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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往者不可谏

    陈瑾回到宿舍,一进门就看见下铺的辛茹红着眼眶收拾行李,还时不时地抽泣着,显然是刚刚大哭了一场后的状态。

    陈瑾想起之前离开宿舍时,辛茹还在高高兴兴地玩着电脑,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晚上出过宿舍的,实在想不出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她如此伤痛。

    陈瑾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问她:“辛茹,你……怎么啦?”

    辛茹只一副面如枯槁心如死灰的模样,既不抬头,也不说话,只垂头自顾自地收拾行李,仿佛已失去了魂灵一般。

    陈瑾还想再问,郑瀛立即叫了她一声,使了个眼色,让她到一边去,不要理辛茹。

    陈瑾满腹狐疑,却又无从解惑,又看到宿舍里除了郑瀛,还有其他两个舍友都是自顾自地玩手机,只好悄悄走到一旁,放下书包,开始洗衣物,还时不时地望一眼辛茹。

    没多久,辛茹收拾完行李,又换了一身衣服,才拨通了一个电话,低沉地说:“我收拾好了,你过来了吗?”得到对方回复后,她挂掉电话,拖着行李离开了宿舍。

    陈瑾这才放下手头的活,跑去问郑瀛是怎么回事,郑瀛说:“她姥姥去世了,刚刚大哭了一场,现在家人来接她回去参加姥姥的葬礼。”

    陈瑾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又默默地回到洗漱台去晾洗衣服。心里虽已不像刚才那样担心辛茹,但也平静不下来。

    她记得,自己的外婆(北方多称姥姥,南方多称外婆)是在初一的下学期去世的,那时候的她在学校还是个“异类”,突然有一天想起来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和家里联系了,就用学校的公用电话打了个电话回家,接通电话后,就听见母亲低落的声音:“阿瑾,有什么事?”

    陈瑾就说:“没什么,就是蛮久不打电话回家了,今天想起来,就打一个。”

    母亲说:“没什么事的话就不多说了,你外婆刚过世了,等下要连夜过去……”

    陈瑾心头一颤,沉默了一会儿,问母亲:“那……我要回去吗?”

    母亲说:“你就不用回来了……”

    挂掉电话后,陈瑾默默地蹲在地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想起外婆对她们兄妹的疼爱,一股酸酸的沉闷感滞塞在胸口,很想哭,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也不知道在公用电话旁边蹲了多久,直到另一个要打电话的同学过来了,她才起身,如丧魂灵地走回宿舍。

    自那以后,陈瑾就想:“外婆去世了,我都流不出一滴眼泪,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我落泪的呢?”

    想起过去曾为了于晓音生日没邀请自己参加晚会竟然哭了一回,她心里不仅对外婆感到深深的内疚,也看不起那时候为了一件不值得的小事就哭的过于脆弱的自己。

    陈瑾的祖辈四老都已经去世了,外公是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不在了,奶奶是在小学的时候去世的,外婆是在初中时候去世的,而最为长寿的爷爷活到了八十三岁,是在大一下学期才去世的。

    大一下学期,快到考试周的时候,山中医的广西老乡们在一位师姐的组织下举办了一次老乡会,因为大三的师兄师姐们马上要搬到老校区了,也带点欢送他们的意思。

    老乡们在二餐三楼订了个大圆桌,十几个人一起吃了个午饭。就是在老乡会将要结束的时候,陈瑾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得知了爷爷去世的消息,原因是喝酒后脑溢血,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陈瑾找个理由提前退出了老乡会,她怕被别人看到她难过的样子。几乎和外婆去世差不多,陈瑾没能回家,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陈瑾和爷爷的感情并不深,爸妈甚至认为爷爷奶奶并不喜欢他们生下的三个孩子,所以陈瑾兄妹小时候几乎没有得到爷爷奶奶的照顾,直到后来他们都大了,才亲近了些。

    陈瑾父亲这边三兄弟,父亲是老大,结婚后不久就被迫分家,身无分文却要自力更生。

    小叔叔在县高中当教师,已经在县里有了自己的家。爷爷是跟着二叔过的,但是二婶对爷爷并不好。

    大一的那个寒假,有一天陈瑾从集市上买了些水果回来,路过二叔家门口的时候,看到爷爷一个人坐在门口抹眼泪。陈瑾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忽然感到一阵悲凉。

    她就蹲下来问爷爷怎么了。爷爷竟然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在亲孙女面前毫不避讳毫不掩饰地“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着二婶对她如何如何不好,对他呼来喝去不当人看,他觉得自己活得都不如一条……而二叔对这些也是视而不见……

    陈瑾对这些事早有耳闻,但是又毫无办法,因为爸妈曾多次跟爷爷商量要接他过去住,但爷爷不知在顾忌什么,每次到了这个问题上总是沉默着,从未答应。

    看着爷爷竟然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陈瑾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想要安慰,却又找不到十分恰当的言语,只能反复地说:“不要哭了,会好的……”像是哄骗一个小孩一样……

    后来爷爷终于止住了眼泪,和陈瑾说起了很多他年轻时候的故事,说了很久很久,几乎将几十年来他所经历的有意义的或是他能记得的事情都一件件说给陈瑾听。

    说着说着,爷爷的心情似乎也好多了,他就回到房间里,拿出一兜橘子,让陈瑾拿几个回去吃。

    陈瑾手里还提着一些香蕉和枣子,想想爷爷平时也没多少钱可花,就没有拿爷爷的橘子,反而将一半香蕉和枣子留给了爷爷,就回家去了。

    后来,陈瑾才知道,二婶对爷爷过分到竟然不许她的两个孩子叫爷爷,也不许他们拿爷爷给的东西。陈瑾这才意识到,当她拒绝了拿爷爷的橘子的时候,爷爷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失落,背后竟是深不见底的孤独……

    每每想到这里,陈瑾心里就生出无尽的愧疚,深深地自责——为什么当时没有要爷爷的橘子?下一次回去,一定不会再客气了,不管爷爷给她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接过来……

    但是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辛茹被家人接回去参加姥姥的葬礼了,陈瑾又想起了那天在她面前呜呜咽咽老泪纵横的爷爷来。她心中难过,自责,后悔,但,只有她知道这件事,只有他看到了曾经走南闯北意气风发的爷爷最脆弱的那一面。谁能明白她的这些情感?

    她并不是为爷爷的去世而难过,相反,她觉得爷爷的晚年如此凄凉,去了也未必不是解脱。只是,在爷爷去世之前,她非但不能减轻爷爷的悲伤与孤独,不能给他一些安慰,而是无意间将他推到了更深的深渊里……

    陈瑾心情沉重地晾完了衣服,就提着热水壶去开水房打水去了。

    打开盖子和塞子,热水壶放到水龙头下,插上学生卡,开水很快就灌满了热水壶。陈瑾有些走神,还是旁边一位打水的女生提醒她水满了,她才恍惚回过神来,说了声:“哦,谢谢!”拔出学生卡,右手将木塞子对准了壶口就往下一按。

    谁知道早已满溢出来的水壶,壶口的热水被木塞子一挤压,几股水流“嗤”的一声就喷射出来,溅到她的手臂和脸上。

    陈瑾正躲闪不及,忽然就被一只手拉住了胳膊,拽着她迅速地后退了两步,这才避免了脸被热水烫伤的悲剧。而手臂因为穿长袖的原因,也没什么事,只有右手手掌离得太近被烫了一下,又红又痛。

    陈瑾被这突然喷射的热水和背后拉拽她的那股力量吓了一跳。

    “在想什么呢,这么不小心?”

    陈瑾定了定神,转过身来,看到许承跃手里提着个热水壶站在她的身后,就低下了头说:“没有……没想什么……”

    许承跃见她神情沮丧,还有些魂不守舍,问她:“在教学楼那边还好好的,怎么回了趟宿舍就变成这样了?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一边说话,一边打好了开水。

    陈瑾摇了摇头,将热水壶的盖子盖上,说:“没发生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早就过去了,想也没用。”

    许承跃就说:“那到餐厅里,我看看你的手有没有烫伤。”

    陈瑾说:“手掌皮厚,应该没事。”

    许承跃说:“那先将水壶放在这里,陪我走走吧。”

    陈瑾点了点头:“哦……”就将热水壶放到了开水房外专门放置水壶的地方。许承跃也将水壶放到了那里。陈瑾就默默地跟在他身旁,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许承跃始终没有再问她为什么不开心,也不主动和她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瑾才有些反应过来,究竟是她陪许承跃走走,还是许承跃陪她走走。

    她又有些内疚,停下脚步,低声说:“师兄,你不用陪我走了,我没事。就是今天我们宿舍辛茹的姥姥去世了,我看到她很伤心,就想起了我爷爷。”

    许承跃说:“亲人去世了,伤心很正常。只是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

    陈瑾说:“我不是因为爷爷的去世而难过,而是……而是我没有拿他给我的橘子……”她的声音忽然间变了,她也忽然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上,眼泪再也止不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只有真正经历过孤独的人,才能理解孤独的情感。

    她觉得,她理解爷爷的那种孤独,和她的孤独是多么相似——被孤立,被嫌弃,渴望被接纳被理解,渴望有人分享自己的东西。

    她耐心地听完了爷爷的故事,才刚刚让爷爷的心里得到些安慰,但到头来她又和二叔家的堂弟堂妹一样,嫌弃他买的橘子……

    陈瑾总是想,爷爷一定是觉得自己嫌弃他的橘子了,才会露出那失落的神情。

    “我不是嫌弃爷爷的橘子,我只是想让他留着自己吃……他没有多少钱买水果,我爸妈给他的不多,他没钱了也不知道找谁要……”

    陈瑾止不住抽泣起来,许承跃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安慰她。他听不懂陈瑾想表达什么,她的爷爷的去世,和橘子有什么关系?

    许承跃只静静地站着,连递给她一张纸巾也做不到,那时候的他还没有随身带着纸巾的习惯,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哭,大概觉得她哭过了就会好的。

    陈瑾哭过了,果然心情也好了些,收住了眼泪,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就站起身来,说:“没事了,我该回宿舍了,晚点宿舍大门就锁了。”幸好她不会化妆,才没有哭出一张花脸来。

    许承跃说:“好,那回去吧。”

    两个人又默默地走回开水房前,许承跃帮她提了热水壶,送她到宿舍楼下,才将水壶还给她,目送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