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断续的片段 » 第11节 说服

第11节 说服

    母亲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给我下过命令,死命令,我无从得知是什么命令,也无从得知全部的命令,我只能被迫接受,并且只能执行,执行自己所收到的、被母亲指示的命令的一部分。自从可以通过分析帮我规范行为后,母亲就没有再给我这样的死命令,我可以不接受,也可以不执行,但是我不能,因为那是母亲。

    忠孝节义,孝排第二;天地君亲师,亲只在君之后。现在的社会,不再有君,也不会再有君,所以也不应该再存在忠。以现在的理念去看,君只是国家和民族的代表,所以忠依旧存在。既然亲可以与天地国家并列,那我就不能拒绝母亲的命令,拒绝这个我看不清、好似并不难得命令,那就是五一回家。

    也许我也猜到了一些,母亲命令我回去,但并未说明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应该是有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什么事情会是我不愿意,而母亲又不得不让我做,或者希望我去做的事呢?

    这让我想到了我选择留在这座城市的原因,我留在这里,并没有远离,又何尝不是为了回去,更频繁的回去,更便捷的回去。有些责任,可以选择忽视,但责任不会消失,责任就在那里。这是我的责任,我生命被赋予时就已经存在的责任,只要我的生命还未消失,我的责任也就不会消失。

    关于春季的定义,是立春和立夏之间的那段时间,而立夏总在五一之后,五一假期便还是春天。更何况,我所在的地方虽然是南方,但有一些海拔高度,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里的春来得晚,也走的晚。春的白昼还未最长,我没有等待第二天,下班之后就已经出发。既然要回去,又何必等,既然要面对,躲避不是问题,躲避会伤了母亲的心。

    动车很快,高速很长,黄昏日落之时,我还在路上。随着太阳缓缓落下,世界的颜色也渐渐暗淡,无论鲜艳,还是多彩,都在慢慢褪色,当阳光暂时不存在,颜色也将不存在。没有阳光,不仅仅没有颜色,也没有生命,没有生命,也就没有爱。高速上车流不断,人来人往,我虽然坐在车上,却仍然有一种独立黄昏的孤独。

    也许是时间,山静谧,水悠悠,黄昏时分心自愁;也许是地点,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也许是风景,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孤独是一种偏向消极的情绪,我并不认为存在即合理,但是人应该孤独,应该学会孤独,也应该享受孤独。不明白孤独,如何明白欢乐;不能忍受寂寞,未免薄情,未免肤浅,未免过于自由洒脱。

    夕阳落下,灯火已起,近处的是车灯、路灯、隧道灯,远处的则是生活,也是烟火。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我并没有见到千帐灯,我见到的灯很少,很分散,有的在山腰间,有的在河谷旁。此时我对山的感觉和认知,都停留在隧道,因为有山,才会有隧道。我也并没有纳兰性德的思绪,因为我的故园有这样的声,也有这样的景,相对来说,一路途经之地,都是我的故园。

    我对父母有很多的不认可,也表达过很多的抗议,但是都没有任何效验,比如父亲总会到车站去接我,比如母亲总会等我吃饭。我已经不用再去车站,虽然车站并不只有离别,但终究会感伤,我有了自己的交通工具,属于我私人的物品。我到家时虽然夜还未深,但是夜也降临了很久,母亲制作的菜已凉,却还完整的摆在桌上,等待我到来后,晚餐才会开启。

    父亲说我不懂节约,也不会生活,午夜之后,高速不再收费,虽然费用不多,但生活总要生活。我一时间竟不能回答,片刻之后我想到了堂兄的笑话,我回答皇太后懿旨,不敢拖延。其实我是不愿去感受那份拥挤,我在市区就已经感受到了假期开启前的拥挤。

    楼顶似乎成了我想新是的地方,尤其是夜晚,我在夜晚的楼顶想心事,思考心事,分析心事,也享受心事。楼顶有花,春兰早谢,茶花正浓,茶花并没有浓厚的香味,但是颜色更艳,花体更大,花蜜更浓。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月仍有,月已缺,月虽已缺,蟾宫仍可见。七夕尚远,鹊桥不见,两地一年,牛郎织女不变。我在说服自己,我猜到了一些母亲的心事,晚餐之时目前已有些许透露,但说服是一件很难的事,说服别人很难,说服自己更难。

    有朋友曾说我没有信仰,也许并没有说错,对大义之事,我坚信自己不会逾越,我也同样去爱,去忠诚,但好像并没有成为我的信仰,或者说是全部的信仰。也许我对信仰理解过于浅薄,我在初识相知之后,我感觉自己找到了信仰,她就是我的信仰,关于爱的信仰。

    什么是爱?我想不明白。更加奇怪的是,我爱的是她,还是我心里的她,她是真实的,我心里的她却是虚幻的,真实的她很远,虚幻的她很近。又或者说,我爱的其实已经不是她,早就不是她,既然我爱的是我心里的她,而我心里的她是我的心虚幻出来的,那么我爱的是不是只是我的心,或者说是一种习惯,像吸烟一样成了瘾的习惯?

    断章取义的说,纳兰性德没有说错,一生一代一双人。人不是单纯的个体,人是群体中的个体,人的繁衍也不是单独的,而是一个两人组成的群体,也就是家庭。单体的人很少,双体的人才是注定,因为双体才能完成人作为生命最原始的使命。双体看起来很简单,说起来也很容易,但双体不是两个个体的随机组合,其中有性别的限制,还有比性别更深层的,也更复杂的限制,而爱也只是限制中的一部分。

    我用这个理由试图说服自己,既然她已不可能和我组合成为双体,我还有我的责任和最原始的使命,更何况人注定是双体,一生一代一双人,那我就不得不放弃,只有放弃,我才能完成自己的责任和使命,我的生命才会有意义。

    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母亲在找我,而且一定能够找到,我不能让母亲伤心,也不能让母亲担忧,我需要放松自己。母亲看到我的时候,我在拔草,花总有草,拔不完的草。为了表示轻松,也为了让母亲稍稍安心,我调侃母亲,说母亲的茶花看起来叶子稀疏,但花却开得又大又红。母亲却并没有说花,而是抱怨,抱怨我下午说要回来,床单被褥都没有套好,要拉我去帮忙。我没脱外套躺在床上的时候,母亲并没有离去,而是在我床边坐下。我猜到了母亲要把事情全部说清,所以我向母亲请示全部的命令。

    我的脾气从小都不太好,古怪顽皮,不能自己的时候,无论老师长辈,我都会出言不逊。所以母亲有些担心,但我让我去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我又会犯驴脾气。所以母亲把大妈抬了出来,也就是我大伯的妻子,我堂哥的母亲,也几乎等于是我的母亲。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小驴,所以母亲已经不再担心我会对大妈发脾气,我虽然仍可能对母亲发脾气,但是对大妈不会,大妈虽然几乎等于是我的母亲,但几乎等于并不是。人总是容易把自己的坏脾气展示给最亲的人,却又容易把温情展示给外人。

    母亲说大妈相中了一个女孩,本县而且就在县城附近,工作也在县城,大妈认识那女孩的父母,只是担心我不同意,还没有正式约定见面的时间。我说我已经猜到了,既然我已经答应回来,为什么会不同意见面?母亲说是担心我会发脾气,我的臭脾气,大妈很清楚,谁也不敢惹。我对母亲的担心表示肯定,并且还佐证说我我既然敢跟母亲发脾气,更何况是大妈,结果我得到了母亲的一个巴掌。

    母亲向我解释,如果全部说清,我可能不会回来,如果我同意见面,那么就让大妈再去帮忙联系,确定见面时间。我很无奈,我虽然不愿意,回来之前我也已经猜到,但是我已经回来了。如果我不同意,不仅伤了母亲的心,也辜负了大妈的好意,母亲的心可以伤,从我出生起就一直被伤,但是不能牵强莽撞无理的辜负大妈的好意。我只能回答母亲,既然是命令,我就没有讨价的余地,更何况是两个皇太后一起下的命令。我又得到了一个巴掌,母亲似乎还想说一些事,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明说。

    意见或建议可以同意,但是命令却只能执行,我不是军人,我可以执行命令,但是不能保证完成任务,更何况这样的任务,谁又能保证完成?所以母亲担心,我虽然执行任务,但是也可以敷衍的去执行。

    我躺在床上,我很疲倦,不只是身体的疲倦,我想了很多,但又完全不记得自己想了什么。我只记得虽然疲倦,但是却一直没有入睡,很久很久,以至于第二天我的生物钟都罢了工,我醒来时已经是十点以后。

    母亲并没有去店里,因为家里还有其他人的声音,我没有猜测会是什么客人,因为我听出了声音,大妈不是客人,大妈是家人。母亲果然还是担心,所以请大妈来做说客,有些话母亲不好明说,但是大妈却可以直截了当。直截了当的话最真实,真实的话往往比较有说服力,母亲希望大妈能够说服我。

    我下楼的时候,大妈和母亲都在厨房,见到我之后,大妈却直接拉起我的手,一直到沙发上。大妈的手很暖,笑容也很暖,这种温暖就像母亲,就是母亲。所以每次见到大妈,我都是撒娇中带这些顽皮的表情,也许这种表情更能让长辈疼惜,所以我总是最被疼爱的那一个。

    大妈并不寒暄,大妈开门见山,第一句仍是问我同不同意昨晚母亲跟我说的事情。我愕然,我不想说同意,因为我不愿意,看来母亲把担心告诉了大妈。我依旧用回答母亲的话回答,大妈好像并不满意我的回答,还骂我用皇太后的称呼。我把头靠在大妈肩上,我懂撒娇,我还能撒娇,我还未成家,我还可以是个孩子。然后向大妈解释,这个称呼不是我说的,是从堂兄那里学来的,大妈无奈,只能骂堂兄不教我好的东西。

    大妈推开了我,很庄重的跟我说,既然我没有意见,她负责去联系,让我和那女孩见一面。为了减轻压力,先让我和那女孩单独见面,后面的事看情况再说。我不愿意,我又意见,但我不能说,我只能执行,我只能说行。大妈说那女孩人很好,勤劳、善良、孝顺,家庭情况也不算差,咱们家也能配得上。我笑了,似乎在长辈看来,人和家庭是最重要的,而勤劳、善良、孝顺在人情况方面又是最重要的。

    见我有些嬉笑,不够沉稳庄重,大妈的表情反而沉重起来,便直接跟我说了关于她的事情。从大妈的言语中我才知道,母亲过年时见到了她,在县里的大市场,除了她还有她的母亲,以及一个母亲不认识的不说方言的男生。不说方言,也就不会是她的兄弟,而普通关系的人又怎么会一起买年货。母亲没有告诉我这些事情,我知道母亲的用心,我早已习惯这个事实,但仍然会影响心绪。

    我还有生活,她已经有了生活,我又何必还要这样,我的这种情感畸形,最终都是要舍弃的。这是大妈的话,平白真实,直截了当,直插人心。大妈还说,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以往老人们的婚姻,很多都没有感情,但成家后就有了感情,分不开、拆不散的感情。

    大妈的话让我想到了替代关系,人的心是空虚的,人的心不是瓶子,只有把东西装进去后,瓶子里的水才会溢出,最终流失干净。也就像我那位室友说的一样,不开始新的阶段,又怎能结束旧的。

    也许之前大妈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工作,所以见面的邀请比较顺利,时间就在第二天,在县城的公园。我有那女孩的联系方式,是大妈给我的;我也有那女孩的照片,也是大妈发我的。普通的生活照,没有精心修饰,普通的人,普通的着装,普通的脸。那女孩的容貌并不会让人眼前一亮,但给人的感觉很好。人总喜欢对比,而这种心里的对比又总有主观性,那女孩的照片,似乎并不难勾动我的心,似乎只有她才有这种魔力。

    公园不大,公园临着河,公园里有特色的建筑,在那特色的鼓楼下的长椅,就是约定好见面的地方。出门前,母亲还骂我穿着随意,精神不济。是的,我又失眠了,而且,我好像根本不知道怎么打理自己。我提前到达,我在等待,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的社交能力并不强,但并不紧张,因为我昨晚从没有去幻想,我还是记不起昨晚失眠时在想什么,但我能确定与今天的约会无关。

    那女孩并没有迟到,也提前来了,只不过我更提前。是有人送那女孩来的,那女孩下车之后,车便走了,我甚至看不清驾驶人的年龄,包括男女。那女孩当然也有我的照片,同样普通的没有经过修饰的照片,我看见那女孩朝鼓楼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就走了过来。

    约会,是陌生人之间的约会;寒暄,是陌生人之间的寒暄。我很感谢那女孩能来,来了我的任务才能开始,开始之后才能结束。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查阅学习过别人的经验,我不知道流程,也根本不会设计流程。我和那女孩从鼓楼走到河边,然后一直沿着河堤走。大妈的判断很正确,那女孩确实很好,能让人感觉到很舒适,所以没走多远,我就没有了陌生尴尬的感觉。

    我和那女孩并排着一起走,我们靠得并不太近,我们的衣服和手臂并不会挨到一起,我曾请求帮那女孩拎包,但被拒绝了。我们像合作约定一样相互传达各自的情况和信息,相互探视,相互了解。那女孩很阳光,比我阳光,落落大方,从一见面就没有感觉到紧张。在交谈中熟悉之后,我的话也开始真实直白,我说那女孩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那女孩朝我笑了一下,说是装的,又反问我为什么不紧张。我只能回答是第一次,至于为什么不紧张,我不敢说,也不必说。

    流程很简单,那个女孩也同意,我们在这里走一走,聊一聊,然后吃个晚饭,时间最好久一点,回去都能稍微抚慰那些牵挂的心。我对食物的欲望更多是满足身体的要求,而不是满足舌头的要求,所以吃饭的地点是堂兄推荐的,就连菜品也是堂兄推荐的。吃饭的地方离公园并不远,所以我们在公园聊了很久,走一走,坐一坐。

    河水被一座座小水坝拦截,虽然水深一些、平静一些,却也被切割成一节节。河边有堤,堤上有树,树下有椅,我们坐在长椅上,依旧没有靠太近。西边有山,山顶有夕阳,夕阳染红了山,也染红了我们的脸颊。河里有山,有夕阳,也有晚霞。河里的景象都在我们眼里,整节河都在我们眼里,所以我们的眼睛清澈而美丽。

    菜品并不丰富,也没有激烈味道的特色,干净、清淡、简单,我并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失礼,算不算不够诚意,但至少,食材新鲜,我们吃不完,也不会剩下太多。只有饮料,只有茶水,没有酒,当我说出我并不喝酒的时候,那女孩好像不相信,好像很好奇。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理由,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回答,至于那女孩所问的吸烟的问题,我同样没有办法回答。虽然吸烟的问题我确实知道,但我只能回答自己,不能回答任何人,只有一个人除外。

    五一距离毕业季已经不远,我似乎可以四舍五入为自己已经毕业了三年,当那女孩问我为什么还没有找到伴侣时,我其实有很认真的去思考这个问题,我不想欺骗,也不想说实话,我只能回答没有找。我想那女孩一定能听懂我的回答,不是假话,也不是全部的实话。

    餐厅不小,却并不吵闹,优美又不伤感的音乐一直不停。我们的座位在窗边,看着夜幕降临,看着华灯初上,不知道是美丽,还是不美丽。用完晚餐之后,天空已经全部黑暗,能照亮地面的灯光,却照不亮天空。我不能不送那女孩回去,这是一个男性的职责,甚至被认为是男性的天职,我并没有考虑这些,我考虑的更多是回去如何交待。我对县城周围并不熟悉,大妈和母亲也只是告诉了我女孩的地址,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在哪个方向。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注定,那女孩回家的路,竟然要经过她家附近。夜里本来就不好辨认方向,我到了她家附近才反应过来。她家离路并不远,目光可以顺着她家门前的路,一直看到她家。整个帮我都不曾紧张,但路过时却紧张了。

    那女孩果然很好,很细心,我本故作镇定,却还是被发现了。那女孩问我为什么在那里会紧张,我不能回答,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连自己都不能回答,又怎么能回答别人。我只能掩饰,只能不承认。那女孩也不再问,这样细心、能察觉他人心思的女孩,当然也知道有些事不能追问。

    我并没有进那女孩家,我在门前停下,那女孩表述谢意。车有灯光,那女孩说话有声音,但是房子里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就像我还不能进去。我看着那女孩走进家门,然后掉头回家。归程不远,二十分钟路程不能算远,却也不近。我似乎并不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有好的归宿,不该是我,也不能是我,不能是我这样一个情感畸形的人。

    我在她家的路口停下,我并不担心会被发现,夜晚是黑暗,车窗也能隔绝一些光明,虽然我依然很紧张。我顺着那条路看进去,我清楚的看见她家灯火通明,却看不见任何我想看到的身影。

    我应该说服自己,我必须说服自己,我看到她家门前停着一辆车,一辆挂着外地车牌的车,简称正是她工作的地方。可是,她不会开车,她对车辆一类的机械一直都没有天赋,那么开车的人会是谁呢?

    我还未进家门,大妈的电话就已经过来了,我想母亲应该更着急,但是由大妈来问更恰当一些。我的言语并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我只能回答那女孩对我并不反感。这也不是假话,这也不是全部的实话。

    我执行了命令,却没有完成任务,但是,这次的任务虽然还没有结果,如果真的失败,那我还会有更多的任务,要接受更多的命令。在我说服自己之前,我恐怕无法完成任务。

    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说服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