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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七月十四

    旭日初升,秦如意出了后巷,再走出清平街,来到了锦州城最繁华的天水大街上,两旁的铺子都已开门营业,街上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锦州城为天篪国西南重镇,东西两面皆是大山,而南北面却是一望无际的肥沃平原,加之气候宜人,特别适合人族聚居。

    十二年前朝廷肃清了北边叛乱后,天篪国迎来一段长达十多年国泰民安的日子。再加上就藩此地的皇长子褚凤程从不插手州府政务,也不像其他藩王那样鱼肉百姓疯狂敛财,城内百姓安居乐业,锦州城日渐繁华,已隐约有超越京都的态势。

    天水大街上,许多商铺门口都有人在烧香烛纸钱,一些家大业大的店东甚至在门口供起了香案,带着家中老小跟店中伙计齐刷刷的在焚香祭拜。

    秦如意突然想起,今日是七月十四,民间传统中的鬼节,也是佛家的盂兰节。

    据老一辈的说,每年七月十四是人间阳气最弱的一天,很难封住冥界之门。一些法力强大的魔灵便会冲破结界回到人间。

    另外一些放不下阳间亲人不愿转世的游魂,便会跟在这些个强大魔灵身后,悄悄回人间一探。当然还包括一些执念太深的怨灵。

    于是每年的这一天,到夜幕降临时,城外的那些农户便早早关了大门,彻夜不出。而城内有官府的典游史负责巡夜守卫,那些小鬼小魔根本不敢靠近,所以依旧是夜夜笙歌。

    不过这么些年倒也没什么重大的怨灵作恶事件发生。偶尔有些被定性为怨灵索命之事,也都发生在穷乡僻壤,官府也没有什么精力去管,大都草草结案了事。

    秦如意在柳家铺子买了两斤卤猪头肉,又到隔壁酒铺买了一坛烧刀子,还打了满满一葫芦的黄酒挂在腰间,这才踏上通往城东的官道。

    猪头肉和烧刀子都是孝敬夫子的,而那葫芦黄酒,是带给金光寺后面那位明心大师的。

    出了东城门,再往东十里左右有一片紫竹林,穿过紫竹林便是鸡鸣山。

    山上是大名鼎鼎的佛门古刹金光寺,据说已存在近千年。天篪国民间普遍信佛,故金光寺平日里香火鼎盛。

    特别今日是盂兰节,一大早上山拜佛的民众更是络绎不绝。

    鸡鸣山下则稀稀落落的有十来户人家,平日里皆以种菜为生。

    蔡夫子的知善堂便是十来户人家当中一户,名声虽大,但实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农舍,土瓦土墙的毫不起眼。

    大日微红,远远望去,周边仿佛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色,它穿出了远处连绵不绝的九姑娘山,带来了一股莫名的燥热。

    知善堂门口的一小块菜地上,一位双鬓斑白的半百布衣农夫刚给菜园子浇完水,正拎着木桶不紧不慢的往家里走。

    走着走着,农夫竟莫名其妙抬起了头,与那轮红日直勾勾对视,眼神也忽然变得无比的深邃。

    “先生……”

    一个熟悉清亮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农夫与烈日的对峙。他带着笑意转过头,一眼便看到了乡间路上,从熙熙攘攘的上香人潮中飞奔过来的青衣儒衫少年郎。

    再三看清楚后,农夫便觉得有点可惜,少年郎今日并没有背上他那紫竹小书箱。

    秦如意很快跑到了农夫面前,恭恭敬敬的深躬作了个揖,然后把手中拎着的酒坛子夹在提着荷叶包那只手腋下,腾出手抢过先生手中的木桶,跟在先生身后回了门楹上挂着“知善堂”匾额的农舍。

    大半年没回来,竹篱笆扎起的小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依旧长得很好,屋子里依旧打扫得干干净净,平时读书的那间大书房,书架上的各种典籍善本孤本还是如往常那样摆得整整齐齐。

    而两鬓斑白的先生身体依然健硕,这让秦如意觉得是件最值得开心的事。

    八年前也是个夏日,老秦头牵着秦如意的手,从城西走到城东,以每年二十两银子作为脩金,让他拜在蔡夫子门下,结束了秦如意野孩子般的晃荡生活。

    从此,秦如意便开始了接近八年的认字、抄书、朗读和思辨写文日子。

    蔡夫子学识之渊博,不止四书五经礼乐射御,甚至连道家和释门,筹算棋艺等也无一不精通。人又不像城里那些私塾先生那样刻板,这让秦如意很快便喜欢上了读书。虽然城西到城东知善堂两地相隔十多里路,少年郎在这八年间也是风雨无阻从不缺课。

    直到老娘走后老秦头病倒,秦如意也只是跟夫子请了假,说是等老爹身体好转了再回来念书。

    可这假一请就是大半年。

    秦如意把手中荷叶包和酒坛子放在书房中央平日里抄书写字的书桌上,从一旁搬来两张凳子,招呼先生坐下之后再去伙房拿了两只大瓷碗,揭开封口倒上了酒。

    先生喝酒从无禁忌,不分早中晚皆可畅饮。

    倒完酒,秦如意熟练打开荷叶包,里面是柳家铺子的卤猪头肉,加上那一坛烧刀子,都是平日里蔡夫子的最爱。

    “先生,学生以后都没时间再来知善堂听您讲学了。”

    秦如意端起酒碗停在半空,开门见山说出来意,然后敬了先生一碗酒。

    蔡夫子则笑眯眯的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碗抓起一块猪头肉嚼了起来。

    秦如意早已习惯先生的不拘小节,所以他并没有给先生准备筷子。

    一大块猪头肉下肚,蔡夫子慢悠悠开口道:“虽说道理尽在书中,可做人处事却在书外。正所谓学以致用,人不能一辈子光读书而不去践行书中道理。”

    夫子说完,又抓了一块猪头肉,另一只手端起瓷碗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他老人家喝酒吃肉的时候就喜欢讲道理。

    “不过先生觉得,‘洞明世事’才是这世间最大的学问,人要想掌握这门学问,就得踏入这复杂的世道,了解世间的人情世故。你有啥想做的事,便大胆放手去做便是了。”

    秦如意慢慢喝着酒,他知道夫子一旦有酒喝有肉吃的时候,嘴上讲的道理都绝非搬圣贤书上的。

    “先生,可学生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秦如意神情有点迷惘,他喝了一口酒,又接着轻声道:“如果真有最想做的事,或许就是希望这辈子都可以在俩老膝下承欢。”

    “就不再想找到亲生父母质问一番了?”蔡夫子笑问道。

    秦如意放下酒碗,眼角带出了一丝笑意答道:“想啊,不过已经没那么想知道答案了,先生不是说过,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嘛,或许他们也有苦衷吧。”

    “再说了,如果当年不是他们把我留在西山上,学生也遇不到老头和老娘还有先生啊。”

    说到这个,秦如意眼睛已经眯得像道新月牙儿。在他看来,被亲生父母遗弃并非他人生的不幸,恰恰相反,他甚至觉得有些幸运。

    “好……好……”

    蔡夫子一口喝掉碗中酒水,放下酒碗看着眼前懂事的少年郎,又抚须笑道:“你能如此想,总算不枉费你爹娘让你读书的一番苦心。如意啊,以后就算遇到再多不平之事,先生希望你也能如此温柔的对待这个世道。”

    先生虽然不迂腐,但还是不太擅长夸人啊,不过秦如意却已经很开心了,他拎起酒坛子,给先生再满上一碗烧刀子。

    放下酒坛子,秦如意重新端起酒碗,默默陪着先生喝起了酒。

    但少年郎也只是小口小口的喝,他心心念念一会还得上鸡鸣山,喝得满身酒气对佛祖可是大不敬。

    有一些问题,秦如意最终还是没问出口,比如这些天做的怪梦,比如景王褚凤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酒过数巡,学生向先生请教了一些学问上的疑难杂症。之后,秦如意才放下酒碗起身跟夫子告辞。

    少年郎退后了两步,面向夫子又一次深深鞠躬作揖,微笑道:“先生,学生想去金光寺再听一次明心大师讲经,就先暂别先生了,愿先生事事顺心如意!”

    蔡夫子坦然受之,没有起身,点头致意后还是低头吃起了猪头肉。

    直到秦如意走出知善堂,夫子才猛然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眼神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