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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诱.陷2

    游云一口气追到了知兮亭。

    亭下是百余丈高的飞涧,涧底是静静蜿蜒远去的玉沙溪,游云踏上亭栏向下瞭望,满空红光映照,玉沙溪里的水亦是殷殷黑红,令人不禁心生畏惧。绿野寻踪虫已嗡嗡飞远,游云心下一狠,纵身跳了下去,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既然那人能够如履平地一往无前,他如何能够胆怯?涧谷虽深却并不大陡峭,可供踏脚攀爬的树木石壁尚多,游云轻功精纯,因此跃到玉沙溪边并未费多少时间。

    玉沙溪绵延不尽,溪边有天然景致,植被丰茂四时不衰,游云追着绿野寻踪虫一气奔出数里,气息已有些乱,脚下却怎么也不愿停。眼见前头要入桑林,绿野寻踪虫停下不前,它们的身体漂浮在半空,嗡嗡之声渐渐寂寥,游云屏住了气息等了等,它们身上冲击之力彻底消失,如同普通蚊虫一样四下散开了。

    此际正是桑树结果之时,林中果香甚浓,绿野寻踪虫无法捕捉到无痕露的气味。

    亦有,另一种可能......

    游云压下狂乱的心跳,随之也压低了自己的身体,追魂刀破风而出,化作一刃光影,带着微吟扎进了幽深的桑林。

    林中传来一声惨叫,游云起身,追魂刀回旋入手,借着血月之光看下去,刀刃上沾着鲜血。

    游云狂喜,收刀奔进桑林,那人倒在草丛中痛吟,模糊中看见他的躯体没有骨头似的在扭动,长蛇一般。游云心口郁气尽消,笑道:“凭你上天入地,还不是给小爷我捉到了。”说罢探掌将那人肩头死死钳住。

    触手一片柔滑,潮湿而温热,游云愣了一瞬,掌间用力,将那人提了起来。

    扑面而来一股酒气,熏的游云不由得滞住呼吸,待那人抬起被黑长的散发覆盖着的头颅,游云气急败坏地大喊:“怎么是你!”

    弱水,一介孤身游民,整日游手好闲,如颠似狂。但她是一个美人,美人中的美人!她拥有如画般绝美的脸孔,浓烈火热的风韵,丰腴饱满的身段,体态却轻盈如羽,媚骨天成艳光无限。尽管她已不再年轻,依然有数不清的追求者,她可以向任何一人张扬起罗裙,却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求婚。她不会让自己克制的独与某一个人相好,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能让她快乐无论那人是谁。来便来,走便走,亦不强求。

    游云与弱水认识是在沉溟居,她身有恶疾又酗酒成性,妙香是她的主治医师,常容留她在身边医治。她在沉溟时自是规矩的,忧郁沉默,枯如槁木,似是心里压了天大的苦楚,却一个字也不愿与人诉说。游云起初很担心她,常和小瑟在她跟前说话逗趣,一来二去渐渐熟络,又觉她性情疏阔无拘无束很能合的来,索性便以姐弟相称。直到某一天在街市上撞见俩男人为她争风吃醋打的头破血流,最后却被她一手挽一个拉去三人同桌喝酒,游云才惊觉自己被她蒙骗狠了,她风流多情手段高明,实乃情场奇才。不过他结交朋友不拘小节,更觉无权对一个女子的生活指摘什么,待弱水仍如原来一样。

    “你在这儿干什么?”游云知弱水行事荒唐不管不顾,四周觑了觑,深怕看见她某个衣不蔽体的相好也在这里。

    弱水醉的很厉害,被游云提起来,整个人东倒西歪的站不稳,身上衣挂松散,酥肩外漏,游云的手依然握着她精致圆润的肩头,心里大叫糟糕。

    弱水扬臂挣脱游云的搀扶,手掌扫到他的脸颊,“啪”一声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巴掌。没了游云的支撑,弱水又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游云急的直冒汗,将她拉起来拖到一旁粗壮的桑树下放好,拿出火折子吹着,就着火光在弱水身上一阵打量。

    “阿姐,我追贼追急了,没看到是你,你伤到了哪里,需得赶紧止血才是。”游云着急去追人,见弱水熏醉不清,不想跟她多费时间,便欲伸手去扯她衣衫查看伤势。

    弱水被他一碰,忽然收回手脚,宽袍大袖敛的工整,压着嗓子老气横秋道:“休得放肆......”

    游云知她撒酒疯,正待开口骂一句,弱水忽又抬手以袖掩面,捏着哭声道:“你想对老身做什么......老身年逾半百,老的可做你祖母,求求你不要过来。”

    游云气的直翻白眼,难怪常有人说弱水在外世时定是个天下第一的伶人,演起戏来简直炉火纯青真假难辨。

    “阿姊你可清醒清醒吧,你看看我是谁?”

    弱水忽而又呵呵笑了起来,双手的在游云脸上摸了两把,她的双手绵软温暖,动作极尽妩媚轻佻,边摸边道:“得......待老身看看......看看是谁家小郎君......”许是摸不出来,弱水收了手将挡在脸前的发帘拨开了一条缝隙,瞪着眼睛去看游云的脸:“不慌不慌,看看就晓得......”才看了一眼,她的喉中便发出一串撕心裂肺的干呕声,一股逼仄的酸味从她嘴角溢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游云将她一推,她迎风拂柳似的瘫倒向另一边,声嘶力竭的吐了一阵。

    游云一个头两个大,直想仰天长啸一声,可他了解弱水,这疯阿姊吃软不吃硬,绝不能给她脸色看。游云心急如焚,抓着弱水的胳膊摇了摇:“阿姊你别吓我了,你到底伤到了哪里?你要不说我可不管你了。”

    方才追魂刀上的血迹,那伤口必然很深,即便未伤到命脉,留下那样一个刀疤这疯女人醒来绝对会把他的脑袋剁下来泡酒。

    弱水被他摇的昏聩不堪,捂住一只脚踝“嘶”地抽了一口冷气,中气十足的爆吼:“脚,脚,老身的脚要断了。”

    游云连忙俯身去看,弱水喜欢趿木屐,此时一只脚上的木屐已不知丢在了哪里,白色罗袜上沾满草渍与泥土,左看右看却都没有血迹。游云抬头,抽了抽鼻子向她身上凑近了些,没有闻到血腥味!

    弱水见状朝游云虚踹了一脚,径自扯下一只袜子,露出芊芊玉足,柔荑按至脚踝处,赫然一块红肿的突起。弱水“哎哟”了声,疼痛令她清醒了不少。她的眼睛从头发丝间瞪着游云,瞅准时机一把揪住游云一只耳朵,将他的脑袋拉到自己脸前,喷着滚烫的酒气道:“原是你个小王八蛋,害老身摔了一跤狠的,你这不知孝悌的小东西,是不是要老身揪了你的耳朵当下酒菜啊!”

    游云连连求饶,身子跟泥鳅似的翻了几圈才险险将耳朵从弱水手里救下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身上可有其他地方伤到?”

    弱水捂住胸口,凄然道:“老身的心,伤的透透的。”

    “你当真没被我的追魂刀砍伤?没有流血?”

    弱水哭噎:“怎么没有,老身的血泪已经流干了。”

    游云终于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脑袋大喊了一声,震得林中的鸟雀尖叫着弃巢飞走。他的刀的的确确将那人砍伤了,如若不是跟眼前这疯女人夹缠不清,他一定能够捉到那人,最起码看到他的样子。多日心血小心筹划,难道就这样白费?一股无名之火升腾而起,游云咬牙怒道:“懒得理你。”抬脚就往前奔去。

    剩下弱水一人陷进昏暗里,桑林里的鸟和虫子都噤声了,安静的能听到林外溪水缓缓流过的声音,她呼了两口酒气,拨开一侧头发,露出半张面孔。怀中落了一截被游云震下来的枝叶,摸了摸,有柔嫩的触感,是桑葚呢!她摘下来一颗喂进嘴,嚼了一口就吐了出去,还是生的!

    游云却又折返回来了,他仍旧生气,气自己也气弱水,可他却无法将她一个人仍在这里,即使弱水并不需要人帮忙。他抱起手臂,斜靠在近旁一棵弯曲的幼树上,脚尖在草叶里踢了踢,说道:“桑葚就算再好吃你也没有必要住在这里面等吧,真没有人会跟你抢。”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弱水浅浅吟唱,声音柔糯侬软,口音奇怪而别致,缠缠绵绵,好似很悲伤,又好似很快活。游云听不明白,抹了一把脸,将刀在腰侧挂好,屈身蹲在弱水面前:“这儿不安全,我带你回去。”

    弱水在他背上敲了一拳:“小王八蛋,你不追那人了?”

    游云惊道:“你看到他了!”

    弱水摇头:“没有,连影子也没有。”没有见到人影,却感觉到了那股瘆入骨髓的阴冷气息,令她惊惧到手脚僵直,不能自己,醉是真醉,怕亦是真怕。寒光雪亮的追魂刀破空而来,刃上杀气充盈,醉眼朦胧中只道这条命要就此交待了,慌不择路时脚下踩空栽了一个跟头,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

    “不追了,连影子都看不到的人,我追不上。”游云叹道,虽认了自己不足,语气中却仍是倨傲。

    弱水醉意朦胧,未多置评,嬉笑了一声,伸脚在游云背上轻轻一踹:“去,把老身失掉的那只木屐找回来。”

    游云心里不乐意,嘴上却是默然,乖乖将木屐找回来了双手奉上:“现在可以走了吧,我快被野蚊子咬死了”。

    弱水身子一歪,期期艾艾道:“老身头还晕着呢,脚也疼。”

    游云气的原地直跺脚:“你怎地这么麻烦”。

    游云要上沉溟居见妙香,弱水也到了去复诊的日子,两人刚好同路。游云一人可以纵横无阻,一日往来两三趟不在话下,弱水却娇气的不行,自己常年酗酒体质崩坏,走上三步就喊累,十尺不到汗如雨下,看在她崴了脚的份上,游云背上她从玉沙溪走到沉溟居,从天黑走到天大亮。

    弱水老实不客气地在游云背上沉睡一路,临近沉溟居了才悠悠醒来,伸了个懒腰,拍拍游云让他停下,下了地趿上木屐抬腿就走,步态飘然身姿婀娜,哪有崴过脚的痕迹?游云叉腰大嚷:“又骗我,你又骗我,你都不会害臊吗?”

    弱水呵呵娇笑道:“我没说自己不能走,不过见你孝心可嘉,给你个机会罢了。”

    游云趋步跟上,一边活动自己酸乏的双臂,一边嗔责:“你这年岁姿容做我阿秭都嫌小,偏要把自己辈分提到翁翁一辈,平白占我便宜。”

    弱水道:“年岁老了不算老,心老了才是真的老。”

    游云定了一瞬,“呵”地笑了:“这又是发哪门子颠,说出这种痴话!”

    弱水叹了口气:“你不会懂的。”

    游云识趣,只龇牙咧嘴的做了个鬼脸,并不跟她认真计较。前面已是沉溟居的大门,门口不同往日那般寂寥净静,俨然是人影绰绰,嘈杂一片。游云和弱水不由得都顿住脚步,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后退藏身在连绵的树影底下观望。

    那些人中不乏熟悉的面孔和声音,弱水柔媚的眼神从游云脸上飘过,悄声道:“真是时移世易,连这些人都敢凑到这儿来找麻烦!欸?你怎的没冲将出去?这可是不像你啊。”

    游云涩然一笑:“他们的心可都被你攥在手心里,你怎么不去赶他们走?你又躲什么?”

    弱水轻轻按了按被头发挡住的半边脸,嘴角微微沉下,一时没有说话。

    那些人并未刻意收敛话语,弱水听了几句,低哼了声,又笑道:“原来是你那好兄弟开了个好头。”

    游云道:“此事不怪阿茶,我要是他,杀父仇人就在眼前,管是什么后果定是先杀一番才罢。”

    弱水斜他一眼:“这么急着替他说话,难道我还能去打他一顿不成?我看你还是下山搬救兵去吧,看着架势不是好打发的”。

    游云神情平淡,语气却难掩无奈:“这个救兵我搬不得,也搬不动”。

    弱水以手掩唇,柔软缱绻的话语从哈欠中挤出来:“你看,你还是变成事事瞻前顾后的胆小鬼了。”

    游云莫可奈何,摇头示意弱水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