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断续的片段 » 第10节 消息

第10节 消息

    消息是很奇妙的东西,发送消息、探听消息,接收消息。得到消息的方式有很多种,道听途说,新闻报道,通信联系,可以主动获取,也可以被动接收,但无论什么方式,什么态度,都是消息。

    通讯是消息,音信也是消息,就像漫漫人海中的某个特殊人,消息也有特殊的消息。也许是想要的,也许是要得到的,也许能改变人的心绪,如好奇、感兴趣、厌恶、愉悦等。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是等待;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是牵挂;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这是关切;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这是惊喜;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这是忧思;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这是不得;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这是无望。

    就像特殊的人一样,对我来说,关于她的消息,都是特殊的,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打听她的消息,不是我已经放下,也不是已经不在意。我不打听,是因为我已经没有资格,也不想再去打扰,更不愿勾起她的烦忧。或许根本不能勾起她的烦忧,但我不确定,不确定肯定,也不确定否定,因为不确定,所以就有可能。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我很幸运,我住的地方也有梧桐,梧桐并不高大,也不挺拔,更不雄伟,反而有些贫弱,有些弯曲,还有些营养不良。即便如此,秋日的梧桐都一样红,跟其他的梧桐一样红。梧桐叶落,萧萧寒凉,梧桐秋雨,点点滴滴。

    今夜没有秋雨,今夜还有残月,秋风微凉,晓风残月。已过凌晨,残月已高,周围不再热闹,周围已经安静,不再有人声,人皆已入眠。人已入眠,我未入眠,我无法入眠,我披着单薄的外套,来到了梧桐树下。

    也许正是因为梧桐树不挺拔、不高大、有弯曲,所以枝条很密,叶子也很密。加上树在角落,月光暗淡,梧桐树下竟然偏僻幽静,像是被人遗忘,与世界隔离,被时光冻结。

    我不能入眠,是因为近两天的事情,我得到了她的消息。我虽然很早就已经预想到,我虽然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但仍旧会被打击,穿透心房的打击。

    毕业分离,各回归处,各奔东西,林鸟飞散。虽然她已不在这座城市,亦不在我的生活中,也不会在我的未来里,但她还在我的世界,我的心也是我的世界。不在这座城市的不只是她,还有我的室友兄弟,我们曾经在一个房间里度过了数年,我们曾经熟悉并且依赖彼此的呼吸。我们曾经共同呼吸,因为一个房间里,我们呼吸的空气,都曾在彼此的胸肺中过滤。

    我和室友兄弟的关系依然如旧,我们在信息里还是费尽心力挖苦调侃,我们的关系没有因为分离而变化,我们的关系没有因为不联系而结束。所幸,在这座城市里,我并没有失去所有的兄弟;不幸,我的兄弟,只有一个还在这座城市里。

    秋风已起,周末闲暇,相约出游,相约相聚。这座城市有一个公园,公园里有一条河,河边有一条石板大路,大路两旁有密集排列的梧桐林。秋日来,秋叶黄,河水静谧,一路黄金。所以这条路便以黄金为名,黄金大道,秋日金黄。

    我们相约在这里,在这里感受秋风的清凉,在这里偷度周末的闲暇,在这里体会相聚的欢乐,在这里品尝曾经的回忆。这里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木有林,还有未曾尽尝的美食。我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很多聚会都选择了这里,同学、室友、亲朋,还有她。我和她来过这里三次,虽不全是秋天,但每一次都很难让人忘记。我跟她单独来过,那是第一次,是秋日,我们骑着自行车,碾碎一路黄金。第二次是我的室友们相聚,有伴侣的都带上了伴侣。第三次来的时候,有她,有她的室友,还有她室友的伴侣。

    今天我们相聚,人不多,室友事前已经告诉有他的伴侣,还有他伴侣的同事。即使事先已经知道,但我还是吃了一惊,我之前并未见过室友的伴侣,室友告诉过我名字,却从未提起相关的渊源。我吃惊,是因为我有些不相信,不相信自己曾经的戏谑之言,竟然成了谶语。

    我和她的室友并不是都熟悉,她曾对我一一说起,却从未意识到会跟我的室友有关系。我虽然室友伴侣的姓名,也从未想过会跟她有关系,见面的时候我瞬间明白,原来室友的伴侣,竟然会是她的室友,是她的,我并不熟悉的室友。所以见面之时,气氛有些尴尬,尴尬并不严重,却依然挥之不去。室友的伴侣瞬间让我想起了她,想起了那些过去,美好的过去,也已经过去。我原以为即使来到这里,我能回忆起的,并不全是她,在这里还有更多关于同学和室友欢笑,但室友的伴侣让我只想起了她。

    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也许是想减轻一些我沉重的心情,在介绍室友伴侣的同事时,他用了一些古怪的语气。我明白室友的意思,也明白室友的好意,但是我不明白的是,室友明明知道我全部的心结,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做。更何况,室友的伴侣是她的室友,室友的伴侣应该也不十分愿意。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此处似江南,山水红波炊烟起,秋叶染红波,河水浮岁月,河水静谧,河水干净,落叶在河岸漂浮堆积,似要将水与两岸隔开,不忍尘土将水污浊。河里的水鸟,依旧好奇,依旧灵敏,探寻水底的世界,也探寻游人的心境。河水不远,是村庄,已不再是纯粹的农庄,山水美丽,农已不再是他们生存的依凭。此地如江南,我未入梦,我真实的走在水边路旁,我看到了炊烟,闻到了烟火,我不孤单,此地有故人,故人相聚。故人已在,欢声笑语,却不见离人,不与离人遇。

    室友和伴侣走在前面,欢声笑语,深深情谊,我和同来的另一位女性却是沉默,更无笑语。我不想自己看起来像心里一样沉重,一样阴暗,也不愿当面辜负室友的好意,我开始寻找话题。所以我问另外一位女性,她是否经常如此,甘为绿叶,常作灯泡。未回答之前,另一位女性朝我微笑,她的微笑就像秋日的太阳,有温度,也有灼热,能去除阴暗,却无法改变季节的规律,越灼热,只能让叶越快干枯。另一位女性无奈,说有过那么几次,又反问我是否一样。我很幸运,也很庆幸,我的笑充满了解脱之意,我说我比较幸运,这是第一次,并无经验,还需学习,还请指教。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秋日晴朗,空旷无云,云在何处,或东或西?宝马雕车香满路,油壁香车不再逢,车不是宝马雕车,也不是油壁香车,车是人力车,双人自行车。这里有路,道路宽敞,路面平整。这里有景,河谷水畔,秋叶黄金。这里有人,人为观景,人为冶情。这里有车,只有自行车,支架篷布,秋风迎面。人在景中欢笑,情在笑中增进,为景还是为情?

    我并没有发呆,只是回忆控制了我的心绪,心绪又控制了我的身体。我又想到过去,我已回到过去,我曾在同样的情景中,我的身旁是她,我的身旁有她。我看得出神,我的躯壳已经空虚,我的脚步停止,我的眼神静止。同游的另一位女性似乎察觉到了,我们走在后面,我的室友和他的伴侣走在前面,他们不可能发现。如梦初醒,醍醐灌顶,另一位女性的声音让我瞬间清醒,我从过去回到现在,我的回应尴尬而奇怪。

    我们选择林下简屋,屋子在林下,桌椅迎秋风。这里离河水不远不近,这里有规定,垃圾和废水都不能排到河里。林下简屋,烧烤自助,桌上有叶,秋风落叶。落叶并不能说明这里人少清静,也不能说明主人不曾打扫,我们来这里本就是为了秋景,落叶就是秋景。

    我和室友少有说悄悄话的机会,他不能再跟别人说悄悄话,他只能跟一个人说悄悄话,那个人就是他的伴侣。我吸烟,他们都不吸烟,虽然烧烤有烟,虽然烹饪也有烟,但我终究不好再添一种含有尼古丁的烟。所幸,不久之后,室友的伴侣和另一位女性起身离开,女性总是一起离开,我终于有了机会,去缓解习惯的僵硬,去满足胸肺的嗜瘾。

    室友看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神情,也看着我的眼睛。我不用再欢笑,也不用再说笑,我和室友太过熟悉,我不用在他面前隐藏自己,也隐藏不了。他想说话,他也叹息,他问我可不可以说一些沉重的事情。我笑,我苦笑,他会有什么沉重的事情,又会有什么事情比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他约我在这里相聚,更何况他的伴侣还是一位与她有关的人。我的沉重正是被他引起,他却还要跟我说沉重的事情。

    我反对,我抗议,我要兴师问罪,我和他这么熟悉,他却直到今天才让我见到他的伴侣。他解释,他狡辩,他说是为了我好,因为他伴侣和她的关系,他伴侣一定会让我想起过去的事情。我问他为什么会是今天,为什么会是现在,他既然一直不愿让我知道,为什么会是今天,会是现在。他沉思了片刻,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应该在约我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决定,现在却犹豫了。

    他的犹豫和他所说的沉重,让我有了一些压力,也许他真的会说一些非常严重的事情,我只能放下忧思,我要让自己做些心理准备。但在我认为自己准备好之后,他却问我最近有没有她的消息。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我和她的事,是他最先知道,我和她的事,他也几乎都知道,他明明知道我不只是最近没有她的消息,他为什么还要问这样的问题。我回答了没有之后,他再次犹豫了,实在让我无法猜测他要说什么。

    他告诉我,正是因为他伴侣和她是室友关系,她们室友间同样关系亲密,所以他一直都有她的消息,他一直不说,只是希望我能放下,不希望我一直陷在困境。我理解他的心情,我清楚他的好意,我知道他的好意,也让我终于猜到,他是要告诉关于她的消息,她最近的消息。可他如此犹豫,之前又说过沉重,也许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绝对会是苦难,当然也会是沉重打击。

    他说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也知道我一直不曾放弃,不闻不问,并不是不在意,只是如今,我必须放弃。因为上个星期,她来过这里,只是路过,又是路过,正是因为室友间的关系亲密,他的伴侣曾与她相聚。他并没有一次说清,我在等,等他说完,也等自己做好准备。非节非假,她为什么会路过这里,她路过这里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回家,也正因为非节非假,她为什么要回家,她为什么会回家?

    他终于说清,她并不是一个人路过这里,她带着一个人,一个男人,关系非凡,举止亲密,就是她的伴侣。我已经没有了思绪,我的神情恍惚,我的躯体已经完全空虚,我并没有回到过去,我甚至什么都想不起,想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自己在哪里。

    室友已经看出我已经完全不能自己,我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但是既然已经说了,就要说到底,所以他帮我分析,他替我分析。那时我和她虽然还是学生,但毕竟双方家庭都已知晓,但是一连几年,她从没特意带我回家,也没有特意邀请我去。而如今非节非假,她却带着一个男人回家,特意回家,而已路过这里还能与朋友相聚,自然是准备充分,一定是请的假还有富余,虽然她和朋友们并没有说清,但是可以确定,她这样重视,一定是婚前双方家庭的联系。

    我深吸了一口烟,烟已燃尽,我再抽出一支,我不知道是打火机出了故障,还是我的手已经不灵敏。我请他不要再说,我需要缓一缓,我知道这样的事情已经注定,但我终究还是不能控制自己。一支烟很长,可以贯穿人的所有思绪;一支烟很短,恍惚之间再次燃尽。他宽慰我,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放弃就是必须,既然是必须,又何必不舍,又何必还要争取。更何况我并没有去争取,我从不打听她的消息就是证明。

    宽慰是言语,宽慰都是别人说的言语,言语很容易,但言语一定有关心。他说今天并不只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个消息,他还告诉我并没有约其他的亲朋故友,只带了他的伴侣和他伴侣的同事,是希望我能放下过去,开启下一阶段的生活。人都要生活,都要面对生活,我不可能一直活在过去,既然过去尚未结束,何不尝试尽快将下一阶段开启,没有开启,就没有结束。

    我终于恢复了一些思考的能力,我的灵魂终于开始返回我的躯体。既然他的伴侣和她是室友,那么他伴侣的同事,也就是另一位女性,一定也知道我的过去,如此身份,未免尴尬。他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过去,了解过去往往是成为伴侣后的事情,既然另外一个女性已经知道,反而并不糟糕。他说的不糟糕是因为,他和伴侣的用意早就告诉了那位女性同事,既然那位女性已经知道了我的过去,但她仍旧来了,这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我没有再辩解,也没有再抗议,我希望放空自己,我甚至有些享受灵魂离开躯体的感觉,仿佛没有灵魂的躯体才是我,才是真正的我。只是他提醒我,他的伴侣和另一位女性已经回来了,我和他对面落座,他面对的方向,很远就能看到她们回来,我背对着,我看不见,也听不清。我说起烟,收起火机,也收起脸上沉重的心情。我强迫自己轻松,我强迫自己微笑,虽然我并不知道肉是不是笑了,但我能确定我的皮一定笑了。

    最终,因为室友和他伴侣的提议,我和另一位女性还是留了联系方式,每一种联系方式。

    我再次为自己点了一支烟,我坐在梧桐树下,也坐在梧桐叶上,感受秋日凌晨的清凉,也享受秋日凌晨的安静。我突然想起一个秘密,一个藏在书本里的秘密,这个秘密切隔断了页码。但无论我怎么想,都想不起那本书被我放在了哪里,我也不确定书是否已被我丢弃。丢弃了书,也就丢弃了秘密,被丢弃的秘密,是否还是我的秘密。

    也许是香烟的烟火气,惊扰了梧桐树上的原住民,水火无情,所以很多动物都怕火,也怕烟火气。鸟儿惊醒,鸟儿鸣叫,鸟儿呼东翅膀,鸟儿表示抗议。鸟儿能眠,我未入眠,我很无礼,还要将鸟儿惊醒。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鸟儿被我惊醒,鸟儿会不会恨我,会不会怪我,我不知道。秋夜风凉,枯枝已寒,这可梧桐上的鸟儿终有归宿,也终有栖枝。枝虽已寒,叶虽已枯,但寒枝未脱,叶未全落,可稍挡秋风,稍避寒雨,不至于在沙洲之中忍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