未曾想过有一天竟要寄居在陌生人的身体里追忆往昔。如今的一切，对他来说如梦似幻，真实中透着几分戏剧似的荒诞。
他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可若真要他来选择，他却宁可将这“梦境”的身份赋予那副本来的面孔。因为在苏念卿的身体里，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自我的存在。
这是他不想轻易放弃的。
捧着手机，程浩然不知站了多久。他抬起头，四周已空无一人，再看手机屏幕，却见上面的脸不知何时变成了苏念卿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落泪。
那副面孔，今后再也不属于自己了吧。
“程浩然……”
有人在叫他？
是谁？
他环顾一周，发现周围的景色暗了下来，那梦呓般的呼唤则越来越清晰，近的仿佛从他手掌里发出来似的。
他下意识低头察看，惊觉那声音的来源正是屏幕上的苏念卿。他迅速捂住自己的嘴，但苏念卿的嘴唇仍在一顿一顿的蠕动，仿佛背后的齿轮少了润滑油。
程浩然……
程浩然……
“呃啊啊啊！”
“啊！”
程浩然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又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映入眼帘是一片干净的空地，一半黯淡无光，一半则闪烁着淡淡的银白色光晕，如同微风下的什刹海轻轻泛起涟漪。
天花板？
这是哪里？
“你刚才喊什么？吓我一跳……”
“吴老师？！”听到吴敏智的声音，程浩然差点从床滚下来。
“吴老师又不是鬼子，你怎么像见了天敌似的？”吴敏智从地上爬起来，见他会说话了，点了点床头桌上的柠檬水，对他说，“你喝点柠檬水醒下酒。我跟淼淼说，要你帮我一起给陈老师整理明天要用的材料，可能要通宵，要她自己先睡觉。”
“我……醉了？”程浩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啊，”吴敏智的语气少见的起伏，“你问我记不记得你在海阳待了几年，我可能答错了，刚说完你就往旁边一仰。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你被我气昏了呢。”
“是么？！我……”
“就我看到了，不丢人。你老师嘴严得很。”吴敏智耷拉了他一眼，“但我怕淼淼担心，不敢说给你喂酒这件事情，只能把你扛回宾馆了。”
“你不是应该先担心担心我是不是过敏么……”程浩然一脸黑线，他觉得吴老师的关注点有点偏。
“看你胳膊上干干净净的，想也不是过敏，你老师还是懂的。”吴敏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副“休想抵赖”的样子，“搞得我像半夜偷偷拉你出来喝酒的狐朋狗友一样。要说这次得赖你一半，我光知道你对酒精有点过敏，可不知道你一杯就醉，喝之前你倒是早说啊。”
程浩然无奈地笑了笑，忽然想起刚才的梦境。
“老师，你刚刚在叫我的名字么？”
“我叫你名字干什么？”
“啊，我……”他想把苏念卿的呢喃说给吴老师听，但一张口就顿住了，瞪着眼睛愣怔片刻，终究还是未将自己的梦境告诉吴老师。
“有什么话微信聊，你既然酒醒了就回公寓。陆淼刚还问我什么时候能整理完，我可不想再对她说谎了。”吴敏智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你在这我睡不了觉，快点。”
哪有刚醒酒就把人赶跑的……
程浩然有些意犹未尽。他想问吴老师几个问题，但又不知道要问些什么。
“想上厕所？”
“嗯？不是，我不是。”
“那我看你一副括约肌为难的样子。”吴敏智轻挑嘴角，用儒雅的语气开着庸俗的玩笑，见程浩然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包袱，煞有介事地咳嗽几声，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以为陆淼真信了我胡编乱造的解释？她只是碍着我的面子不便细问。你今天要是不回公寓，她肯定会多想。”
“老师，你认识程浩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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