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人间-山河
那个名叫兰花的村姑，终身未嫁，一头青丝熬成白发，还在等她的郎君归家。
直到曾经的矮个子，越过山河，敲响他的柴门；走过田野，站在篱笆外面。
/
当年先王在位，一心求全，决然弃车保帅，舍骆台以抗敌军。为稳固后方战线，谎称援军在调，如此欺瞒，拖延时日，以致骆台五千将士，死伤无数。从八百人耗到四百，又从四百耗到了最后五人。
骆台之后的城关胥州，于同年十二月五日大获全胜，成功挡住了敌人的万千铁蹄。那些加固的城防，充足的粮草，齐备的战马和兵器，无一不是用骆台死去的将士们血肉之躯所换来的一切。
胥州大胜，一举夺回骆台，并掩盖了弃骆台以固胥州的真相，骆台百姓感激不尽。
肆城将领为全君王之计，决定秘密处死五人。疤脸和独臂为活命，自取舌立誓，死不言明。而壮汉为洛孰非挡了整整十八刀，最后支离破碎，死在了他的面前。
矮个子重伤装死，逃窜出城，后来因为伤口恶化感染，肚子上挖了一块肉，才活下来。
而洛孰非生死不明。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矮个子对当年的旧事早已构不成威胁，朝廷放弃了继续追捕他。后来新王登基，此事被彻底尘封。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洛孰非，找了整整十六年，却连个鬼都看不见。如今他已近不惑，身体愈发病弱不堪，早年留下的旧伤纷纷跳出来施予折磨。他想他快要死了，可他好不甘心，他想要找到洛孰非，哪怕只是一块骨头，他也得赶过去，亲手把它安葬了。
/
矮个子死后，徐奈休放弃了隐居的生活，带足了干粮和盘缠，踏遍了人间每一处角落。
经过清图山脚，看见渔家酒馆，他毅然走了进去。
老板姓周名灿，斯文体面，父亲周轶从楼下下来，他还记得过去扶一把。店里有个胖小子，是他弟弟，同样爱戴有加。
“你是哪位？”
“周老板，”徐奈休行礼落座，“你一定不记得我了，但你不会忘记洛孰非吧？”
周轶心头一动，眼泪从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缓缓流落。
“我听说，他已经死了。”
他答应帮他寻找洛孰非，但他也只能量力而行。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他只帮他找一年。一年说长不长，但周家大小事宜都在他肩上，他不可能把时间都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
/
周家这一年摸出来不少线索，徐奈休顺着线索天南地北地来回奔波，终于在八年以后，骆台城郊十里村，再次与他重逢。
彼时的徐奈休虽然身体康健，却已白发斑驳。而那人早已下了黄泉，成为一架森森白骨。
“这村子偏得很，没有人住，里头连座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过路人看都不会看一眼。附近有些人家会把垃圾和死人扔在这儿，甚至是生下来有病，和他们养不起的孩子。”
“我就是其中一个。”
少年指着脸上一大片令人作呕的胎记，说：“这儿的孩子，都是洛叔的孩子，尸体和茅屋，也都是他的。阿苗喊他洛爹……哦，阿苗是个小傻子，他连草都吃。”
“洛叔个子很高，就像你说的那样，又瘦又高，打架贼厉害，他喜欢喝酒，认的字不多，但是只要认得，就全教我们认。”
“不过……他是个瘸腿，而且有一只眼睛是瞎的。他从来不让我们看，阿苗忍不住好奇，半夜偷偷去扒他的伤口，据说吓了个半死。”
“你知道他最喜欢干什么？掘死人！”
“他把骆台外面挂着脏红破布的尸体和骨头都挖出来，埋在村子里，立碑，磕头。他就守着那些墓，他说他们是兄弟，更是英雄。”
“阿丑扛着墓碑和裂嘴打架，被洛叔骂了，骂得特别狠。我还想着幸好我没有加入。”
“后来他们再也不敢碰那些墓。”
“洛叔身上有病，他是病死的。”
“他死的时候最大的孩子都快十八了，叫小花，是个姐姐，什么病都没有，就被扔到十里村。小花哭得最厉害，那个时候，其实只有她知道什么是死亡。”
“洛叔早早给自己挖了个坑，说他要是死了就把他埋到那个坑里。是我和其他男孩子一起埋的，哦，还有小花。”
“洛叔因为腿瘸，走不太远，就在附近的村子里给人杀猪挣钱，他说他喜欢杀猪。”
“他还贼喜欢吹牛，他说他以前长得特别帅，是个大将军。我们都不信，换你你也不会信啊，他现在是个单瞎子，身上脸上，大大小小都是疤，而且走路还瘸腿，虽然瘸得不厉害，但是也太糗了！”
“后来……后来他告诉我们，疤都是战场上被敌军砍的刀疤，病也是带兵打仗时落下的旧疾。那些脏红破布，曾是他们的战袍。袍里裹的尸体和骨头，都是他的战友。”
“这里是骆台城郊，再往前就是别人的国家。而且地势不好，风水又差，下大雨只有被淹的份儿，遍地都是死人骨头。周围杂草丛生，野树疯长，你找不到很正常。”
“我们从来不记年岁，但是洛叔都记着。后来他把自己的岁数给忘了，我们就从他来的那年开始算，十一年，加起来，到他死的那年，他活了四十二。”
四十二……四十，四十岁那年，徐奈休被人污蔑下了狱，蹲了三年，刚刚出来。
/
后来，兰花收养了那群孩子。
花甲之年的徐奈休，和因为帮他沉冤而受到贬谪的小蜀，经过重重险阻，终得王命，为骆台将士修墓，造陵园以慰忠魂。并冠以虚假而堂皇的名义，让他们得以受拜。
正义如此不真实。
不过徐奈休已经不在乎了。
时间会把他们湮没，但文字可以长存。
徐奈休颤巍巍拿起笔杆，蘸饱了墨，写下属于他们的真相。
是非对错，便留给后人定论罢！
直到曾经的矮个子，越过山河，敲响他的柴门；走过田野，站在篱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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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先王在位，一心求全，决然弃车保帅，舍骆台以抗敌军。为稳固后方战线，谎称援军在调，如此欺瞒，拖延时日，以致骆台五千将士，死伤无数。从八百人耗到四百，又从四百耗到了最后五人。
骆台之后的城关胥州，于同年十二月五日大获全胜，成功挡住了敌人的万千铁蹄。那些加固的城防，充足的粮草，齐备的战马和兵器，无一不是用骆台死去的将士们血肉之躯所换来的一切。
胥州大胜，一举夺回骆台，并掩盖了弃骆台以固胥州的真相，骆台百姓感激不尽。
肆城将领为全君王之计，决定秘密处死五人。疤脸和独臂为活命，自取舌立誓，死不言明。而壮汉为洛孰非挡了整整十八刀，最后支离破碎，死在了他的面前。
矮个子重伤装死，逃窜出城，后来因为伤口恶化感染，肚子上挖了一块肉，才活下来。
而洛孰非生死不明。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矮个子对当年的旧事早已构不成威胁，朝廷放弃了继续追捕他。后来新王登基，此事被彻底尘封。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洛孰非，找了整整十六年，却连个鬼都看不见。如今他已近不惑，身体愈发病弱不堪，早年留下的旧伤纷纷跳出来施予折磨。他想他快要死了，可他好不甘心，他想要找到洛孰非，哪怕只是一块骨头，他也得赶过去，亲手把它安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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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个子死后，徐奈休放弃了隐居的生活，带足了干粮和盘缠，踏遍了人间每一处角落。
经过清图山脚，看见渔家酒馆，他毅然走了进去。
老板姓周名灿，斯文体面，父亲周轶从楼下下来，他还记得过去扶一把。店里有个胖小子，是他弟弟，同样爱戴有加。
“你是哪位？”
“周老板，”徐奈休行礼落座，“你一定不记得我了，但你不会忘记洛孰非吧？”
周轶心头一动，眼泪从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缓缓流落。
“我听说，他已经死了。”
他答应帮他寻找洛孰非，但他也只能量力而行。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他只帮他找一年。一年说长不长，但周家大小事宜都在他肩上，他不可能把时间都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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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这一年摸出来不少线索，徐奈休顺着线索天南地北地来回奔波，终于在八年以后，骆台城郊十里村，再次与他重逢。
彼时的徐奈休虽然身体康健，却已白发斑驳。而那人早已下了黄泉，成为一架森森白骨。
“这村子偏得很，没有人住，里头连座像样的房子都没有，过路人看都不会看一眼。附近有些人家会把垃圾和死人扔在这儿，甚至是生下来有病，和他们养不起的孩子。”
“我就是其中一个。”
少年指着脸上一大片令人作呕的胎记，说：“这儿的孩子，都是洛叔的孩子，尸体和茅屋，也都是他的。阿苗喊他洛爹……哦，阿苗是个小傻子，他连草都吃。”
“洛叔个子很高，就像你说的那样，又瘦又高，打架贼厉害，他喜欢喝酒，认的字不多，但是只要认得，就全教我们认。”
“不过……他是个瘸腿，而且有一只眼睛是瞎的。他从来不让我们看，阿苗忍不住好奇，半夜偷偷去扒他的伤口，据说吓了个半死。”
“你知道他最喜欢干什么？掘死人！”
“他把骆台外面挂着脏红破布的尸体和骨头都挖出来，埋在村子里，立碑，磕头。他就守着那些墓，他说他们是兄弟，更是英雄。”
“阿丑扛着墓碑和裂嘴打架，被洛叔骂了，骂得特别狠。我还想着幸好我没有加入。”
“后来他们再也不敢碰那些墓。”
“洛叔身上有病，他是病死的。”
“他死的时候最大的孩子都快十八了，叫小花，是个姐姐，什么病都没有，就被扔到十里村。小花哭得最厉害，那个时候，其实只有她知道什么是死亡。”
“洛叔早早给自己挖了个坑，说他要是死了就把他埋到那个坑里。是我和其他男孩子一起埋的，哦，还有小花。”
“洛叔因为腿瘸，走不太远，就在附近的村子里给人杀猪挣钱，他说他喜欢杀猪。”
“他还贼喜欢吹牛，他说他以前长得特别帅，是个大将军。我们都不信，换你你也不会信啊，他现在是个单瞎子，身上脸上，大大小小都是疤，而且走路还瘸腿，虽然瘸得不厉害，但是也太糗了！”
“后来……后来他告诉我们，疤都是战场上被敌军砍的刀疤，病也是带兵打仗时落下的旧疾。那些脏红破布，曾是他们的战袍。袍里裹的尸体和骨头，都是他的战友。”
“这里是骆台城郊，再往前就是别人的国家。而且地势不好，风水又差，下大雨只有被淹的份儿，遍地都是死人骨头。周围杂草丛生，野树疯长，你找不到很正常。”
“我们从来不记年岁，但是洛叔都记着。后来他把自己的岁数给忘了，我们就从他来的那年开始算，十一年，加起来，到他死的那年，他活了四十二。”
四十二……四十，四十岁那年，徐奈休被人污蔑下了狱，蹲了三年，刚刚出来。
/
后来，兰花收养了那群孩子。
花甲之年的徐奈休，和因为帮他沉冤而受到贬谪的小蜀，经过重重险阻，终得王命，为骆台将士修墓，造陵园以慰忠魂。并冠以虚假而堂皇的名义，让他们得以受拜。
正义如此不真实。
不过徐奈休已经不在乎了。
时间会把他们湮没，但文字可以长存。
徐奈休颤巍巍拿起笔杆，蘸饱了墨，写下属于他们的真相。
是非对错，便留给后人定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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