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鱼雁
之后的近三个月里，阿穆果然没再来找我，据说是有多了一件棘手的事情。然而岑曾倒是天天来，每日都帮阿穆给我送些东西。
这些东西也倒并非俱是名贵之物，有时是暖暖的枸杞雪梨银耳羹，有时是红糖蒸出来的糯米红枣糕点，有时是一件绯色披风……
随着这些东西来的，通常是个纸条，字不多，无非是嘱咐我注意身体，或者说他想见我。不过我从没给他回过字条，最多劳烦岑曾给他捎个口信。
“姑娘，这林大人怎么回事，怎么每日送这些东西过来？难道是怕姑娘忘了他吗？”环娘打开檀木红漆盒子，看着那一盅枸杞桃胶羹。
我笑着将那羹从环娘手里接过来，轻轻用汤匙搅动，琥珀色的桃胶羹里几颗枸杞红的耀眼，他这是在提醒我，那红玛瑙的事情吧，我浅浅的尝了一口，那羹里还有桂圆果仁的香气。
“辛苦岑大人，这样的冷天还来送东西。喝杯热茶再走吧。”我温柔的对岑曾说。
“这是我们大人吩咐的，在下不敢不遵，姑娘收到东西就好。茶就不喝了，多谢姑娘好意。”岑曾收了檀木红漆食盒，又恭敬的冲我揖手道：“姑娘若无其他事情吩咐，便容某告退了。”
岑曾一直是这样，话不是很多，但是办事极其周到，不论我和环娘对他说些什么话，他都这个态度，不温不火，但是恭敬礼数却不错。
我看着岑曾无表情的脸，轻轻的点头道：“也罢，岑大人一路小心。”
岑曾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身出门。
“这人和他主子一样的奇怪。”环娘道。
“那是，天下有几个像环娘姑娘和她家姑娘一样的好人呢？”我便喝羹汤，便调皮的说。
环娘笑着道：“姑娘想夸自己，却连我也夸了，倒叫我不好反驳。”
“所以说，你们这些女孩子呀，总是愿意听夸奖的。”我感叹道。
“姑娘这话说得怪，什么叫做‘我们这些女孩子’？难不成姑娘竟是个男孩子吗？”环娘坐在我对面挑拣着糕点。
我从她手中抢过一块枣泥核桃酥，咬了一口才道：“我自然不是，那我就勉强承认，我和你们一样喜欢听人夸吧。”
“姑娘平素为人还算是个谦逊的，怎么每次到这种时候，都说的好似与我们不同呢？”环娘嗔怪的看着我手里缺了一口的糕点，又笑着问我。
我又拿起我眼前的一块枣泥核桃酥给她，道：“就是个说法嘛，等以后你就晓得了。”
环娘偏不接那酥，又自己拿了一块莲蓉和果子，很嚣张的咬了一口才道：“姑娘老是神神秘秘的。”
我们俩正说着话，忽然听一阵敲门声。
“谁呀？”环娘边问，边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哦，是我，我是月季姑娘身边的。”
我也赶紧擦了擦嘴，放下手中那半块枣泥核桃酥，坐正了身体，环娘过去为这小丫头开门。
那小丫头进门后，笑着给我福身行礼，后才道：“我们姑娘让我来问问，见霖姑娘今天晚上得闲吗？我们姑娘说今日乃是本岁最后一日了，这揽花阁今日来的人少，不如让姑娘们都去我们姑娘房间里聚一聚，咱们也热闹热闹。”
我扭身看了看环娘，期待都快从这个小丫头眼里溢出来了，于是我笑着道：“那自然甚好，多谢月季姐姐美意了。”
那来传话的小丫头开心道：“好，姑娘应了就好，婢子还有几个姑娘没问呢，就先走了。”
“嗯，辛苦了。”
待那小姑娘走了后，我又拿起方才吃剩的枣泥核桃酥，边吃边问环娘：“今天晚上去和月季姐姐她们吃饭，该带些什么礼物好呢？”
“其实什么都不用，毕竟咱们揽花阁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见过，尤其是像月季姑娘那等即将做花魁的姑娘，那见过的宝物更是不可胜数了，咱们送什么都未必能得她的心意。所以我听从前在这里服侍的丫头们说，咱们就聚在一起，包饺子吃饺子，再喝些酒就好了。”
“哦，这样也好，不拘吃什么送什么，团圆才是最重要的嘛。对了环娘，明日，我是不是还得包压岁钱给你？”我想起从前在知尘镜里看凡人守岁过年的场景。
环娘边吃和果子边笑道：“那我明日给姑娘磕头。”
“这，这大可不必。”我慌忙说。
过年前绣房确实结结实实的忙了一阵，光是短衫我就绣了不下二十件，然而最近绣房却没什么生意似的，老板娘关了门，据说是回丰县过年了。
于是这几日我的生活便是如是，白天和环娘说话，或自己读读书弹弹琴。再有的时候揽花阁的其他姐姐妹妹来找我说话聊天，我跟她们学了不少酒令，如此生活平淡闲适。就是偶尔会想想阿穆。
午睡起来，环娘帮我做好了妆面，便嘻嘻哈哈的同揽花阁的一些小丫头出去置办采买今日要用的东西了。然而我素来对这样热闹的场景无有趋之若鹜之感，我更愿意在房间里做些我自己的事情。
近来我同水仙姐姐学制香，其实若想制出好闻的香粉，不一定非得要用那些名贵香料，用些简单寻常，甚至是便宜的物件，亦可以做出好闻的香，就是需要多花些功夫和巧思。比如我最近发现，将一份艾草两份白术细细研磨成粉，再用个薄纱包起来，置于藿香粉中浸一日，再放些草果研磨成的粉末。我试着点了一日，这香闻起来味道不冲，带着草本的芬芳，清爽极了。
我正研磨着香粉，环娘进来叫我过去。我便到了月季姐姐的房间，和姐姐妹妹们一同包饺子。我一边捏饺子上的花纹，一边看着防止饺子粘在一起的生粉，忽而觉得着面粉像雪。我最近不知为何，总是盼着下雪。
“哟，见霖妹妹有心事啊？”水仙姐姐笑着问我。
我慌忙道：“没有没有，就是这饺子我总捏不好看，所以需要格外专心些。”
水仙姐姐笑了笑道：“这不过是熟能生巧，况且每个人包出来的饺子都不一样的。”
“见霖姐姐，绣球最近很少见到你了。”
“哦，是啊，我最近确实还挺忙乱的。”
“听说见霖最近有一位恩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菊香姐姐边擀皮儿边问。
我捏饺子的手忍不住顿了顿，而后才道：“我不大能瞧得出来，但是我觉得他是个很奇怪的人。”
“来咱们这儿的哪有不奇怪的呀。”
“是呀，天下男人都一个样儿，今儿见了这个，明儿见了那个的。光那心肝儿的话，我听了得有一箩筐。”
“这话可不能当真，我前几日听万花楼的姑娘说，她们那里有个恩客，趁家里大娘子有身孕的时候出来乱搞，结果那大娘子就带着人把万花楼给砸了。”
“这，不管自己相公，倒来欺负这些可怜人，倒好像谁愿意伺候她男人似的。”
我听着这些女子叽叽喳喳一言一语的议论，不知该如何插嘴，只能挨着绣球和环娘，安静的包着饺子。
还是水仙姐姐道：“哎，你们收敛些，再说就该说出不好听的来了，这还有小孩呢。”
于是她们换了些别的话题，比如哪家的胭脂香粉好，比如哪家的衣裳样式新。
待我们喝的都有些醉的时候，已然接近夜里子时了。
“哎，都要迎新年了，咱们一人许个愿吧。”月季姐姐端着酒杯道。
“好呀好呀，都过年了嘛，总得把那些不好的留到去年去。”
“那谁先来？”
“水仙姐姐吧，咱们水仙姐姐快熬出头了，听听她有什么愿望。”
水仙姐姐端着酒杯笑道：“承诸位妹妹吉言，我正是想熬出头去，尽早离了这揽花阁。”
“我想遇见个好人。”
“我想挣很多很多的银子，买很多很多的珠宝首饰。”
“我想让妹妹赶快学些绣工，不必跟我一样。”
……
“哎，见霖妹妹，你怎么不说？”月季姐姐红着脸，走到我身边，将手搭在我肩上问。
我赶紧一把扶住她纤细的腰身，一边想，是啊，我想做什么呢？我想回天上当神仙去，我想师父，我想一直都和师父待在一起，我……
“见霖，你快说呀，你想做什么？”
我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想，我想快些等到一个下雪天。”
“见霖妹妹喜欢雪。”月季姐姐又跟我喝了杯中酒，才继续回自己的座位上。
这些姑娘们又哭又笑，又闹着玩酒令，又折腾了许久，方才醉的醉，睡得睡。水仙姐姐大概是习惯照顾她们了，所以并没有喝的太多，而本仙的酒量向来不错，故也并未喝醉。于是我和水仙姐姐安排着尚且清醒着的婢女，将她们一一送回房间里。
这些东西也倒并非俱是名贵之物，有时是暖暖的枸杞雪梨银耳羹，有时是红糖蒸出来的糯米红枣糕点，有时是一件绯色披风……
随着这些东西来的，通常是个纸条，字不多，无非是嘱咐我注意身体，或者说他想见我。不过我从没给他回过字条，最多劳烦岑曾给他捎个口信。
“姑娘，这林大人怎么回事，怎么每日送这些东西过来？难道是怕姑娘忘了他吗？”环娘打开檀木红漆盒子，看着那一盅枸杞桃胶羹。
我笑着将那羹从环娘手里接过来，轻轻用汤匙搅动，琥珀色的桃胶羹里几颗枸杞红的耀眼，他这是在提醒我，那红玛瑙的事情吧，我浅浅的尝了一口，那羹里还有桂圆果仁的香气。
“辛苦岑大人，这样的冷天还来送东西。喝杯热茶再走吧。”我温柔的对岑曾说。
“这是我们大人吩咐的，在下不敢不遵，姑娘收到东西就好。茶就不喝了，多谢姑娘好意。”岑曾收了檀木红漆食盒，又恭敬的冲我揖手道：“姑娘若无其他事情吩咐，便容某告退了。”
岑曾一直是这样，话不是很多，但是办事极其周到，不论我和环娘对他说些什么话，他都这个态度，不温不火，但是恭敬礼数却不错。
我看着岑曾无表情的脸，轻轻的点头道：“也罢，岑大人一路小心。”
岑曾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身出门。
“这人和他主子一样的奇怪。”环娘道。
“那是，天下有几个像环娘姑娘和她家姑娘一样的好人呢？”我便喝羹汤，便调皮的说。
环娘笑着道：“姑娘想夸自己，却连我也夸了，倒叫我不好反驳。”
“所以说，你们这些女孩子呀，总是愿意听夸奖的。”我感叹道。
“姑娘这话说得怪，什么叫做‘我们这些女孩子’？难不成姑娘竟是个男孩子吗？”环娘坐在我对面挑拣着糕点。
我从她手中抢过一块枣泥核桃酥，咬了一口才道：“我自然不是，那我就勉强承认，我和你们一样喜欢听人夸吧。”
“姑娘平素为人还算是个谦逊的，怎么每次到这种时候，都说的好似与我们不同呢？”环娘嗔怪的看着我手里缺了一口的糕点，又笑着问我。
我又拿起我眼前的一块枣泥核桃酥给她，道：“就是个说法嘛，等以后你就晓得了。”
环娘偏不接那酥，又自己拿了一块莲蓉和果子，很嚣张的咬了一口才道：“姑娘老是神神秘秘的。”
我们俩正说着话，忽然听一阵敲门声。
“谁呀？”环娘边问，边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哦，是我，我是月季姑娘身边的。”
我也赶紧擦了擦嘴，放下手中那半块枣泥核桃酥，坐正了身体，环娘过去为这小丫头开门。
那小丫头进门后，笑着给我福身行礼，后才道：“我们姑娘让我来问问，见霖姑娘今天晚上得闲吗？我们姑娘说今日乃是本岁最后一日了，这揽花阁今日来的人少，不如让姑娘们都去我们姑娘房间里聚一聚，咱们也热闹热闹。”
我扭身看了看环娘，期待都快从这个小丫头眼里溢出来了，于是我笑着道：“那自然甚好，多谢月季姐姐美意了。”
那来传话的小丫头开心道：“好，姑娘应了就好，婢子还有几个姑娘没问呢，就先走了。”
“嗯，辛苦了。”
待那小姑娘走了后，我又拿起方才吃剩的枣泥核桃酥，边吃边问环娘：“今天晚上去和月季姐姐她们吃饭，该带些什么礼物好呢？”
“其实什么都不用，毕竟咱们揽花阁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见过，尤其是像月季姑娘那等即将做花魁的姑娘，那见过的宝物更是不可胜数了，咱们送什么都未必能得她的心意。所以我听从前在这里服侍的丫头们说，咱们就聚在一起，包饺子吃饺子，再喝些酒就好了。”
“哦，这样也好，不拘吃什么送什么，团圆才是最重要的嘛。对了环娘，明日，我是不是还得包压岁钱给你？”我想起从前在知尘镜里看凡人守岁过年的场景。
环娘边吃和果子边笑道：“那我明日给姑娘磕头。”
“这，这大可不必。”我慌忙说。
过年前绣房确实结结实实的忙了一阵，光是短衫我就绣了不下二十件，然而最近绣房却没什么生意似的，老板娘关了门，据说是回丰县过年了。
于是这几日我的生活便是如是，白天和环娘说话，或自己读读书弹弹琴。再有的时候揽花阁的其他姐姐妹妹来找我说话聊天，我跟她们学了不少酒令，如此生活平淡闲适。就是偶尔会想想阿穆。
午睡起来，环娘帮我做好了妆面，便嘻嘻哈哈的同揽花阁的一些小丫头出去置办采买今日要用的东西了。然而我素来对这样热闹的场景无有趋之若鹜之感，我更愿意在房间里做些我自己的事情。
近来我同水仙姐姐学制香，其实若想制出好闻的香粉，不一定非得要用那些名贵香料，用些简单寻常，甚至是便宜的物件，亦可以做出好闻的香，就是需要多花些功夫和巧思。比如我最近发现，将一份艾草两份白术细细研磨成粉，再用个薄纱包起来，置于藿香粉中浸一日，再放些草果研磨成的粉末。我试着点了一日，这香闻起来味道不冲，带着草本的芬芳，清爽极了。
我正研磨着香粉，环娘进来叫我过去。我便到了月季姐姐的房间，和姐姐妹妹们一同包饺子。我一边捏饺子上的花纹，一边看着防止饺子粘在一起的生粉，忽而觉得着面粉像雪。我最近不知为何，总是盼着下雪。
“哟，见霖妹妹有心事啊？”水仙姐姐笑着问我。
我慌忙道：“没有没有，就是这饺子我总捏不好看，所以需要格外专心些。”
水仙姐姐笑了笑道：“这不过是熟能生巧，况且每个人包出来的饺子都不一样的。”
“见霖姐姐，绣球最近很少见到你了。”
“哦，是啊，我最近确实还挺忙乱的。”
“听说见霖最近有一位恩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菊香姐姐边擀皮儿边问。
我捏饺子的手忍不住顿了顿，而后才道：“我不大能瞧得出来，但是我觉得他是个很奇怪的人。”
“来咱们这儿的哪有不奇怪的呀。”
“是呀，天下男人都一个样儿，今儿见了这个，明儿见了那个的。光那心肝儿的话，我听了得有一箩筐。”
“这话可不能当真，我前几日听万花楼的姑娘说，她们那里有个恩客，趁家里大娘子有身孕的时候出来乱搞，结果那大娘子就带着人把万花楼给砸了。”
“这，不管自己相公，倒来欺负这些可怜人，倒好像谁愿意伺候她男人似的。”
我听着这些女子叽叽喳喳一言一语的议论，不知该如何插嘴，只能挨着绣球和环娘，安静的包着饺子。
还是水仙姐姐道：“哎，你们收敛些，再说就该说出不好听的来了，这还有小孩呢。”
于是她们换了些别的话题，比如哪家的胭脂香粉好，比如哪家的衣裳样式新。
待我们喝的都有些醉的时候，已然接近夜里子时了。
“哎，都要迎新年了，咱们一人许个愿吧。”月季姐姐端着酒杯道。
“好呀好呀，都过年了嘛，总得把那些不好的留到去年去。”
“那谁先来？”
“水仙姐姐吧，咱们水仙姐姐快熬出头了，听听她有什么愿望。”
水仙姐姐端着酒杯笑道：“承诸位妹妹吉言，我正是想熬出头去，尽早离了这揽花阁。”
“我想遇见个好人。”
“我想挣很多很多的银子，买很多很多的珠宝首饰。”
“我想让妹妹赶快学些绣工，不必跟我一样。”
……
“哎，见霖妹妹，你怎么不说？”月季姐姐红着脸，走到我身边，将手搭在我肩上问。
我赶紧一把扶住她纤细的腰身，一边想，是啊，我想做什么呢？我想回天上当神仙去，我想师父，我想一直都和师父待在一起，我……
“见霖，你快说呀，你想做什么？”
我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想，我想快些等到一个下雪天。”
“见霖妹妹喜欢雪。”月季姐姐又跟我喝了杯中酒，才继续回自己的座位上。
这些姑娘们又哭又笑，又闹着玩酒令，又折腾了许久，方才醉的醉，睡得睡。水仙姐姐大概是习惯照顾她们了，所以并没有喝的太多，而本仙的酒量向来不错，故也并未喝醉。于是我和水仙姐姐安排着尚且清醒着的婢女，将她们一一送回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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