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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斟一盏桃花酿

    千年以后,莫休站在上川河西司法天牢外最末一层阶上,看着沿河水溯流而下飘来的白色纸船,逐一从他面前宛转游过。每一只纸船都是一封简短的书信,带着万语千言写不尽的思念,在上川河轻如云雾的河水里,仿佛朵朵盛开的小白莲。

    对面的岸上,是他和上善的两个女儿,挥着手,灵动鲜活。像母亲一样的神采,温婉,自信;像父亲一样的眉眼,干净,冷清,恰如一船湖星。

    在她们身后岸上栽着一片簇簇的花丛,花色各异,次第盛开。

    芳香十里。

    “父君!”

    “父君!”

    “那是母亲种的花,她说,今天的最后一只船叠好下河,一千年的花期到了,你就会回来!”

    在过去千年前的某一瞬间,上善永远放下了除非,并无比诚挚地,将她一颗真心全部奉给了莫休。她以为莫休亦会珍重待之,却万不曾想,那只是一场骗局。或许那个时候的莫休也不知道,这三生六界里最疼的伤,莫过来自所信之人的背叛。就像吞天背叛了御罗,无伦背叛了青衫,莫休不仅仅背叛了他的天君和神籍,还有那个终于肯爱他的上善。

    当她发现莫休给予她所有的好都不是好,只是一双借她通往天君的脚,踩着她走向他的志向,一把烟灰就能遗忘。她的心早就凉了,却又总是凉不透。莫休在魇族的那些年,上善常常梦见他,怕他死,又怕他活着,活得好好的。

    不管莫休在那座天牢里面待多久,上善都觉得不过分。孤独的囚禁,怕是最温柔的处罚,算不上什么代价。她只是怕他永远学不会珍惜,往后错过天君和两个女儿,甚至八方朋友的好。

    她希望他走出来,凤凰浴火,向死而生。

    即便还是对不起她,至少能对得起自己。

    上善的冷漠,莫休毫不意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每一笔罪过。一千年,只短不长。但这一片花海,和他两个女儿,都已经把他今后该走的路铺得坚实,明白。

    之于上善,他欠她太多,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来日方长,他必然尽己所能,都还给她。

    一点不差。

    莫休和除非是洗斧看着长大的,就算整个天界都不再在乎他,洗斧还是会拉上药菩萨一道,给他接风洗尘。还有几位仙侍,都说他变了,安静,随和,很不习惯。仙长洗斧却不以为然,说人都会变的,从出生到死亡,永远在成长,被打压,被磨砺,被命运反复地折腾,戏耍,然后免不了会犯错,再付出或小或大的代价,才能变成一个真正懂事,成熟的大人。而在这个过程中,你势必会失去一些东西,好的,坏的,喜欢的,讨厌的,也许还有一半的心,一半的命。

    这虽然不是好事,却也不能算坏事。

    毕竟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先有的孩子,才有的大人。而孩子周围的天和地,也都是大人撑起来的。没有大人,孩子永远是孩子,天真,幼稚,不明世事。

    他们没有提及除非,只是不住地海阔神聊,聊一些老人们的陈年旧事。在座也都是熬过了几千年的老人家,丰神俊朗,英姿勃发,唯有眼里一寸光,嘴角半弯起的笑,是沉淀在漫漫光阴里,最深刻的痕迹……

    后来他去桃仙谷,赴除非的约,和他一起帮桃仙老人酿了新的桃酒。铺旧年的席,叙今年的话。微风徐徐,满树桃花坠如雨,他们都不再是窃酒的贼,但幸而还能举酒同醉。

    时间不会枯神灵的牙,白他的头发,脸上画的喜怒哀乐都还一如往年模样。不一样的是,莫休长大了,除非却再也不记得他。

    “你为什么约我来这里?”

    “不知道,”除非自己都笑了,“我只记得这个地方很重要,有个永远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和一个叫莫休的你。”

    莫休不在的一千年里,除非饱受折磨,吞天在他的心里死命挣扎,却永远得不到一个出头的机会,东山再起。这一千年,除非的身边除了洗斧,几乎半个朋友都没有,因为大家都在忙,忙着躲避除非和吞天,忙着被他拒绝,抵触,甚至隔离。

    七百年后,吞天破釜沉舟,试图自毁元灵,亦是拖着除非,同归于尽。

    八月十六,烟花炸了。

    洗斧,赤峰,李元一干人等被炸伤,吞天成了灰,而除非成了渣滓。

    他不仅仅失去了所有的记忆,重伤难愈,差点被吞天拖下地狱,而且修为尽废,变成了一个连天门小将都打不过的无用之人。

    除非虽然已经不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还能笑着说:“当真是万幸,我没有变成一个傻子。”

    一千年,一万两千个月,四百三十八万个时辰,莫休潜心思过,怎么苦,怎么难,他都没有哭过。他已经这么大了,不应该再掉眼泪。可是除非一句话,他没有绷住。

    “没关系,除非,你忘记的一切,我可以慢慢告诉你。你说过,我们是神仙,不用怕谁老去,等不急,你也不要急。我都记得,我会讲给你。一万年的事,我就讲一万年,一天不会少。”

    “我说到做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