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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失落的婚书

    小瑟先奔到廊下告诉叶容与和秦斯年,又跑到诊室不由分说推着妙香就往厢房去。她不管别的,只知道没有什么比濒死的病患重回健康更能让宗主高兴,宗主再也不必为了这病患六感尽失形同活死人而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了!

    她们比叶容与秦斯年稍慢一步,赶到厢房时秦斯年移了灯台至玄月榻旁,叶容与掀开床帐,小瑟和妙香同时看到了玄月被灯火映亮的面孔。双目紧闭,四肢平展,肩头的被角严密地扎在肩膀底下,分明还是妙香上一次离开这屋子时看到的样子!

    叶容与疑惑地望向小瑟,小瑟已然呆住了。

    “丫头,你方才没点灯,是不是看花了眼?”

    小瑟回过神,据理力争道:“不会的,我没有看错,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又不是小猫小狗,我怎么会看错呢!她方才是真的没在榻上啊!”

    叶容与一想也对,这么大一个人在没在榻上很容易分辨,小瑟又是个不会撒谎的:“丫头,从你走出这间屋子到我们进来左右不过两息之间,这么短的时间内单说从榻下躺进被窝都很难......”

    小瑟焦急地打断他:“可是她不是一般人啊......她是神啊......杀神也是神!”

    叶容与面上的笑意定了定,杀神不是一般人,她能动与否对目下的医宗和宗主而言意义大不一样,经不得一丝粗心马虎。叶容与捻了捻胡须,笑道:“丫头别急,她动过没动内息都有相差,切切脉搏便知,这很好办。”

    “嗯。”小瑟用袖口沾了沾眼角的泪花,她已经数次丢三落四给宗主带来不便,如果连这个都弄错了,她就只能去钻地缝了。

    叶容与腰疼起坐不便,有秦斯年这个现成的劳力在跟前,他便没客气,主动退了一步让身侧的秦斯年上去号脉。秦斯年也没有推辞,两人一退一上,默契的连眼神都没有对过。

    秦斯年号完脉,把玄月的手臂藏进被子中,拧过头,摇了摇。

    叶容与微微一定,没有说话。

    “怎么会这样?她方才明明不在床榻上的.......”。小瑟满脸错愕,眼里盈满泪光,她迅速闭上嘴,低下头把自己通红的脸藏进阴影里。秦长使亲自检查是不会弄错的,如果她一味争下去那岂不是在质疑秦长使,到头来麻烦的还是宗主。思及此,她咬住嘴唇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松口道:“对不起......是我......是我看错了。”

    妙香拍了拍小瑟一直搁在她肩头的手,清冷的目光从秦斯年身上缓缓滑向玄月,片刻后说道:“好了,我们出去再说。”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叶容与提了灯笼回沧澜洲去了,星言捕食归来如旧守在玄月身边。妙香端详着手中的竹节银簪,再也捉不到一丝有用的线索出来。身后传来小瑟匆忙的脚步声,扭头看去,见小瑟从几个衣柜和箱笼中把她去岁的夏季衣衫悉数搬了出来,一边一件件抖开一边碎碎念,急的满头大汗。

    身为医宗宗主,妙香享受着许多特权优待,每季都有固定的必须增添的衣物和配饰下来便是其中最平常的一项。她的衣服多的穿不完,收整本身就不容易,小瑟又不善整理,因而她的衣柜总也整齐不了。衣裳配饰也是乱的一塌糊涂,经常在急需穿戴的时候衣物首饰配不全一套。明日午后青岚掌工会来为她量体裁衣,小瑟大约是怕青岚掌工念叨她,才急着临阵磨刀收拾规整。

    妙香从妆台上抱下来红木妆匣打开,匣子里面满满当当的珠钗玉翠晃得她眼睛疼,连忙合上,把小瑟唤到身边:“整理衣物搭配饰品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把这些放到一起,等明日青岚姨母来,你请她教你,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小瑟早就焦头烂额,听宗主都说整理这些不简单了心里也放松了许多,接过沉甸甸的妆匣脸上愁云消散。

    “小瑟......。”

    “嗯?”。

    “没什么。”妙香有些局促,转了轮椅又回到书案前,捡起翻了一半的卷册继续往下看。过了一会儿又把眼睛从卷上挪开,回头看向小瑟道:“小瑟,我相信你。”

    小瑟显然不大明白妙香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黄昏时分在玄月房中受到的质疑和委屈她都已经忘光了,但是听到妙香这么说她开心死了,眼睛都笑弯了:“小瑟也相信宗主,不管什么时候都相信宗主,只相信宗主。”

    妙香展颜轻笑,未再言语回头继续看书。一如书海沉沦其中,时间、冷暖、饥饿,哪一样都顾不上,如痴如醉沉迷忘我,但她还是被一阵奇怪的味道引回了魂。

    小瑟端着一碗鱼片粥站在妙香身边,一只手将碗里的腾腾热气轻轻往她鼻子跟前扇:“宗主消夜来了,闻闻,是不是很香?”

    妙香同小瑟在沉溟居生活了五年之久,一直不知道小瑟到底擅长干什么,但可以断定小瑟不擅长做饭。白瓷碗里的鱼片粥肉是肉米是米,妙香用勺子搅了搅吃了两勺,清汤寡水好歹是煮熟了。

    “甜的!甜的?”妙香后知后觉道。

    “甜的吗?”小瑟瞪大了眼睛,随即抿嘴一笑不好意思地道:“宗主,我又把盐错放成糖了。”

    鱼肉没有去腥,这碗粥味道实在是怪异,妙香不愿浪费,一鼓作气吃完了。“什么时辰了?”

    “子时初。”

    “太晚了,去睡吧。”

    “嗯,我去看看星言,看完就去睡。”

    难得她心空无碍,不为之前的事情挂怀,妙香更觉小瑟才是绝顶聪明富有智慧的人。

    过了许久,小瑟去而复返,径自端起案头上先前备下的茶壶就着壶嘴咕噜咕噜猛灌一气。茶水早就凉透了,妙香没来得及阻止,担心她被凉气激到肠胃:“说了多少次不许这样喝冷茶,小心又闹肚子。”

    小瑟将茶壶“咚”地扔在案上:“没事宗主,我皮实的很呐。”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言语格外欢快。妙香觉得有些不妥,刚要问话隐约听见一声野兽低沉的呜咽,那是星言的!“谁在那里?”话问出口时轮椅已迅速转了个方向,直朝外走去。

    “宗主放心,是秦长使在照顾她。”小瑟赶上来帮妙香推轮椅,近身之际妙香敏感的嗅觉在小瑟身上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小瑟在自己臂弯深深吸了两口气:“是不是沉水香的香味?一定是了,适才那杀神在睡梦中有些浮躁不安,秦长使特意让我点了沉水香来着。”

    妙香心头微惊:“快带我过去。”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剧烈而混乱的响动,星言的嘶嚎夹杂着巨大的东西倒塌碎裂的声音,还有一声充满恐惧的呜咽哭号。这些声音在空荡的沉冥居里回荡,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小瑟顾不得其他,闪身挡在妙香前面。

    妙香急喝道:“你想做什么?又忘了我上回怎么叮嘱你的?”

    “宗主待着别动,我先去看看。”小瑟兴奋的忘乎所以,一闪身就不见了。

    妙香连忙驱动轮椅赶过去,等到门口时身上已大汗淋漓,直到她的眼睛搜寻到小瑟的身影,紧张紊乱的情绪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屋内凌乱不堪,帷幔床帐具被撕裂,家具摆件倒了一地,仿佛刚刚经受了一场风暴的肆虐。

    “宗主别过来,秦长使疯了,他要杀了她。”小瑟厉声吼道,勇猛地抱着秦斯年的双腿把人扑倒在地,再将他双手拧到背后制住。秦斯年的手中还握着一把中号的手术刀,刀刃上满是鲜血。

    另一方,玄月窝在床尾角落,脖子上有一道醒目的红痕,面庞憋得紫红,妙香看的心惊肉跳,好在那红痕没有流血,不是刀锋割伤而是勒出来的。人也在猛烈地干呕咳嗽,她还有气息,可是这并不表明她脱离了危险,因为星言正在朝她逼近。

    妙香掌控着轮椅冲进门口,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萦绕其间,她下意识的掩住了口鼻,惊觉沉水香的香气中分明有染醉的余味!

    染醉是一种叫人失却情智胸臆暴躁的迷香,药效强悍,一旦燃尽便可化为虚无,除了用香者旁人很难查知它的痕迹。此香是孙有仪几年前为“论香”课程亲手研制调配,是几十种毒性例香中的一种,论香课程结束后染醉连同其他例香都被封尘,不再复用。

    星言的喉咙里陆续发出躁怒的呼啸,爪子在木地板上抓出数道深长的抓痕,身体伏低几乎要贴着地面,浑身的力量已积聚到极致。妙香一念百转,迅速退出门口,摸出一枚玉哨吹出一段音符来,这些音符虽然错落有致变化无穷,但若以乐理相较却是不通甚至还有些怪异。这是她多年驯养星言所用,是她与星言交流的语言,她的指令和抚慰连同她的心事都会通过这些音符告诉星言,只是音符此时似乎让星言更加狂躁,它长大了口露出尖利的獠牙。

    小瑟呼喊:“遭了,星言也发疯了,它不认我们了。”喊罢,大概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一个手刀下去把秦斯年砍晕,然后挺身一跃而上挡在星言面前,把玄月护在身后。

    发疯的不止星言,这一屋子,除了妙香以外全都在发疯。

    “宗主不要怕,我不会让星言伤害到她,我也不会让她伤到星言。”小瑟双膝微屈张开双臂,脸上是一片不正常的绯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的铜铃一样,张大嘴巴对着星言发出一声凶狠的吼叫。

    星言已完全是个野兽,妙香的哨音根本不起作用。就在星言扑向小瑟时小瑟身后忽然跳起来一个身影,那身影迅疾如风,矫捷如兔,一把将小瑟从星言口中夺出来抱着她滚到一旁。星言被夺了猎物怒气更胜,片刻未停调转方向向玄月扑压下去。

    “星言!星言!”妙香撤下玉哨脱口呼喝。但见玄月将小瑟往边上一推,回身猛挥一拳,这一拳重击在星言下颚,竟将百余斤的猛兽打了一个趔趄,而她的拳头也皮开肉绽。星言随即反扑,更加暴烈凶猛,这一次,玄月无法再抵挡!

    “星言,停下”妙香双目紧紧盯着星言的身影,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跳急到顶点又骤然下落,她张着嘴呼吸却已凝滞住。

    星言昂头呜鸣,四足挣扎,野兽囫囵食人骨肉的场面没有发生,小瑟栗栗危惧地抬起头,愕然惊呼:“宗主你的手!”

    却见妙香的左腕绽开一道血口,鲜血汩汩流出,腥香弥漫,血流划过手心流淌到地上,宛若朵朵血莲遽然盛开。妙香抛开右手捏着的细柳叶状的刀片,定下心神呼唤星言的名字,鲜血的味道吸引了躁郁难抑的野兽,它转过来对着妙香咆哮,眼睛里凶光更胜从前,妙香扬起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断线的血珠飞溅落在星言面前,这样的凛冽的刺激令星言兴奋地呼啸,身体猛然一跳直直扑击向妙香。小瑟啊一声惊呼,险些昏厥。

    却听“哗啦”一声巨响,小瑟睁开眼看见妙香跟前的地板霍然裂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深坑,星言猝防不及掉了进去。又听几声响动,深坑入口有数十道钢条破土而出,交错着将坑口紧密覆盖。小瑟怛然失色,她从未发觉日日进出不知多少次的房门口还有这么一座秘密的地下牢穴。

    牢穴狭窄,星言在里面转不开身,用它坚硬的爪子疯狂的抓挠石壁,火星四溅一阵一阵尖利的声音传出来,令人寒毛卓竖。妙香松了口气,掏出一条玉白手帕将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腕包扎起来。

    小瑟抹掉脸上的泪水,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惊悸过度,浑身瘫软无力。

    妙香朝她柔柔笑道:“别担心,我没事。”

    “那星言它.......”。如果星言有什么事,小瑟无论如何都舍不得。

    “它也不会有事。”妙香说道,她心里不知有多么庆幸,幸好前两日让小瑟将玄月移到厢房中居住,如果还在诊室她没有办法困住星言,今天晚上她们也许都要成为星言的食物了。

    小瑟这才喘上一口气,挣扎起身扭头看到杀神身上渗着血,想起她方才从星言口下救了自己,心中颇为感念,奔过去把起这具破碎的身躯抱在自己怀里,一摸她冰凉的脸颊,又吓个半死。

    这间厢房是住不了了,妙香和小瑟合力将玄月搬到另一间更宽阔的居室内,先检查了小瑟身上,没发现有伤,而后才处理玄月的伤势,切过脉惊奇地发觉她的身体恢复神速:“秦长使把她照顾的很好,所以她才恢复的这么快。”

    小瑟疑惑道:“是啊,秦长使是很悉心地照顾她,可是为什么又要将她勒死呢?”

    妙香见她神情真挚不似作假,问道:“你是亲眼见到秦长使要勒死她?”

    小瑟歪着脑袋回忆了一遍,笃定地点头:“宗主,我确定,我那时一进去就看见她滚下床榻,脖子上套着白色绷带,那绷带一头缠在床尾,一头就在秦长使手上,眼看着她已经在翻白眼就要没气了,秦长使就是死活都不松手,他手里还拿了把刀,刀刃上还有鲜血。”

    “你是怎么阻止秦长使的?”

    “我浑身是劲啊,一把就将秦长使拽下来按在地上,他又哭又闹挥着刀挣扎着还要去杀人家,真的是疯癫了。”

    妙香扶额叹道:“你没发现,你也有点发疯。”

    小瑟愣了片刻,后怕道:“好像是有点,哎呀宗主快别说了,我现在还怕怕的......。”不怕才怪,平日连条鱼也不敢杀,吃鱼都要妙香或别人来亲手宰杀好,就算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哭上一会儿,忽然就敢跳出去又是空手夺白刃又是张牙舞爪与猛兽对峙,岂能不后怕!

    妙香道:“秦长使很可能不是在杀她。”

    “不是吗?可是我亲眼看到的呀!”

    “你说秦长使当时手上还有刀,而她已经被勒的快没气了,如果秦长使真心想要杀她,直接用刀插入心脏岂不是更方便些?”

    小瑟没有想这么多,听宗主说的很有道理,当下就有些怀疑自己:“那我......冤枉了秦长使了吗?”

    妙香道:“你看,你都会因为忽然的疯癫做出非常规之事,秦长使也可能会,所以,事情弄清楚之前,我们先别给秦长使定罪名,好吗?”

    小瑟连连点头,激动道:“宗主,我们几个好像一下子都变得不一样了,星言也是,为什么会这样啊?我们怎么会同时发疯了呢?”

    “现在我还不能确定,等我查清楚,再告诉你。”妙香的话令小瑟十分安心。叮嘱了小瑟几句后,妙香片刻不敢耽误返回隔壁厢房中找秦斯年。星言在地窟中已经平静了些,秦斯年也已醒了,见妙香靠近他爆发出一声惨烈恐惧的哀嚎声,挥着手里的刀惊恐万状地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只能蜷缩在墙角里,嘴里呜呜咽咽不停地说些听不懂的话,他独留的一只眼中迷蒙混沌,口中流涎浸湿胸襟而不自知,显然神智已失却清明。

    妙香心跳一顿,眼眶灼热,不由得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