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十年

    “后来呢？”

    “后来，狐狸不忍他受难，自投罗网，登了知府家门。”

    夫人大喜，果然求丈夫放了那少年。可是少年仍旧死活不肯卖。新羊说大不大，却是他知府当家，这点事小菜一碟。拟了字据，签字画押，四个人按着他满手血就印上去，倒省了印泥。再抽两张银票给他，扔出门去，万事大吉。

    少年把银票撕得粉碎，一甩手砸在门上，纸有什么力气呢？一万块儿纸也没有用。

    他积极养伤，努力吃饭，是他的永远是他的，他不卖，谁也抢不走。

    当夜二更，有人拉住他的手，醒来一看，是他的狐狸。

    “嘘——”

    也是，肉眼凡胎，谁能困得住妖怪？

    “走。”

    少年伤重，不便远走，他们隐居在最不起眼的山村里，男耕女织，如此经年。

    婆婆指着最后一面灯画，“直到村人暴.乱，设计抓住了狐狸，又打断手脚，知她厉害，下手难免不分轻重，锨铲棍棒，起起落落，活活打死为止。”

    彼时的少年已经是成熟稳重的大人模样，可向来寡不敌众，他终究护不住他的狐狸。最终也惨死在村人脚下。

    他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

    哪怕生来饱受冷眼，哪怕被驱逐于外界，哪怕被知府公报私仇，强买强卖，也不如这一刻来得无力回天。

    临死前，狐狸说她有九条命，不出尾七即能死而复生，村里的人们且等着，到时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这个村子里报今日的仇。

    可是她没告诉他们，重活一次，她什么都不会记得。

    “你要是转世投了胎，可一定来找我，我等着你。”

    男人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伸手过去，小指勾着小指，咽了气。

    村人何故暴乱？

    当年，狐狸打伤府众逃出生天，夫人惊惧，已然罢了，可这十足惹恼了新羊知府，身为一府执掌，威严不容挑衅，更何况左右亲朋都知道他府上新得了极好的狐皮。既然少年一定要跟他过不去，他也该教教他什么叫天高地厚，次日便以谋财害命的情由广发通缉令，拿住少年，悬赏六百，活捉狐狸，悬赏三千。

    可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村人久不面世，哪知现况。得了音信，只道天降横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摇钱大树砍下来。拎着尸首上门去，人家只说早作废的事，狐狸已经死了，谁要死了的皮。

    村人不服，眼见要闹起来，知府只好打发了几两银子，说再生事就全都抓起来打板子，才唬退一众。

    虽然好歹是帮着官家处理了通缉犯，可人人心下不安，在座哪是农家，一个个手染鲜血，倒成了刑场上的刽子手。

    说起来，小两口本分也善良。

    男人死后，并未早下黄泉，因心中怀恨，在世间流连不去。眼见狐狸复了生，却全无记忆，天杀的村人却得了几个赏钱，继续安生，更加怒不可遏。无常拿他下阴曹，他反而偷了百鬼婆婆的驭魂丹，逃窜出来。阎王震怒，婆婆只道冤债未偿，执念难消，不如交付她善后了事。

    百鬼婆给了男人十年期限，不得伤生作乱，且要行善广施，十年里，若要追寻，便去寻，若要交待，便交待，寻不得，便释前嫌，忘前事，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寻得了，妖人孽债，只留她一命，需拿剩的命来抵。

    “即使你不出手，她这百年来吃的人，伤的命，也总有偿还报应。”

    至于山火，村人该有一劫，天谴也好，命数也罢，星星之火势必燎原，水淹山坳在所难免，既然有一死，不如了了男人的怨结。

    十年之期已到，前尘往事纷纭，再多不舍，也该举酒作别。

    满室沉寂，褚道士忽然开口：“婆婆思虑周祥，贫道言行，原来步步在命数之中。”

    “不用你求，天自下救命的雨，这孩子命不该绝，幸而蒙你教诲，不至如善欺当年，行凶作恶。”

    “万恶有源，原也错不在他。”

    “是，想来万幸，若非那狐狸，只怕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褚道士点头微笑，“不知那狐狸还有几条命？”

    “秦巧一死，她的债也清了。”

    “她可记起来了？”

    “记不起来也无妨，李公子救命之恩，她必然印象深刻。十年将尽，来日还有许多路要走，善欺自会有交待。”

    “如此甚好。”

    早是众里寻她千百度，早是心悦卿兮卿不知，早是生死之间几多次，子明叹，世间情为何物，原来情深至如此。

    ……

    次日早，褚道士携子明向婆婆拜别，婆婆只是笑着说：“人海茫茫，你们师徒能有此缘分，也算不易，万望珍惜彼此。”

    “多谢婆婆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