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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游云2

    “少领且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游云看起来心灰意冷死志坚决,贺大龙急的团团转,生怕他一个冲动丢下火折子把人一窝点了。

    游云难以呼吸,咬牙低吼:“我要你们立刻退后,退出大帐。”

    贺大龙不敢擅自做主,一双眼睛不住地晃动,一时看齐化之一时又看自己的弟弟贺小龙,奈何这两人都定然不动,拧身看身后,却见得一张张犹疑惶恐的脸。

    游云道:“我游云在此以性命立誓,退出大帐者功过相抵一笔勾销,无论是总领还是本少领绝不追究。”

    齐化之的目光凛然一震,笑意迸发。贺小龙见状,终于扬手示意一干兵卫退出大帐。

    游云按住鼓动如雷的心脏,一屁股坐在地上。

    贺小龙道:“少领,人已退走快熄火放了营主。”

    游云吸了吸鼻子,捡起滚落在身旁的一只香炉搁在身边,将火折子立在其中:“还是别了吧,我有点冷。”他把追魂刀抛给飞鱼,非鱼接过去将锋刃严丝合缝地抵在齐化之的脖子上。

    贺小龙沉下脸说道:“青龙营是正规兵卫营,我们依然可以按计划行事,少领这般只会让结果更难堪而已。”

    游云惨笑道:“我自然知道青龙营的实力,齐老营主向来是谋定而后动。但你们也别忘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心存疑虑的兵打得赢仗么?”

    贺大龙忿忿不平地抢白:“那有甚?你休要小瞧我们。”

    游云没有反驳,看了看贺小龙的表情,又看了齐化之,对于他们他的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这时帐外起了一阵骚动,贺大龙烦闷地转了出去,不一会他满面喜乐地又冲回来:“探子说朱雀营外死了四五个汉子,都是张老头子豢养的暗卫,直接被拧断了脖子用长矛穿胸挑了......。”贺小龙杀人般目光让他闭上了嘴。

    “少领,苏冕的巡卫营势单力薄,一旦见了真章他可撑不了多久。”贺小龙凝色道。

    “谁说我单靠苏冕?我靠的是刘谦张璧两人的心虚多疑,靠的是他们对总领由来已久的惧怕,靠的是齐老营主与总领的交情。你们的结盟关系本来就危如累卵,谁也没有真正相信对方,恐怕现在他们已经彻底相信是你们青龙营与总领做局引他们显露本相。”游云撑着刀鞘支起身,解了齐化之的哑穴又扶他坐下,端端正正地跪倒叩拜:“得罪了齐翁翁,事已至此请您同我等一等,天亮之前必见分晓。”

    齐化之灰白着脸,发鬓边渗出来细密的汗粒,粗重的呼吸声后面拖着破碎地杂音:“老夫知道你的打算,恐怕你的计划会落空,因为你翁翁他回不来了......。”

    游云惊愕地抬起头,发现一种绝望的颓败感布满了齐化之苍老的面孔,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唏嘘、不甘和痛惜。

    “孩子,你不知道真正动手的人是谁,他是无垢岛上最可怕的人!老夫敢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说到后面,齐化之的声音抖得厉害,游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是谁?”

    齐化之的表情突然变的讳莫如深起来,几次张口又都作罢,游云把无垢岛上每个提的上名的人物都过了一遍,依然没找到一个配得上齐化之这般惧怕的人。

    “不可能的。”非鱼忽然出声,声音短促而又低沉,他似乎极其不乐意开口说这句话。“那两个蠢蛋骗了你,他们自己也被骗了。”这句话是对齐化之说的。

    “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齐化之的双眼蓦地转过去将非鱼牢牢箍住。

    非鱼道:“我猜的,但我可以肯定。”

    “你如何肯定?精卫营的人难道真能手眼通天?”齐化之讥讽道。

    非鱼沉了沉肩膀,没好气道:“罗冬夫是我老爹。”

    齐化之当场定住,他就那么愣愣地盯着非鱼的脸,好像已变成了一尊石像。游云听得稀里糊涂,但他并未愚蠢地开口去问罗冬夫是谁,实际上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因同对方差了辈分游云未有机会见过罗冬夫本人,依稀知道他原是历代尊主所居的明光宫的大执事。先尊主去世之后他未卸任,继续侍奉现任尊主。尊主身体不好五年前避居绝世宫养病,他亦随侍在侧并再未公开现身过。因其年事已高,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可能已经静悄悄地故去了。

    齐化之涩然笑道:“老夫没想到啊,他都八十多了还能有你这么小年纪的儿子,说起来你跟他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非鱼的脸黑如锅底,瘪了瘪嘴道:“我是他收养的。”

    齐化之兀自一笑,叹道:“原来你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难怪你年纪轻轻却有这般了得的功夫。”

    游云忽然明白了过来,他的脊背在诧异中僵硬地挺起来。随即而来的是更深的疑惑,据说当今尊主的性格比他的身体还要羸弱,除了弱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随波逐流极其听话,游云偶尔想起他来也只有一个苍白瘦矮迎风就倒的模糊影子,这样的人却是齐化之口中无垢岛上最可怕之人,是能紧握翁翁命运可生死予夺之人!这可能吗?

    贺大龙焦急地直跺脚:“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到底总领能不能回来?咱们这事干是不干?”

    没人回答他。

    许久之后齐化之缓缓说道:“老夫并非真是被人误导而上当,是老夫内心私欲过甚明知情报有异仍旧执意剑走偏锋,但老夫无愧无疚永不后悔,便是当着你翁翁的面这话也是原封不动。”

    游云心口抽疼,他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越深重的情谊最后会以这般惨烈难堪的方式破裂掉。

    “我同你翁翁互相扶持了几十年,掐架掐了十几年,原以为兄弟情谊无间始终能够坚如磐石,岂料经年累积起来的龌龊不快居然也能滴水穿石,可笑的是我们都不知道到底是谁错了。你翁翁猜疑我到要在我身边安排细作的地步,而我屈居人下始终郁郁不得意......小侄孙,终有一日你也会体会到我这种心情。你性情洒脱恣意放荡,但日后在那位麾下,不说顺心顺意恐怕连活下去都很难,比起我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

    游云道:“我……我没有想那么远。”

    “罢了”齐化之长声一叹,阖上双目犹自入定,再不开口了。

    贺大龙也不敢再说话,只是挑衅地盯着非鱼看,非鱼自始至终不搭理,时间一长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便就作罢。等待的过程莫名地漫长,越往后游云越冷静,再往后倦意不可抑制地袭上脑袋,他用刀鞘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打着盹儿。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阵急迫的脚步声传进来,游云身子一空霎时惊醒。那边贺小龙几步奔至帐门边低声问道:“什么事?”

    外边的人诚惶诚恐道:“总领回营了。”

    游云眼眶一热,眼泪夺眶而出。又听外面的人说:“刘营主出逃未遂,情急之下自毁双目自断舌根挑了双手手筋,被左右抬往总领跟前请罪,张营主引颈就戮已经亡故......。”

    游云心里震荡的剧烈,连忙回身去看齐化之,却见齐化之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目,神色有些复杂,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高兴:“小侄孙怕老夫也同他们一样,畏罪自戕?”

    “......我......我并不想.......”游云说不下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再是不想结果也不由他说了算。

    齐化之扬声大笑道:“做出这种事本身就该下地狱,你没有做错,老夫佩服你的勇气和才智。老夫不会自戕,回去吧,叫你翁翁来见我,这一回合该他多走几步。”

    旭日越发明光灿烂,白晃晃的刺的人睁不开眼睛。游云眯着眼睛走出大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直至此时他紧绷一夜的身骨才松散下来,身上的寒意也开始慢慢消散。帐前围满了兵卫,整整一夜他们从豪情万丈到茫然若失,太阳依旧升起,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像什么都变了。

    不知是谁先扔了兵器,“叮咣”一声,像是一声号令,他们纷纷跟着放下兵器俯身跪下。游云没管他们,迈出大步穿过层层低矮的人墙走出青龙营。背后紧紧跟随着的重重目光令非鱼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你为什么不对他们说些话?他们现在一定想听你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经过这一夜我明白了很多从前没想过的事情,小爷我志不在此,不愿意玩收服人心那一套,我不需要他们盲从于我。”他们的臣服意味着他的权力已在萌芽,权力纵然迷人却也是另象的负累,权力越大负累越重,若一不小心沉溺其中为之癫狂......想起来就恶寒,游云摇摇头,如释重负,身体轻飘飘的,却有前所未有的舒畅。

    非鱼眼睫轻闪,抿抿嘴角没有说话。

    游云突然想起来件事:“你真是罗执事的儿子?”

    非鱼道:“你不信去问殷总领。”

    游云叹了声道:“罗执事比我翁翁还要年长,你是罗执事的儿子,我却是我翁翁的孙子,那你岂不是要算作我的叔叔辈!”

    非鱼双肩一耷,翻了白眼做罢。

    游云勾了勾嘴角,拍拍非鱼的肩:“走了,回家。”

    临近聚辉堂,游云心里没由来地一阵紧张。昨夜同翁翁说的狂话言犹在耳,当时撕心裂肺的愤恨现在回想竟都悄然变为歉疚,想起翁翁那张铁面冷脸心底婉然涌起暖流,凭升一股急切,一步跨上数级台阶,迎面正见翁翁从堂内走出来。

    殷越将一领藏青斗篷穿在身上,遮去底下染满黑灰血污的常服。他的表情异常凝重,一夜之间眉梢眼角便添了许多风霜。

    “翁翁。”游云双膝重重触地,虔诚地磕了一个头。殷越的目光从他脸上匆匆扫过,脚下分毫不停急步跨出门错身而过。游云鼻腔涌上一股酸楚,心想翁翁还是翁翁,那副臭脾气根本没有变。经过这一夜,他是打死也生不出一丁点怨怼来了,只要翁翁安然活着,只要翁翁有劲儿,哪怕每天打他训他千百次他也乐意。

    “翁翁去去就回。”殷越的声音在游云头顶响起,语气还有些藏不住的窘然。游云心口猛然一凛犹如万道激流回转,转头就要去看,却被一股霸道又不失温和的力道阻止。

    殷越一只手覆在游云头顶,毛毛躁躁地揉了一下,游云瞬时便傻了。

    非鱼抱着手臂道:“用得着回味这么久么?总领他们都走远了。”

    游云茫然扭过头,一跳地起来抓着非鱼肩膀:“我翁翁方才是不是摸我的脑袋了?是不是?是不是?”

    非鱼:“毛病。”

    却说佟义这边当日从引渡坊回凌霄峰武宗复命,恰遇自家宗主被一连串的变故扰的心烦气躁正在发火。佟义禀明范坊主封主事死因前后,又说了侍卫当众指证殷总领欲要谋反之事。这一茬简直是火上浇油,宗主细究他当时的反应,佟义心头磊落遂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回禀。宗主听罢当即跌坐于座榻上,当着满堂长使少使的面将佟义狠狠一顿驳斥,勒令其暂禁于院内,不得插手任何要务。佟义铁骨铮铮认罚不认错,非要宗主出面去向清风长老求情给自己徒弟林应主持公道,宗主怒火冲天直接令人将他轰了出去。

    佟义人闲心不闲,即操心自己徒儿在暗无天日的刑司地牢遭受折磨又忧心武宗内麻烦不断,坐卧不安食不知味,天还没亮便起床在院中活动,刀枪剑戟练了个遍直累的浑身冒汗尤不过瘾。一边就着茶壶灌温茶,一边转动手腕将一柄新开锋的长剑舞出银色的剑花。天刚亮开,一条黑影悄然溜进院中,在他身边跪下:“师父。”

    佟义拧头一看是自己的小徒弟,眼睛登时吊起:“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小徒弟分明应该在万卷楼底下当值。

    “出大事了师父,徒儿方才收到消息昨夜戍海卫南营起了大火,殷总领带人连夜赶去救援,回程之中遭遇伏击。”

    “什么!总领可安好?”

    “师父,伏击之人足有二十一个人啊!殷总领有没有事徒儿说不准,只知这二十一个人一个活口都没留。”

    佟义心惊不已:“二十一人!哪里来的这二十一人?都是谁家的?”

    “这......徒儿也不清楚,但殷总领那边叫人把这二十一具尸体抬到咱们凌霄峰山门处了,所有人都知道清风长老才同他闹的不愉快,要收他的舆图和总领印信,他现在这举动分明是......总之宗主听了消息急火攻心当时就气晕过去了。”

    佟义沉下手臂,浑身的热汗霎时凉透,这事太大了!

    小徒弟起身扶住师父劝慰道:“师父切莫太过着急,这么多人突然冒出来做下这恶事,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计划成的。他们底细不干净从根上就没查清楚,咱们武宗只是担着安防事务,相比起来天机阁玄黄廷引渡坊四位长老那里责任更大。”

    佟义气的脸色发青,却没了引经据典讲道理教徒弟的心思,收了剑便往外走,小徒弟抢上一步将他拦住:“师父且慢。”

    “又怎么了?”佟义有些光火。

    “徒儿赶着来报信就是怕师父回头听到消息又冲将上去,师父还在禁闭当中不能私自出门,而且此事非同小可,宗主都气倒不敢出面师父实无必要紧赶着去。”

    佟义凛眉便欲发作,小徒弟压着声音切切细语:“师父息怒,此事非一人之力就能挽回局面。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宗主急功好利推人上去顶锅背责的事也不在少数,这一次又不知轮到谁倒霉。林师兄还在刑司里,师父若再有好歹可就没人能救他了。”

    佟义听罢默不作声,心里激愤又失落,自从这任宗主上任,武宗内数十年来乌烟瘴气风气古怪。他虽是长使却总不得宗主青眼,以至于自己的几个徒弟也提不上名说不上话,迟迟不得重用。而今连他也不得不权衡利弊,全然没了武者侠义之气,想起来就心如刀绞,痛恨之余尽是无奈。他挥挥手让小徒弟快些回万卷楼下当差,以免又被捉到错处。小徒弟见师父退了一步在一旁石桌边落座,眼里火光泯然,心知自己的话师父是听进去了的,便就放下心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