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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回忆

    “让这位姑娘坐。”是个不同男人的声音,这声音竟然有些像师父,这,我真想解下布条来瞧瞧他长什么样子,然而把我摁到座位上的人却在我耳边说了句“不能看问你话的这个人”。

    “星夜请姑娘来,是有事要问姑娘,多有叨扰,姑娘要不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这大可不必,大人您有什么话快问吧。”

    “请教姑娘芳名?”他温和的说。

    “苏砚雨。”官府重地,我还是不说我自己随口编的那个花名比较好。

    “哪里人?多大年纪?何故流落此地?”

    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落凡司君给我造的那户籍,我背的熟极了,很从容道:“平江府临县人,今年呃一十六岁,因家中嫂嫂不能容我,便想着独自来这京华城谋个差事。”

    “那你说说今天晚上的事。”

    “今日我准备就寝,突然有个蒙着脸的黑衣人闯进来,我还没来得及呼救,他便拿布条塞住了我的嘴,后来我险些被杀,听得仿佛有人搜屋子,心想或许能获救,便砸了个花瓶。几位大理寺的大人进来前,那黑衣人跳窗逃走了,然后我就被这般带到这里来了。”我实话实说。

    “姑娘的意思是,自己并不认识那黑衣人?”他又很温和的问。

    “当然不认识了。”我很真诚的解释,因为我觉得这位大人仿佛是能相信我的。

    “那你为何帮他拿药疗伤啊?”他依然很温和。

    “那是因为我觉得当时四下没人,若是我反抗呼救,可能会把隔壁的姑娘们招过来,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倒不如先顺着他的意思,帮他找药。或许他可能自己就离开了。”

    “那依照姑娘所言,他用了姑娘的药,却并未有放了姑娘的打算,依然想药姑娘的命,姑娘为何此时还不呼救?”

    “此时呼救,能来救我的不一样是住在我隔壁的姐姐姐妹吗?她们与我一样,净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岂是他的对手?”

    “可若是官府的人没到,姑娘岂不就香消玉殒了?”他又温和的问我。

    我轻轻一笑,道:“这人固有一死,但我不能为了自己求生的欲望便这般枉顾他人吧。他已受伤,流落至此无非是看着这揽花阁热闹,自己进来无声无息的疗伤罢了,他疗完了伤,最多把看见过他的我杀了,实在没有大开杀戒的必要,故我想,若他真动手了,也不会危及揽花阁里其他人。”

    一阵沉默,他忽然笑着道:“姑娘真是好胆识,且姑娘也是真纯善。”

    “大人谬赞,我想任何人处在我那个情境下,皆会如此选择吧。”

    “这可不是,我那几个抓你来的下属,就并没有这份魄力,他们觉得是你与那刺客是一伙的。”

    我哑然失笑,道:“我若与他是一伙的,干什么要砸那花瓶把他们吸引过来呢?且我这脖子上,还留着那无耻狂徒的刀印子呢。”

    “这次的确是我的下属考虑不周,唐突了姑娘。我向姑娘道歉。姑娘你在揽花阁做什么呢?”

    “我是个弹琵琶的清倌。”

    “你会弹琵琶吗?”

    我听见这个问题,突然想起师父,琵琶是我背着师父偷偷学的,故师父寿宴,我献艺的时候,师父也是这般戏谑温和的问我:“你会弹琵琶吗?”

    思念忽然就冲破了我心里的那道防线,我含着泪点了点头。

    “那你就弹一曲吧。”

    这大理寺懂事的小吏便为我寻来一把琵琶,我起身接过来,又坐好,开始弹奏了起来。一曲罢,我淡淡道:“技艺不精,恐污了大人清听。”

    他边拍手边笑着到:“姑娘,你这曲子开始的时候很轻软,似有似无,就像小鹿很悠闲的一口一口啜饮溪水一样,后来乐曲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快,但是并不是很急躁,就像是小鹿们喝完了水在一起追逐嬉戏,后来乐曲又慢慢柔和下来,那感觉就像是小鹿们玩累了,夜幕也降临了,它们看着浩渺的夜空慢慢闭上了美丽的眼睛。明明结尾处的旋律和开头的时候是一样的,可是你又做主让这乐曲轻柔下来,仿佛小鹿们已经睡了似的。轻柔流畅,浑然天成。实在是妙哉。”

    这话,当年师父也是这般说的,我呆住了,此刻我对师父的思念仿若一只小兽,在噬咬着我的心。我更好奇这位大人是个什么人物了。

    “姑娘这曲子,听着新鲜。倒好像头一次听这样的韵律。”

    “这曲子,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编的。”

    “哦,姑娘给这曲子起名字了吗?若还没取名字,不如就叫《鹿饮溪》甚好。”

    “《鹿饮溪》?好,这曲子就是叫《鹿饮溪》。”我轻轻的说。

    “来人,给这位姑娘赏赐。”他对周围的小吏如是说,又对我开口道:“姑娘,这些银子不多,你不要嫌弃才是。”

    “罢了,大人,人常言道‘千金易得,知音难寻’,大人既然知我这曲子的意思,又何必再用金银这些俗物呢?”

    “姑娘琵琶技艺精妙,故而姑娘这一句知音让我分外惊喜。这样,日后我得了空,常去姑娘的那里听曲子吧。”他还是那般温和。

    我终于忍不住了,问到:“大人可否容我造次,一览大人真容?”

    “放肆,我们大人的容颜,岂是你这等人配看的!”

    “岑曾不得无礼,姑娘不收我银子,只这个要求,我有何不许呢?”

    于是我迫不及待的摘下蒙在眼睛上的布条。

    我和他同时呆住了。

    眼前人很随意的歪坐在桌子前的台阶上,仿佛微微的笑着,他的眉眼真的太像师父了,还有他的神情,他的体态。我其实也许久没有见过师父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可是他给我的感觉,仿佛他就是师父收敛了仙气,坐在我面前。突然我脑海里很多温暖的记忆复苏了,带着不可抗拒的洪流要从我的眼睛里涌出来,我差点冲上去趴在他的怀里,将这些天受的委屈好好与他讲一讲。

    “姑娘,你能看一眼我们大人便罢了,不得靠近。”

    听见那带我进来的官兵如是说,我才发觉我竟然不自觉想着他走了几步,哦,或许是我想多了。不论是天境里高高在上的六气御人,还是这凡尘之中坐着的大理寺卿,都不是我所能攀附的。

    然而我还是不自量力的问道:“大人,你方才说喜欢听我弹琵琶,你真的会去吗?”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这位大理寺卿看起来如此的美好,岂会涉足揽花阁这样的风月场所?我为了追寻一缕有关师父的温度,怕是要被这些凡人耻笑了。

    “你放心,我会的。你最多等我五日,待我清闲下来,好吗?”他很温柔的回。

    那日我问他能不能陪我再去一次星海,他亦是这般回复:“你放心,我会的。你最多等我五日,待我清闲下来,好吗?”

    我真的好想问他,他是不是师父?他是不是知道我此番历凡劫,所以才陪我走一趟这纷纷扰扰的人世间?他真的不记得我?为什么不再像从前那般轻轻的抱着我,抚慰我受的委屈呢?

    “姑娘,您今日已经够造次了,怎么还不走?”那官兵有些不耐烦,又有些轻蔑,在凡人眼中,我不过是个借机攀附权贵的乐人罢了。师父,从前我练功不好,你都不舍得让人说我一句笨,如今这凡人这般想我,你竟不气恼吗?

    “岑曾,不得无礼。”他开口道,然后又很温和的问我:“砚雨姑娘是还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大人像是我的一位故人罢了。”

    那叫岑曾的官兵忽然如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大声呵斥我道:“小小青楼乐人,竟敢如此放肆!”

    “岑曾!”他这次的声音里有些愠怒,那位叫岑曾的官兵便噤了声敛了气焰。

    “其实我看姑娘亦觉得亲切。”他又这般对我说,甚至还站了起来,冲我走了几步。

    我迎上去,啊,你再好好看看,难道只是觉得亲切吗?

    看着他眼睛里令我熟悉又陌生的温柔,终于还是我的理智站了上风,于是我福了福身道:“那我等着给大人弹琵琶。”

    “好,夜来风凉,你披一件衣裳再走吧。”他注视着我,轻轻的说。

    “多谢大人美意,不过人言‘春捂秋冻’,眼下是秋凉之际,凉一些也无妨。”此刻我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因为我听见心里的情绪在冲击堤坝的声音,我想回属于我的地方里,再收拾这如麻的心绪。

    我后退三步,转过身离开,岑曾过来欲送我回去,我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竟然对上了他温和清澈的眼睛,他冲我点点头,我迅速的把身转回来,而眼泪早已经肆意在我脸上流淌。

    “姑娘,见到我们大人就这么激动吗?”岑曾冷冷的问。

    我点点头,岑曾好像又问了我一句什么,我依然是点点头,后来好像岑曾便没再说话。我看着车帘外夜色下的往后走着的路,一步,两步,偶尔有寒鸦啼叫,一声,两声。后来竟然不知怎么,我就回了揽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