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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元宵

    后来的几日,阿穆还是托岑曾亲自来给我送些带红色的礼物,岑曾还是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我和环娘熟悉了他的性子,亦不与他多言,只是有时天冷,我提前给他备好一杯驱寒的姜茶。

    正月十五这日,环娘早就兴奋不已,她清晨一边为我梳头,就一边开心的给我讲她们凡间的正月十五:“姑娘,咱们京华城的灯啊,可是每年越做越精妙,有些灯,一亮起来便会自己转,可新奇了,不知道今年会上些什么花灯。姑娘,若是那林大人不非要来和我争,你便跟我一起去吧。”

    “姑娘,今年咱们也买些花生馅儿的汤圆吧,从前总是吃芝麻的,其实枫糖薏仁馅儿的也不错。”

    “姑娘,你说今年水仙姑娘她们会出一些什么样的灯谜呀?好猜不好猜?也不晓得猜出来后的彩头是什么,姑娘也跟我们一起猜吧。”

    ……

    今日环娘唠叨安排了一天晚上的事儿,我看着她雀跃的样子,自然是她说什么提议我都说好。

    今日岑曾也有送礼物来,是一支花胜,这花胜多用红玛瑙,再配上些金色,倒也显得喜庆好看。

    我对着镜子把这花胜戴在头上,这花胜今日竟莫名与我的妆面十分搭配,于是我不禁轻轻笑了出来。

    环娘道:“姑娘你这是应了他了?”

    “应了什么?”

    “不是说若是正月十五这天,男子给女子卖花胜戴,便是要同她长相厮守,一生一世?”

    “才没有,我是看这花胜好看。”

    环娘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知她为我好的心思,便将这花胜又摘了下来,只是悄悄藏在身上。

    好不容易入了夜,我便和环娘一起到了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街道上,今日仿佛卖东西的商贩格外的多,还有好些撂地卖艺的,环娘高兴的蹦蹦跳跳,然本仙从前一直专心修习,故还是对这样的热闹场景没什么感觉。

    不过那凡间花灯确实精妙,我时常会想,凡人没有功法,却依然能这般化腐朽为神奇。把一些最最寻常普通的东西,组合一下,或者是再加工一下,便能出这种炫彩绮丽,巧夺天工的作品,当真是用心精巧。

    “哎,等等,我叫住环娘。”然后走到路边的饮子摊前,买了两杯紫苏熟水,我甚钟爱这紫苏叶的味道,再以滚水激发,香味沁人心脾。且这家摊主与我相熟,我多花几个铜钱,可以连着杯子也端走,待一会儿喝完再给摊主送回来,方便的紧。

    “姑娘怎知我有些渴了?”环娘笑盈盈的接过紫苏熟水。

    “慢些喝。”我温和的嘱托她。

    “姑娘,咱们去前面那里看会儿戏,一会儿来送杯子也近些。”

    我点点头,然后被环娘拉着走到了勾栏前。正是两个人在唱木偶戏,那木偶做的精巧,后面有人提着线在替这木偶说话。

    一个木偶着紫色袍子,另一个木偶着绿色袍子。那绿袍子很恭敬道:“贵人呀,您瞧瞧我什么时候能穿上红袍子?”那紫袍子并不着急,只是很傲慢的翘着腿坐着道;“嗐,急什么?待我也穿上赭黄袍,还愁你没红袍子?怕是到时候啊,你也穿紫袍子了。”那绿袍子很夸张的大笑道:“下官呀,愿给贵人效犬马之劳。”那紫袍子依然傲慢道:“你这位置,可不就是做些犬马之事?只是你这犬马之事,做的怎么样?”那绿袍子便谄媚的伏在那紫袍子脚下,谄媚道:“您放心吧,那姑娘一家子,都送到您府上去了。”

    我边看戏,边听着人群里有人议论。

    “这些戏子还真敢演。”

    “有什么不敢演的,谁不知道那二王爷,一娶,竟娶了那姑娘一家子。”

    “是啊,现在换上的那个宰相,也是收钱不办事的。”

    我知道,本朝官阶,二品以上及皇家亲贵着紫色袍子,四品以上官员着红色袍子,其余官员皆着绿袍子,而皇帝上朝朝服才是赭黄色。那这戏里穿紫袍子的是二王爷?他想穿赭黄袍子,意思不就是想篡位吗?不过他这心思这般昭然若揭,连着勾栏瓦舍之人都晓得,恐怕确实也不能对官家造成什么影响。

    “环娘,这些戏子这般妄议朝政,难道不会被官府给封了吗?”

    “应该不会,本朝皇帝登基以来啊,不就说了吗?不该堵住百姓悠悠之口,再者说,这二王爷近些年确实太过了些。”

    “怎么过分了?”

    “姑娘就看着戏里说的事,那二王爷近些年越发的不像话,那日他在京郊遇见了个容貌清丽的姑娘,便非要去这姑娘家做客,去了人家家里,发现这家姑娘的姐姐和妹妹还有那姑娘的寡母都十分俊俏,竟然就动了把这一家子都纳到府里的心思,那京郊户籍小吏知道了二王爷的心思,便构陷说这家人户籍有问题,若不想走投无路,还是就去二王爷府上。”

    “于是他就让那姑娘的姐妹与母亲都侍奉他一个人?这不有违礼法吗?”这件事确实让本仙大吃一惊。

    “怎么不,那些谏官都炸了庙了,最近朝堂上天天两派吵来吵去的,烦也烦死了。”人群中一位相公答了我的话。

    “这位相公,恕我冒昧,那二王爷如此无状,官家就不管管吗?”

    “官家倒是想管,然而还不是先帝给二王爷留了个金牌,那金牌保的二王爷衣食无忧,只要不谋反不投敌,不杀人不放火,那官家便不可罚二王爷。”

    “二王爷这般折辱那姑娘及其家人,与杀人区别也不大了吧。”

    “呵,现在谁还管的上姑娘家怎么样,那朝堂上的相公们都还随意被拿捏呢。”

    “是啊,从前曾相国,是个多好的官儿,总是说些帮咱们的话,是唯才是举。如今这位,倒也真是唯财是举,不过那财是发财的财罢了。”

    我轻轻碰了碰环娘的手,怕勾起她从前的伤心事,便道:“要不咱们走吧,去玩点别的。”

    环娘便拉着我到那饮子摊位前,欲将杯子还给摊主,一面走我却忍不住一面担心起阿穆大人来,他看起来像是个正直清廉的官吏,现在朝堂纷争如是,他在波云诡谲的朝堂里,一定很难做吧。

    “要不,咱们去帆楼吃点心?”

    “今日帆楼人肯定很多,说不定去了都没座儿了,不如咱们去个别的有意思的地方?”

    我故作礼貌的冲环娘揖手道:“我人生地不熟,还劳烦环娘姑娘带路了。”

    环娘笑着拉着我的手道:“那咱们去和尚茶馆,喝茶吃汤圆去。”

    “这茶馆为何要叫‘和尚茶馆’?”

    “因为这茶馆是附近寺庙的小师傅开的呀,每年正月十五,他们便出来卖些清茶或者一些吃食。”

    “听起来也与寻常茶馆没什么区别呀。”

    “这里能听‘叫灯’呀。”

    “何为‘叫灯’?”

    “姑娘去瞧瞧不就清楚了?”环娘边说边拉着我一路快走。

    我们俩气喘吁吁的进过了人声鼎沸的繁华,来到个挂着各式彩灯的清素茶馆前。

    这里虽无人声鼎沸,但是却听得虫鸣唧唧,且仿佛就连那彩灯里,都能听见虫子叫。

    这可真是奇了,现下还在正月里,虽说京华城气候偏暖,可是最早有鸣虫也要到二月将末,难不成这些和尚师父是修习成了,竟有这颠倒物候的本事?

    我带着疑惑被环娘拉进茶馆,茶馆里很少有人高声说话,这些穿着华丽的客人们大多都闭目倾听,且他们桌子上大多放两个茶杯,只一个杯子里有茶,而另一个杯子上面只是放着个笼子。

    我与环娘选定了个位置坐下,环娘茶馆里的小师父说上些什么茶什么吃食,而我则注意着在我们后面进茶馆的那位相公。他一袭满绣的玄色对襟长衫,不紧不慢的走进茶馆来,遇见些认识的人,只是很客气的点头示意,也并不说话,后来他竟然挑了在我与环娘旁边的座位坐下。

    那茶馆小师父给我们端上来茶和汤圆,我听着四下里的虫鸣,用勺子搅着那些五彩斑斓的小团子,边看坐在我们旁边的那位相公。他先用滚水在个茶杯里注水,待热水在杯子里温暖了一会儿后,又将那热水倒掉,再从怀里掏出个鸣虫笼子,将笼子放在那热过的茶杯上,不一会儿,那笼子里的鸣虫便开始鸣叫起来,声音悠扬绵长。他仿佛很得意的又拿了个茶杯倒茶喝,边闭着眼睛听虫鸣声。

    这下我才懂了,那彩灯里的虫鸣就和这位相公杯子上的虫鸣一般,让虫子受些热,于是虫儿便觉得春日来了,于是才争相鸣叫。故虽现在还有些寒意,但是配着这一室温暖和虫鸣,倒真有春天来了的感觉,实在是妙哉,待以后一定也要师父见识见识这和尚茶馆里叫灯的风俗。

    和尚茶馆的茶我尝着确实没有什么额外新鲜的地方,但是那小团子给的当真是货真价实,且那糯米皮儿软糯却不失弹牙之感,那内馅儿虽甜,却也带着些芝麻或其他谷子的香气,流淌在嘴里,温热的把香甜氤氲在整个舌尖。故我和环娘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待回到街上,人群还是熙熙攘攘。

    “都这么晚了?他们不累吗?”我疲惫的活动活动肩关节。

    “过了今日,年就过完了,故今日闹些,也没什么的。”

    听环娘这么说,我瞧着这熙熙攘攘的热闹,竟然生出些落寞之感。人们这般张灯结彩,用心准备,不过是为了这几日的放纵与繁华,如此,倒不如一直平平淡淡,虽没有那繁华,却也不必落寞。

    环娘仿佛瞧出来我的心思了,于是她轻轻的说:“有这几日的繁华热闹,这一年才有奔头有希望。”

    我笑了,也对,一生不也是这样吗?若是没有几次全力以赴,确实也会少好些奔头和希望。

    我和环娘并肩往揽花阁走,但是我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因为今日我仿佛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