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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圆脸少妇赌赢了这一把却并无一丝喜色,像是受了重重一击,悲怆的险些要哭出来。在她分神的片刻间,那些毒蝎竟然停了下来,调转方向全朝她而来。圆脸少妇的哨音从未停过,毒蝎却根本不听她的指挥。她惊心胆颤地停下,这才听到身后传来的另一道哨音,如果说她的哨音是烈火,那这道哨音便是潺潺溪流,无孔不入源源不断。

    最后几个音符婉转地拔高、渐缓、停顿,毒蝎停止不前,乖觉地放下钳子与触须,静悄悄的,就像一同死掉了。

    圆脸少妇怒目发红,颊边颤栗不止,尖声问道:“你也会驭毒蝎?这是我一手培养的毒蝎,你怎么能控制它们!”

    殷音见她如此失态,心中有些不忍:“我有这本领并非靠我一人之力,乃我祖上智慧所得,所以你不用惊慌。”

    圆脸少妇脸色赤红,不甘地嗤道:“了不起!靠祖宗是了不起啦!”

    殷音叹道:“没有什么能磨灭诛杀同伴的痛苦,没想到你为了与我们博弈,会有如此决心!”

    圆脸少妇鼻头一酸,目中蕴满热泪,咬牙忍着,到底没让泪珠子掉下来:“我不后悔,只要能保护圣女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迟疑。”

    “我方才听你们争吵,是不是你们大哥不想带阿红回天圣总教?”

    圆脸少妇目光一震,随即惊道:“你听得懂我们的话?”

    “略懂一二。”

    “没错,我们天圣教被灭,剩下的人逃的逃散的散,各有各的心思,我们这一队都听大哥的,他是真心想寻回圣女却不是真心为光复圣教,只不过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罢了。”圆脸少妇转向阿红,凄然道:“圣女说你们待她很好,圣女从前一直生活在圣教神祠之中,如今圣教没有了,圣女也该过自己的生活。”

    阿红神情恻然,避开了目光没有说话。

    “你把毒蝎收回去。”殷音道。

    “你说什么?”圆脸少妇眼光一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殷音微微一笑:“毒蝎是你的武器,是你驯养多年的心血,我可不愿毁人所爱,只要你别拿它再来害我们。”

    圆脸少妇惊疑道:“你......你们不杀我?”

    殷音摇摇头。圆脸少妇又回身看玄月,后者收了剑,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圆脸少妇默默收了毒蝎,最后深深看了阿红一眼便夺门而出。

    危机看似解除,三个人都松了口气。殷音走向玄月,阿红也奔到玄月身边当先将人扶住,玄月没有犹疑,将身体大半重心转移到她身上。不意间两人目光碰到一起,阿红抿唇朝她笑了笑,不必解释、无需抱歉。

    “还好你懂得收敛,没有释出太多内力。”殷音为玄月摸过脉,不禁嘘了口气。

    两人扶着玄月上到阁楼,直送到床榻上。殷音扶她躺下却被她推却:“前辈昨日中了断筋碎骨掌。”

    殷音微惊:“这你也看得出!”

    玄月道:“我吃过断筋碎骨掌的苦头,昨日来的是刘泉,他的掌力不及他姐姐刘宝,但他为人卑鄙常会在指间夹暗器,暗器淬毒随掌力射出,让人措手不及。”昨夜见到殷音时她虽言笑如常行动自如,但肤色白中发青,血管暴涨成紫色蜿蜒在薄薄的皮肤下,这是受伤中毒的表象。玄月之所以不闻不问是因断筋碎骨掌虽凶险,但刘泉掌下杀伤力有限,且殷音行动说话并未受限,可知伤不及内腑,只消稍加催息自疗或外加一粒解毒治伤的药丸便可化解。

    殷音道:“我知道他们,所以一向都是避着他们走。”

    玄月有些疑惑,误以为她又在刻意藏拙,讥诮道:“神功良药对前辈而言抬手可得,没想到也会被这区区小伤耽住手脚。”

    殷音没有生气,笑意越发明朗温柔,解释道:“我旧伤在身,身边可用的药物也不多,若是能自救我可不愿意受这许久的罪。”

    就算是铁打的心也感受到她的坦然和善意,玄月垂下眼眸半响无话。

    殷音挑眼看了看她的表情,笑着说:“不过我自幼练得一种内功,只要有人不遗余力地打我两下便可激起内力自疗,虽然伤身体,好歹能留下性命。”

    “世上竟还有这种功夫?”玄月本就是习武之人,多年来与人不断争斗之外亦竭力苦练精进自己,于武学之道颇有自己的章法,猛然听到一门未曾听过的绝学自然很是好奇。

    “你定然没有听说过,此功法叫混元秘功。”

    “混元秘功?”

    玄月明显十分感兴趣,殷音眼珠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捂嘴轻轻笑道:“此乃我家传绝学。”

    玄月目光游移,对她的反应感觉有些莫名。

    “啊!你不知道我有混元秘功傍身还敢放心看着他们几个打杀我?我是该说你赌运亨通呢,还是该说你瞎猫撞上死耗子?”

    “我只是觉得前辈艺高人胆大,不会真死在那几个草包手上。”最后几个字一出口玄月就觉得有些不妥,那几个人虽不济毕竟是阿红同教下属,方才阿红又是被他们挟持又是见他们惨死,现在再听人这么评断,心里定然是不乐意的!

    阿红却没有说话,面色平平,安然地立在床头边,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两人说什么。

    殷音也会意,没有再说话,从倒塌的衣柜底下找了件还算完好的灰色外衫换下了身上的血衣,道:“你们两个缓缓神,我下去找些吃的。”

    玄月求之不得,阿红却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神思游离,眼睛时不时瞟向窗外。

    “昨晚我又梦到了雪山。”就在殷音即将步下楼梯时,阿红突然开口。

    殷音回身当先看向玄月,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又看向阿红。

    阿红的脸已经红透了,咬着唇,低着头,缓慢而坚定地说道:“这是圣神的传召,我们不能忤逆圣神的意思。”她一点也不口吃,只是说汉话时有些生硬缓慢。

    殷音道:“你要回去?”

    阿红抬起头,眼眶中虽氤氲着水雾,但先前一直萦绕在她眼神中的惊惶之意却已不复存在:“我想回家了,我要回去。”

    殷音轻声道:“可是此去千里之遥,险阻重重......你想好了吗?”

    阿红摇头,脸上浮现一抹朦胧的笑意:“没想好便能不去了吗?这一路,我已领略过人世种种,就算会被千刀万剐横尸荒野,也没什么遗憾啦。”

    玄月出声提醒:“外面那个女人,并不可信。”

    殷音点头认可玄月的话,她其实根本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方才之所以那么说,是以阿红的反应来最终断定圆脸少妇是忠是奸。他们当时说什么阿红是清楚的,如果圆脸少妇所言不虚真心站在阿红一方,阿红不可能对她表露的忠心和好意避之不理,甚至一点都不担心她也会被阿她们杀掉。

    “不是因为她......”阿红显得很局促,随即又亢声道:“是圣神给我的指引。”似乎想让两人更放心,她又补充道:“我知道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只是想要名头要位子,他们要他们的,我只是要回家,圣神会一直看着我,关照我。”

    殷音道:“至少先吃了早饭。”

    阿红摇摇头,施施然转身,向殷音和玄月分别躬身行礼:“我会日日向圣神祈祷,求圣神保佑你们平安喜乐。”

    玄月倚在二楼窗户边,见阿红走进黏潮的晨色之中,步下茶坊外的阔台,缓缓穿过一长段竹木搭成的浮桥,浮桥尽出,俨然是那个圆脸少妇撑着条小舟接她。不知道为何,她在桥头呆站了许久都没有登船,也没有回头。

    殷音回到阁楼上,以为玄月同阿红共患难过舍不得她走,便道:“若实在不放心,现在还来得及追她回来。”

    玄月无意多做解释,好奇道:“你们千辛万苦找到她护送至此,为什么又轻易让她回去。”

    殷音豁达笑道:“引受苦受难之人,渡自愿重生之人,她已有了决定,我便不能强人所难。”

    “就我所知,昆仑秘境的人一直在追杀天圣教教众,为了斩草除根,灭教先锋阿蒙已经追到中原。”南疆天圣教臭名昭著,昆仑秘境与其死斗多年终破僵局,直接捣毁其根基,教中凡是叫的上名的人物几乎全被捉拿斩首,剩下数千名被俘教众旦有异动者立时绞杀,阿红此番回头分明是送死。

    殷音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路要走,一个想要回家之人的意志没有那么脆弱的,我们与其替她担心不如为她祝福,只望她能够得偿所愿。”

    玄月经年来鲜少与人有过情谊交集,心防高立冷心冷情,加之自己重伤难愈前途渺茫自无心思再去顾别人,只是意念回转之际,忽然想起件事来:“坏了,她的衣服......。”忙去寻那身红衣,无奈衣服被换下时她已昏迷,双目将楼阁扫了个遍也没寻到。再看向桥头时,已不见阿红人影,茫茫江面了无人迹。只是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走了。

    殷音轻声宽慰道:“人生路很长,何妨欠这一点人情债,有这份机缘牵绊,未必不是一桩美事啊!”

    与阿红的相遇和离别都是不期而至,过后很久玄月再回想起来都觉得缥缈梦幻,犹如做了场梦。

    殷音用化尸水处理了堂下四具死尸,玄月没有亲眼去看,待整栋楼阁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味,她从阁楼上下来,没来由地道:“不知要积多少德,死后才不用烂在泥土里。”

    殷音推开一扇窗子通风,一边说道:“活着的时候不要去想死了之后怎么办,那已经是别人的事情了。”

    玄月联想到自己朝不保夕的处境,不免有些感慨,没有再言语。

    外面又开始淅沥淅沥地下起雨,殷音望着雨幕,苍白的面孔上神色忧虑,无声一叹,回过身说道:“还是先吃点东西要紧。”

    玄月自无异议,跟着殷音走进厨房。脚下是一地碎瓷,白生生的米粒混在里面,踩上去就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面缸穿肚破了个大洞,面粉倾洒一地泡在一滩芝麻油里,两口铁锅也没逃过厄运,都被打穿了锅底。玄月看的呼吸都颤了一下:“真是暴殄天物。”

    “昨夜回来初见这一番景象,我真是恨不得找回去扇那些人两巴掌。”已经接受现实的殷音并未多惋惜,在一堆废墟里翻找片刻,寻到些干净的肉干和芝麻烙饼,她闻了闻饼子,高兴道:“这饼子没有变味,烤烤热还能吃。”

    玄月若有似无的笑了笑,只要有的吃变没变味她并不在乎。她见墙角处几块石头围了个小火塘,上面架着陶翁,料想昨夜殷音是在那里烧的水,便捡了些木柴碎屑过去生火。

    殷音搜罗了一捧白米淘洗干净,装了半翁水煮粥,火钳架上芝麻烙饼慢慢细烤,米粥开始冒泡时,她又将肉干撕碎放进去熬煮,待火候到了盛出满满两碗两人分食。玄月受伤病影响胃口不佳,但她还是将拿到的食物不停歇地往嘴里塞,殷音看不下去,歉然说道:“我做不好饭,吃不下别勉强自己了。”

    玄月撕下一口烤的酥香的芝麻饼,面无表情地咀嚼、吞下:“我没有勉强,吃饱了才有力气。”

    殷音目光微微一闪,神色有些迟疑,眼角似有些发红。这微妙的变化当然没有逃过玄月的眼睛,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心里却并不厌恶。

    吃过饭,玄月感觉身上有了些暖意,这温暖却没有持续多久,一只山雀“嗖”一声毫无征兆地从窗子钻进堂内,就像喝多了酒的醉汉撒酒疯似的叽叽喳喳地乱飞乱撞。

    正常情况下总会有个人出去看看,但她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小友莫非是在想烤山雀?”殷音若无其事地问。

    玄月笑了笑,凉飕飕地说道:“前辈也知道我最拿手的就是烤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