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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帆楼

    第二日我还是到绣房去,绣房里的时光好像流淌的越来越慢似的,好不容易捱到了傍晚,我们一起又回了揽花阁。

    今日的林穆着了一身简单的袍子,早早在我房间里边喝茶边等我。

    “你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我笑着问。

    “今日我忙完了公事,便想着来见雨儿了。”他亦笑着答。

    我还是会脸红,赶紧转移话题道:“我还给你弹琴?”

    “雨儿,你每日做绣工,晚上再弹那么久的琴,你的手如何受得住?不如今天我们出去走走?”林穆温和的提议到。

    这称呼,师父从前也是这般称呼我的,也是在某一天我们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就这般叫我,林穆那么像师父,所以他这般称呼我,我竟然有一种师父在的感觉,于是便欣然接受了。

    “也好啊,我还没怎么在这京华城里逛过呢。”

    “那雨儿每日都忙什么?”

    “自然是绣房和这里来回跑,我总得谋个生计不是?”

    林穆被逗得哈哈大笑,他与我坐在房间里饮了一盏茶,便拉着我的手腕将我带到了街上。岑曾悄悄的跟在我们后面不远处。

    傍晚时的京华城已经为入夜的狂欢做准备了,我听环娘给我说过,从前这市是不准在晚上开的,可是本朝不知怎么回事,官家允许这些商贩在晚上也可卖东西,还有好些酒楼也可在晚上营业,这京华城的夜晚也就热闹非凡。

    我与林穆并肩走在街道边,今日风不大,那些摊位上的旗子只微微卷起,卖饮子的,卖些小首饰的,不过我还是被那个卖糖画的吸引了目光。

    那卖糖画的人仿佛也并不在意有没有人买,就兀自认真的拿着勺子铲子,用热热的糖,画花,画鸟,画猫儿狗儿,据说这卖糖画的祖师爷是唐朝的大诗人陈子昂,就是那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大诗人陈子昂,那大诗人也是如这画糖商贩一般吗?

    “雨儿喜欢蝴蝶吗?”林穆问我。

    我看那糖画入迷,便点了点头,于是林穆又拉着我的手腕,将我领到那糖画摊位前。林穆却仿佛很生疏的拿了几个铜钱出来,礼貌的递给那摊主,才又道:“给这位姑娘画个蝴蝶吧。”

    “这,这我多不好意思。”我已经不习惯突然接受这样的好意了。

    “一个糖画而已,也不是什么极其名贵的东西。”

    那位糖画师傅仿佛没听见我和林穆的对话一般,又沉稳的新舀了一勺糖,很认真的画起了蝴蝶。

    “我连用画笔,都没有这样的技术的。”

    “哦?这世上还有雨儿不擅长的东西?”林穆装作很吃惊的样子。

    我笑着说:“那当然了,这丹青技艺,我跟好几位擅长丹青的人请教,都不得要领。”从前师父画画是极好的,师父画的山水自成一派,既能嗅到隐隐的人间烟火气,又有别样的高远意境。从前师父想把这得意的技术传授给我,然而我始终不得要领,师父又去找司雨神君的师父知北游人教我画花鸟,我亦不得要领。还被司雨神君嘲笑了一番,师父为此还和知北游人小小的恼了一顿,说知北游人不该让他徒弟笑我。

    想起这些往事,我竟觉得那学不会的丹青也是这般美好。

    “雨儿你想什么呢?你的糖蝴蝶好了。”

    我接过来道:“多谢。”

    而后便迫不及待的把这糖做的蝴蝶放到嘴里,含了一口,我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失望的,这糖画并没有比寻常的红糖或者饴糖好吃多少,左不过就是图看人家画画的那一个乐趣罢了。

    “据我所知,今日帆楼要上新的点心果子,咱们去尝尝?”林穆还是温和的问。

    我嘎吱嘎吱的嚼着这糖化成的蝴蝶,一边点了点头。罢了,这人情就先欠下,待回去告诉落凡司君一声,让帮他消灾除祸好了。

    林穆得了我的同意,很开心的样子。

    “哎,这位相公,你不给你家娘子瞧瞧这新来的手链吗?这可是上好的红玛瑙,您家小娘子这般白净,戴着一定是极其好看的。”一位卖首饰的妇人在我和林穆路过时,这般对林穆说。

    这时我才注意到,今日我穿了一件鹅黄色的交领短衫,下面着一件豆绿色的襦裙,外面套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林穆今日一袭月白色长袍,却也在腰间配了一块黄色玉佩,这玉佩上的流苏恰好也是绿色。虽然我们没提前商量过,但是今日我们俩的装束看起来竟然还有些搭配。

    我不等林穆说话,慌忙解释道:“这位老板娘您误会了,我与这位公子的关系并非如您想象的那般。”

    林穆本来微笑的眼睛里好像有些失望,不过他又微笑着道:“但是这红玛瑙的手链还是极好看的。”

    “那您不妨买下来,等着送给您家的娘子。”我平静的建议道。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事情是,林穆当真出钱买下了那手链。看来月季姐姐说的没错,这些来揽花阁寻开心的男子,多半家里是有妻室的,不过是来这里尝尝新鲜。看来林穆也是如此,对我并无真心,想到这里我竟然莫名有些心酸,这心酸吓了我一跳,我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既然他无情,只是把我当个朋友,那我与他相处倒是可以坦然一些。

    他小心翼翼的收好那手链,而后才又继续跟我肩并肩的走着。

    到了帆楼,岑曾忽然不知道从那里闪出来,和前来接待我们的堂倌说了些什么,那堂倌便千恩万谢的点了点头,复又引着我们往楼上去。

    这帆楼共三层,一层多是些寻常百姓,这里也不设什么雅间,人们边吃边喝酒,喧闹的很。再往二楼上走,这里有画帘隔出来的一个一个小小的空间,若是说话,隔壁的桌子倒是也能听到,但是我认为这二楼的妙处,便是在这小帘子似隔非隔的朦胧之美。我们要去的正是三楼,三楼才是一个又一个的雅间,那堂倌一路道小心,又一路将我们引进房间内。

    其实这雅间也不算大,桌子正设在窗子边。我听环娘跟我讲过,这帆楼乃是京华城中最好的酒楼了,且这帆楼之所以得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坐在帆楼三层,正可以看见秀湖里的孤帆远影。

    林穆与我对面而坐,我道了谢,我往窗子外面看,果然可见那秀湖仿佛无穷无尽一般,那湖水映着星子和月亮的光,仿佛是一块蝶豆花糕点上面撒着糖霜。

    “你还不问我吗?”林穆忽然问我。

    “啊?问你什么?”我从秀湖上把目光收回来,看着林穆。

    “你不问我那手链给谁买的吗?”

    “自然是你娘子了。”

    “也对吧,我是给未来的娘子买的。”他笑着看着我。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等等,这手链不会是他给我准备的吧?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诧异,于是很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是,雨儿,我和这手链一起等着你。”

    我赶紧喝了口茶压压惊,道:“你可别等我,大人啊,你还是看见个好姑娘就娶了吧。”本仙还等着做神仙去呢,你等本仙,你可等不起。这后半句当然不能说。

    可是他仿佛能听见我没说的那半句话似的,他还是很郑重的说:“等不起,也要等,哪怕是一辈子都在等呢?也好过凑合。”

    林穆的这句话倒是当真让本仙觉得感动不已,可是问题是,林穆为何对我非要这般情根深种?

    “大人,恕我问一句,为什么非等我?”

    “是啊,我也想问,为什么非是你。雨儿,我初次见你,便觉得亲切,此后同你在一起,我总觉得安静,幸福。或许因为我,我第一次见你,就注定了要喜欢你吧。”

    林穆这一番表白搞得本仙猝不及防,其实本仙瞧见他也觉得挺亲切。此时房间里的气氛格外的安静,偶尔有几丝秋天爽朗的风吹进来,我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两位客官,可以上菜了吗?”

    “可以。”林穆回。

    于是门外的堂倌推门进来,给我们桌子上摆好碗箸,又摆好杯盏,而后才将托盘上的酒放好。“客官,您的菜正做着呢,这酒是本店酿的特色果酒。里头加了覆盆子,正是透着玛瑙那般的红呢。”

    这,这怎么一天这么多玛瑙等着本仙?

    “哦,那我们更要好好尝尝了。”林穆笑着说。

    那堂倌送完了酒,道了声慢用便很识趣的退出去了,

    林穆拿起酒壶倒酒,红玛瑙色的酒撞进素色的瓷酒杯里,浓淡之间,却也不失清丽之感。

    林穆把酒杯放在我面前,然后淡淡的说:“雨儿,我同你说这些,就是表明我的心迹,因为我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我来活这一辈子,仿佛就是为了等你出现,然后喜欢你的。也许你看我一把年纪了,说这话太轻浮了,但是这确实是我的想法,我不着急等你回答,甚至也不是要你非嫁给我。若是你心里有了可心的人,你嫁给他,那我便做你的亲人,你的后盾。”

    我端起酒杯,饮下了这被带着甜味的酒酿,我感觉我仿佛看见师父关室门前那棵桃花树,正在灼灼其华。

    “大人,我,我很感谢你喜欢我。但是我,我也知道,若是这执念上来,确实硬劝你放弃也不容易,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边等我的同时,边注意身边的女子,边等边找,或许于你来说才更好一些。”我听到我的气息都不稳了。

    “雨儿,你知道,为什么放不下执念吗?”

    我无言。

    林穆道:“其实是因为,不愿放下。”

    我依然无言,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雨儿,你可有喜欢的人?”

    “有没有喜欢的人,我不清楚,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感觉我自己越发认不清自己的心意了。但是倒是有个人说想娶我。”我实话实说。

    “那你答应他了吗?”林穆很着急的问我。

    “这,自然没有。”

    林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才道:“我也觉得我猛然这么说太唐突了,若是雨儿此刻心里还没决断,那不妨先这般同我相处?”

    “也好。”

    “那雨儿,你以后可以叫我阿穆。”

    “嗯,阿穆大人。”

    堂倌又进来,给我们把菜和一些点心果子一起送上来,这是阿穆的要求,大概是他不希望这堂倌总是进来吧。

    其实我不光从观尘镜里学人家绣娘刺绣,也偷学过不少厨娘做菜的本事。我和师父第一次下凡吃饭,我便深深的折服于人们对于简单食材加工的艺术。

    “雨儿饿了吧,快尝尝,这帆楼的羊肉菜,都十分不错。”

    我点点头,然后夹了一块炙羊肉,这块肉正是二指宽度,放在嘴里刚刚合适,最妙的是这块羊肉选的肥瘦相间,那肥肉的皮儿看起来脆极,里面的油似包不住了一般,那瘦肉看起来焦香四溢。我迫不及待的把这块炙羊肉放进嘴里,那脆皮儿碰见牙齿便碎了,里面的羊油飞溅出来,包裹着没化掉的瘦肉,瘦肉上浸的调料似乎多些,如今再加上这羊油的滋润,咸鲜可口,妙不可言。

    “果然不错。”我忍不住赞叹。

    阿穆看着我吃东西,很宠溺的笑着,仿佛有什么很开心的事情似的,我赶紧拿帕子擦了擦嘴。

    “雨儿,天凉了,你尝尝这支竹羊腩煲。”

    这个倒是我从前没吃过没见过的,羊腩炖的已经很软了,仿佛在箸间这块羊腩便已经要分开了似的。羊腩放到嘴里,并未立刻化掉,每次咀嚼,都有很浓的酱香气息。

    “好吃哎。”我开心的笑着说,阿穆好像没怎么吃,但是他还是笑的很开心,我又拿帕子擦了擦脸,才问他:“阿穆大人,你笑什么?”

    “雨儿你别误会,我只是瞧着你吃东西吃的香,就觉得开心和高兴,竟比自己吃还高兴些。”他笑着说,说完还又饮了一杯酒。

    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佳肴当前,我确实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于是我就在阿穆宠溺的眼神里,又吃吃喝喝,好好品味了一下这帆楼特色。

    酒足饭饱后,阿穆才又推开窗子,夜风微微凉,但是极清爽。

    我看向窗外,湛蓝湛蓝的天幕上,撒着眨眼调皮的星星,我来了凡间,还是保留着看星星的习惯。

    “雨儿,你可知从前我心情郁结的时候,都会做什么吗?”

    我看着阿穆的眼睛,实在猜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便只是笑着摇摇头。

    “我喜欢,就像现在这样,坐在苍穹之下,看繁星闪烁,好像那星子很善解人意似的,我便把我的心事,说给星子听。”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很隐秘的幸福和雀跃,阿穆会倾诉心事的时候,我已经在司星辰起落了吧?那个时候阿穆就曾把他的心事讲给我吗?原来我曾经也慰藉过那个无助又孤独的阿穆?

    这么想着,我也觉得雀跃和幸福,不禁笑出声来,阿穆很疑惑的看着我,眼里带着温柔和宠溺。

    “你是觉得我幼稚吗?”

    “没有。我也喜欢看星星。”

    “雨儿,我猜星星里住着的神仙,肯定是个性情温和,善解人意,温柔善良,清丽动人的女神仙。”

    啊,原来在这凡尘之中,还当真有人这么构想我,虽说阿穆的这几个形容词我不能全都担得起,但是猛然听到这番恭维,本仙心里还是很受用的,想不到这阿穆还挺有眼光的。

    然而本仙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于是我即使纠正他道:“其实那星星里的神仙并不似你说的那般完美。其实她也有私心,有时不够温柔,亦不清丽动人。”

    “雨儿这么说,倒好像见过这神仙似的。”

    呵,何止本仙见过,你不也见过吗?当然了,这句话不能说。

    “啊这,这,今日天气确实不错啊。”

    阿穆好像也没打算继续跟我讨论司星神君的事情,他默默接着我的话说:“秋天的空气确实爽朗,不过快要入冬了,天气还是反复。”

    “那你喜欢看雪吗?”

    “不喜欢,我不喜欢看雪,不喜欢看雨,亦不喜欢看月亮。我只喜欢看星星。”阿穆很真诚的说。

    本仙心里又是一阵窃喜,竟然还有人这般支持本仙的工作。这么想着,本仙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确实又升华了不少。

    “其实我不仅不喜欢看雪,我也讨厌冷天。”阿穆看着秀湖的水面,淡淡的说。

    “哦?”我想起从前,师父和我都讨厌冷天,并且师父也不喜欢看雪。于是天境下雪的冬天,师兄便去和其他神仙一起赏雪玩耍,而师父就带着我在藏经阁里拢个火盆,再烧一壶热水煎茶。藏经阁里的书卷散发着芸草幽幽的香,茶壶里袅袅的飘出白色的蒸汽,我同师父坐在一起,或读些诗词,或读些史料,外面雪落无声,天色亦不是很凉,唯独藏经阁里一盏琉璃灯,颜色温馨,温暖至极。

    “我在下雪天,喜欢拢个火盆在书房读书,书也不是什么费解难懂的,一般都是些诗词或史料。雨儿,等下雪的时候,我们也拢个火盆读书吧。”阿穆眼睛亮亮的。

    一种温馨的怀念包围着我,我点了点头道:“那便等岁末天寒,晚来天欲雪之时,我煎好了茶等你。”

    “嗯。”

    我看着阿穆,他仿佛有什么话没说出口一般,我喝了一口店家新换上来的热茶,才开言道:“你有什么要说的便说吧,何必这般拘泥?”

    “雨儿,未来的一个多月,我可能会有些忙,不能常常来找你。”

    我心里竟然是一种莫名的失望和委屈,原来他请我到此处,竟然是为了好生道个别,我又将杯中酽茶一饮而尽,才道:“那好吧。”

    我们对坐无言,好像高爽的秋风凉了不少,带着些入冬的意思了,我紧紧的裹了裹长衫,道:“我们回去吧。”

    阿穆好似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最终还是没说话,于是我们又无言的走回了揽花阁门口。

    “雨儿我,我就不上去了。”

    “阿穆大人请自便。”

    “雨儿,入冬天气反复,你注意身体,可别冻着了。”

    “多谢阿穆大人记挂,岁末天寒,阿穆大人也该注意。”

    我们又这么无言的站了一会儿,忽然一阵秋风过,我才道:“既然阿穆大人无别的话再同我说,那我就先上去了,天气寒凉,阿穆大人也该及时回去才是。”

    “嗯,也好。”

    我于是转身离开,但是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岑曾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而阿穆还在原地站着,很温和的看着我,看见我回头,他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快些回去。

    我点点头,回到了环娘早给我布置好的温暖里。

    “姑娘快去沐浴吧,这水温刚好。”

    我疲惫的点点头,今日莫名觉得懒懒的,闷闷的,于是我沐浴后便服了安神丹,匆匆躺在床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