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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馈以盈手星光

    “挺不过去,彼此都会被反噬,修为损耗,神灵大创,以后也很难再有所……”

    就是这一句,足够了。

    除非拉住了他的手。

    吞天趁势顺着掌心,侵入了除非的心脏。

    “除非!”莫休的瞳孔猛然收缩,惊诧之余,用他最大的力气一把甩开了除非。

    “莫休,被吞天寄身的日子很苦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成为吞天。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恨,我心里都是光。交给我,我来控制他……”

    除非被松开以后,直接倒在了地上,双眼在一刹那涌现出刺目的鲜红,并迅速弥漫开来。清波化为血海,光华退散,可是血并没有如预料般翻出眼眶,而是渐渐消失。黑白分明的两只眼,须臾之间恢复如常。

    “不……你疯了!除非,你控制不了他,稍许偏差,他就会抓着机会,在你心里生根发芽,迅速疯长。你根本避无可避!一旦出错,你就只剩下被他蚕食的份,将来修为耗尽,你只能等死!你耗不过他,不管是谁,但凡揣着一颗心,都会倍受折磨,天长日久,人总会变的,否则我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他丝毫不肯松懈的那只手,死死抓着除非衣襟。他妄想吞天能自发滚出这副躯体,哪怕回来,与己共生,都没有关系。他已经走了无伦的老路,他知错,他愿弃生死以赎罪,可是他不能看着除非也走上这条通往深渊和地狱再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他想他做个好神仙,一世声名惹人羡,可以放从前的莫休回到千万年前,亦可以让如今他,就这样烂在魔界。

    御罗死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化为一场泡影,但他已经不恨了。他可以放下执念,忘了无伦,为自己所行之事,付出应有的代价。他不后悔,也不觉得不甘,至少这么多年,他看清了自己。

    当年誓要亲手杀死御罗的决定,让他一步错,步步错,当他站在魇族阵前对抗李元,除非,甚至整个天界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恨了这么多年,到头什么东西也没剩下。他好累,在这条由自己亲手铺就的血路上,他走得举步维艰,而疲惫不堪。或许他早就不恨了,他只是无法再回头,到最后,只能浑浑噩噩推着自己往前走。

    可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他根本没有那么多仇恨,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拿自己仅有的一点力气,借无伦给予的好,去缝补他曾经在他那里失去的,所有的宽容和爱。

    他在无伦的手里奔着一个“优秀”玩命跑了几千年,无伦死了,他的优秀被彻底淡化,甚至忽略。他不甘心,不肯认,可是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心,真正在意是否优秀的人,到底是他自己,还是无伦?

    如果他根本不在意,无伦已经死了,他又何必为了这两个字,继续折磨自己呢?

    是时候把无伦从神圣不可侵犯,不可质疑不可忤逆,生人勿近的神明之座上放下来了。

    对的人不一定永远都对,无伦不是枷锁,莫休亦不是囚犯。

    天君问尘在任第十四万九千七百零一年三月,叛神莫休得寻,四甲星神将其从昆吾山脚羁押回天,由司法判决,审毕收监。因神女上善与除非请愿开恩,降其千年,刑期未满,不得进出牢狱。

    魇族一役,除非功绩颇丰,然未受恩赏,而是借上善的情面,用一身名誉,削了莫休两千年的罚。天君宽宥,奉身以养吞天之擅为,抵过不计。并复其旁职,位列天官,纳其谏言,规整天界,入笔新法。除非是第一个被魇物寄生自主请罚的仙人,他没有隐瞒关于吞天的一切,他甚至跟别人开玩笑,让他们监督他的所为。

    被魇物寄生的神仙宿主,无处不在,但大多修为浅薄,不足为虑。如吞天和御罗一般,能惑其心神的,少之又少。此类虽难以肃清,但真正要根除的,不是魇物,而是贪恶。

    魇魔吞天无疑是个大麻烦,天君法力无边,但药不对症,鞭长莫及。只能借神力所防,应其不测。方得此讯,天界人心忐忑,大凡避之不及,生怕除非被吞天所祸,为害四方。然当事者却浑然不惧,有如无物。洗斧曾谈及此事,问他果然不惧,他却回:怎能不惧?

    当初除非借莫休将死之言,以自身为引,诱吞天宿于己身,是因为他知道吞天怕死,但莫休不怕。这个时候,只要他伸手拉住他,吞天一定会把握生机,弃莫休而投除非。而且既来之则安之,他不可能再回去,莫休是个末路人,视死如归,回去等于自杀。反观除非的修为尚不足以将他磨灭,而且心智坚强,不会轻易找死。

    至于除非,吞天死不死他不知道,但是自己心里亮不亮,他有十成十的底。

    如他所说,他心里有光,光的起点是师父青衫,是仙长洗斧,是兄弟莫休,是嗜酒如命的小天君,是妙手回春的药菩萨,是云山刘爻,是公主上善,是桃仙谷里看他长大的老人家,甚至是一面之缘的仙姑仙女,点头之交的仙官仙侍,是过去的数千年里,曾给过他笑容和关切的每一个人。而光的尽头,亦是他们。

    馈以盈手繁星相赠,莫负君心一片赤诚。

    “哪个人心里没有鬼?神魔也只在一念之间罢了!虽然会怕,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至少莫休不用背着叛神的骂名被万箭穿心,这就够了。”

    他还是很爱他的酒,因为长大以后,不用再怕醉。

    遗憾又庆幸的是,莫休也终于长大了。

    只是他们再见,也都快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