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日 （番外）誓约
千年前的断代时期，世间尚存一些异能部族。
如陈乞所在的南门，其梦灵可穿行于各种梦境世界，专门诛伏那些喜好侵占普通人身体的黑噩，当他们的梦灵需要长时间离身时，身体会被泡进一种特殊的药水中，停止生息，不腐不坏，却依然是活着的。南门本家子弟出生时，会将一支金色凤尾羽箭纹在心口的位置，寓意为“归心似箭”，作为让梦灵们能准确回归身体的引路符；
又如酉方所在的雷门，族人善制丹炼符，术法诡谲，本家子弟修行天分极高，每隔百年便能出一两位可登天梯的仙缘者，且在俗世中势力滔天，信徒众多；
还有天生拥有探灵之眼的玉门，发动术法时能一眼看穿他人梦灵等阶，只是玉门除了这项异能之外没有其他防身手段，动乱纷争之下实难自保，族群日渐式微，最终只能依附于强大的雷门，成为雷门专属的“眼睛”。
而无论是南门、雷门，还是玉门，都比不上织织所在的引梦一族。
引梦族人可在梦中脱开时间桎梏，行至无影无形的时序之神前方，预见未来；也可编织无边大梦，于美梦之中徜徉，大梦一日，世上千年；更可用摄梦之术，惑人心智，夺人梦灵，以滋养自身识海，永生永世神魂不灭。
然而，当一些心术不正的族人为了登入仙门，做出各种违逆天道的恶事之后，世间便有了“引梦族余孽，人人得而诛之”的说法。
明明生来即有半神之力，却再也无缘得见天梯，随着时光流转，这一族人脉凋零，更是沦为了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
织织望着邮件中那些梦呓字符，回想起了跟着族人们颠沛流离的幼年时光，不禁一时失神……那天，外出乞讨的叔伯们久久未归，她实在饥饿，只能独自偷跑上街，吃路边面摊食客们剩下的残羹，结果被人贩子拐了。先是卖给农户做童养媳，结果没等她长大农户的儿子拿她去抵了赌债，赌坊将她转卖，去了大户人家做粗使丫鬟，笨手笨脚挨了不少打，又被卖到画舫里学艺……
可她一副营养不良的病弱样子，没几个达官贵人能看得上她，于是当雷门到世间大肆搜寻童男童女时，画舫老板将她交了过去。
观骨测岁之后，雷门发现她年纪不符，无法用于炼制“换运符”，躲过了一劫，可显然雷门并不打算就此放她离开。
从豆蔻到及笄，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她的一方天地却只是昏暗肮脏的石室，她成为毫无尊严的“试药人”，整日丹方符水，活得连牲口都不如。
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身为引梦一族的强大，也还不会使用那些与生俱来的术法，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是个每晚都会到访她梦境的金身少年。
少年在梦中向她展示了世间的种种美好，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瑰丽人间，连一粒微尘都仿佛闪耀着璀璨的光辉，让人充满了活下去的勇气。
少年说：等有一天我变得强大，于问道大会上崭露头角，一定会来救你出去的！
可惜，她被雷门豢养的一双“眼睛”看到了。
“引梦族余孽！”那个长须的白发老者，指尖颤抖着指向她，“鸦青色梦灵，还有如此之广阔的识海，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是么，那今日起你不必再试药了。”身穿紫袍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丹药瓶，一把将织织拎了起来，仿佛拎着一只将死的野猫。
“要带她去见家主吗？”老者说话时一直佝偻着背，也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卑躬屈膝的姿态。
“那是自然，将来少主登天之时，她可有大用处……”紫袍人嘴角边浮现一抹诡笑。
从这天起，织织离开了与老鼠为伴的石室，住进了布置华美的厢房，还多了一个老嬷伺候，只是这个老嬷生得虎背熊腰，一双手如铁钳般虬实，织织心里很清楚，这老嬷哪里是为了过来伺候她的生活起居，分明是雷门派来监视她的人啊。
阵法禁锢了她的房间，她的梦灵也被套上了“梦枷”，困顿不安，无法逃脱。
她离开族人的时候年岁尚幼，根本没接触过这种“梦枷”之术，更不会知道这术法其实并非雷门所创，而是施自于引梦族的高阶族人。
那些在世间活不下去的引梦族人，为了活命竟主动投往雷门，做祭品也好，惨遭炼化也罢，至少寂灭来临之前，他们还能过上一段锦衣玉食的安稳日子。
如今雷门已有百年未出现飞升之人了，雷门自然也不想浪费了这引梦族逆天的先天神力，于是资质平庸的引梦人被用于炼制特殊术符，却留下了一批愿意归服的高阶引梦人，随意驱使着他们做一些悖逆天道的事情。
戴上“梦枷”相当于锁住了梦灵，织织无法入梦，自然也没法再见到那个梦中的金身少年了。
她日日茶饭不思，弱不禁风的身子变得更加虚弱不堪，几次病危。
不过，负责监视她的老嬷可不会让她轻易死去，拿了雷门的仙丹补药一股脑给她灌了进去，吊着她的半条命，就这么要死不死地一天天苟活着。
微微泛黄的银杏叶子落了一窗台，织织躺在床上，两眼呆滞地望着窗外的云卷云舒，山色朝暮。
几乎每天，她的耳边都充斥着那个老嬷狠厉的抱怨与呵骂，直到一位周身萦绕着金色银杏叶的清俊少年远远走来，停在了她的房门外。
那少年经过窗前的时候与她对视了一眼，友好而温柔地朝她笑了笑。
随后她听到了少年和老嬷的交谈声。
“玉门的童长老说过，此女梦灵独特，是作为少主登天祭品的最佳人选，可若她一直这么病病殃殃的，怕是不行……”少年的声音也很温柔，像是寒凉秋日正午的暖阳。
从来都趾高气昂的老嬷此时终于低下了头，语气也恭敬了许多：“阿乞少爷，是老身无能，但老身真的尽力了，天天好吃好喝，祖宗似的供着她，谁知这死丫头，她就是一贱骨头呐，明明之前石室里都待过，那时也没见她有一点儿不爽快……”
“既然如此，你还是去石室那边伺候吧，不必再过来了。”少年目光锋利，却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啊……阿乞少爷，石室阴冷，又终年不见天日，您可怜可怜老身年岁大了，实在受不住那苦楚啊……不然，老身去西边马场打扫马厩，做做粗活，行吗？”老嬷膝盖微曲，双手合十，脸上再看不到平日里那副刻薄狂戾的模样了。
“这可是你说的，那你还不快些过去？”少年一手抵住了门框，给老嬷让出了半边门的位置，做了个“请”的动作。
老嬷似乎是被少年锐利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立刻干笑了两声，飞快地出门离开了。
绕过大片的银杏树林子，老嬷的神色又恢复到了往日的专横样子，她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低骂道：“不知从哪儿抱回来的杂种一个，若不是看在少主的面儿上，也配我叫一声‘少爷’？呸！”
房门缓缓闭合，老嬷也走远了，可站在房内的少年还是听到了那句充满恶意的低骂，只是他并未放在心上，耸耸肩，掀开了通往内屋的珠帘。
“你是织织吗？”少年将腰间的剑解下来靠在墙角，抱着双臂走到了少女的床边。
少年朝少女伸出了手，眉眼含笑自我介绍道：“我是陈乞。”
织织半躺着的身子转瞬间放松了下来，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将自己骨瘦如柴的手伸了过去。
手背是健康的肤色，没有突出的骨关节，指头修长，掌心有薄薄的茧，温温热热的……她的金身少年，来找她了。
“织织，是我不好，现在的我，依然不够强……”陈乞握住了那只冰凉而纤细的手，单膝跪了下来，语气郑重：“不过，从今天起，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有了这句誓约，织织心下豁然开朗，识海深处，那道禁锢着她梦灵的枷锁也跟着现出了一条明显的裂痕……
（此为番外，下回预告：荒村）
如陈乞所在的南门，其梦灵可穿行于各种梦境世界，专门诛伏那些喜好侵占普通人身体的黑噩，当他们的梦灵需要长时间离身时，身体会被泡进一种特殊的药水中，停止生息，不腐不坏，却依然是活着的。南门本家子弟出生时，会将一支金色凤尾羽箭纹在心口的位置，寓意为“归心似箭”，作为让梦灵们能准确回归身体的引路符；
又如酉方所在的雷门，族人善制丹炼符，术法诡谲，本家子弟修行天分极高，每隔百年便能出一两位可登天梯的仙缘者，且在俗世中势力滔天，信徒众多；
还有天生拥有探灵之眼的玉门，发动术法时能一眼看穿他人梦灵等阶，只是玉门除了这项异能之外没有其他防身手段，动乱纷争之下实难自保，族群日渐式微，最终只能依附于强大的雷门，成为雷门专属的“眼睛”。
而无论是南门、雷门，还是玉门，都比不上织织所在的引梦一族。
引梦族人可在梦中脱开时间桎梏，行至无影无形的时序之神前方，预见未来；也可编织无边大梦，于美梦之中徜徉，大梦一日，世上千年；更可用摄梦之术，惑人心智，夺人梦灵，以滋养自身识海，永生永世神魂不灭。
然而，当一些心术不正的族人为了登入仙门，做出各种违逆天道的恶事之后，世间便有了“引梦族余孽，人人得而诛之”的说法。
明明生来即有半神之力，却再也无缘得见天梯，随着时光流转，这一族人脉凋零，更是沦为了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
织织望着邮件中那些梦呓字符，回想起了跟着族人们颠沛流离的幼年时光，不禁一时失神……那天，外出乞讨的叔伯们久久未归，她实在饥饿，只能独自偷跑上街，吃路边面摊食客们剩下的残羹，结果被人贩子拐了。先是卖给农户做童养媳，结果没等她长大农户的儿子拿她去抵了赌债，赌坊将她转卖，去了大户人家做粗使丫鬟，笨手笨脚挨了不少打，又被卖到画舫里学艺……
可她一副营养不良的病弱样子，没几个达官贵人能看得上她，于是当雷门到世间大肆搜寻童男童女时，画舫老板将她交了过去。
观骨测岁之后，雷门发现她年纪不符，无法用于炼制“换运符”，躲过了一劫，可显然雷门并不打算就此放她离开。
从豆蔻到及笄，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她的一方天地却只是昏暗肮脏的石室，她成为毫无尊严的“试药人”，整日丹方符水，活得连牲口都不如。
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身为引梦一族的强大，也还不会使用那些与生俱来的术法，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是个每晚都会到访她梦境的金身少年。
少年在梦中向她展示了世间的种种美好，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瑰丽人间，连一粒微尘都仿佛闪耀着璀璨的光辉，让人充满了活下去的勇气。
少年说：等有一天我变得强大，于问道大会上崭露头角，一定会来救你出去的！
可惜，她被雷门豢养的一双“眼睛”看到了。
“引梦族余孽！”那个长须的白发老者，指尖颤抖着指向她，“鸦青色梦灵，还有如此之广阔的识海，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是么，那今日起你不必再试药了。”身穿紫袍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丹药瓶，一把将织织拎了起来，仿佛拎着一只将死的野猫。
“要带她去见家主吗？”老者说话时一直佝偻着背，也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卑躬屈膝的姿态。
“那是自然，将来少主登天之时，她可有大用处……”紫袍人嘴角边浮现一抹诡笑。
从这天起，织织离开了与老鼠为伴的石室，住进了布置华美的厢房，还多了一个老嬷伺候，只是这个老嬷生得虎背熊腰，一双手如铁钳般虬实，织织心里很清楚，这老嬷哪里是为了过来伺候她的生活起居，分明是雷门派来监视她的人啊。
阵法禁锢了她的房间，她的梦灵也被套上了“梦枷”，困顿不安，无法逃脱。
她离开族人的时候年岁尚幼，根本没接触过这种“梦枷”之术，更不会知道这术法其实并非雷门所创，而是施自于引梦族的高阶族人。
那些在世间活不下去的引梦族人，为了活命竟主动投往雷门，做祭品也好，惨遭炼化也罢，至少寂灭来临之前，他们还能过上一段锦衣玉食的安稳日子。
如今雷门已有百年未出现飞升之人了，雷门自然也不想浪费了这引梦族逆天的先天神力，于是资质平庸的引梦人被用于炼制特殊术符，却留下了一批愿意归服的高阶引梦人，随意驱使着他们做一些悖逆天道的事情。
戴上“梦枷”相当于锁住了梦灵，织织无法入梦，自然也没法再见到那个梦中的金身少年了。
她日日茶饭不思，弱不禁风的身子变得更加虚弱不堪，几次病危。
不过，负责监视她的老嬷可不会让她轻易死去，拿了雷门的仙丹补药一股脑给她灌了进去，吊着她的半条命，就这么要死不死地一天天苟活着。
微微泛黄的银杏叶子落了一窗台，织织躺在床上，两眼呆滞地望着窗外的云卷云舒，山色朝暮。
几乎每天，她的耳边都充斥着那个老嬷狠厉的抱怨与呵骂，直到一位周身萦绕着金色银杏叶的清俊少年远远走来，停在了她的房门外。
那少年经过窗前的时候与她对视了一眼，友好而温柔地朝她笑了笑。
随后她听到了少年和老嬷的交谈声。
“玉门的童长老说过，此女梦灵独特，是作为少主登天祭品的最佳人选，可若她一直这么病病殃殃的，怕是不行……”少年的声音也很温柔，像是寒凉秋日正午的暖阳。
从来都趾高气昂的老嬷此时终于低下了头，语气也恭敬了许多：“阿乞少爷，是老身无能，但老身真的尽力了，天天好吃好喝，祖宗似的供着她，谁知这死丫头，她就是一贱骨头呐，明明之前石室里都待过，那时也没见她有一点儿不爽快……”
“既然如此，你还是去石室那边伺候吧，不必再过来了。”少年目光锋利，却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啊……阿乞少爷，石室阴冷，又终年不见天日，您可怜可怜老身年岁大了，实在受不住那苦楚啊……不然，老身去西边马场打扫马厩，做做粗活，行吗？”老嬷膝盖微曲，双手合十，脸上再看不到平日里那副刻薄狂戾的模样了。
“这可是你说的，那你还不快些过去？”少年一手抵住了门框，给老嬷让出了半边门的位置，做了个“请”的动作。
老嬷似乎是被少年锐利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立刻干笑了两声，飞快地出门离开了。
绕过大片的银杏树林子，老嬷的神色又恢复到了往日的专横样子，她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低骂道：“不知从哪儿抱回来的杂种一个，若不是看在少主的面儿上，也配我叫一声‘少爷’？呸！”
房门缓缓闭合，老嬷也走远了，可站在房内的少年还是听到了那句充满恶意的低骂，只是他并未放在心上，耸耸肩，掀开了通往内屋的珠帘。
“你是织织吗？”少年将腰间的剑解下来靠在墙角，抱着双臂走到了少女的床边。
少年朝少女伸出了手，眉眼含笑自我介绍道：“我是陈乞。”
织织半躺着的身子转瞬间放松了下来，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将自己骨瘦如柴的手伸了过去。
手背是健康的肤色，没有突出的骨关节，指头修长，掌心有薄薄的茧，温温热热的……她的金身少年，来找她了。
“织织，是我不好，现在的我，依然不够强……”陈乞握住了那只冰凉而纤细的手，单膝跪了下来，语气郑重：“不过，从今天起，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有了这句誓约，织织心下豁然开朗，识海深处，那道禁锢着她梦灵的枷锁也跟着现出了一条明显的裂痕……
（此为番外，下回预告：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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