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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苏

    这一次我睡得倒是十分深沉,也没有做什么光怪陆离的梦。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正是绣着花的帷幔,我闻着香炉里带着清甜的香,心情也好了不少,顺带着觉得身体也好了不少,仿佛即刻便可出宫城去找环娘了。

    “姑娘要喝水吗?”我居然听见环娘轻轻的问。

    我无比吃惊的转过头去,环娘正站在一位看起来稍稍年长,但是稳重妥帖的宫娥旁边,无限担忧怜爱的注视着我。

    我被这样温暖的注视搞得心里一暖,连带着也要淌出泪来。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欲牵环娘的手,环娘旁边的宫娥便很懂事的去端了一杯茶。环娘这才放心的过来,将她的手放到我的手里。

    “环娘,我,我打算好了就回去找你的。”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先想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姑娘,你和阿穆大人,哦不,婢子该死,是和官家一起出去,就两日没回来,连个消息都没有,我又是着急,又是无奈的,托人出去找,也没信,后来我想去大理寺找大人,却被撵了回来。最后官家派人去接我的时候我才晓得,阿穆大人竟然是官家,姑娘竟是救驾的大功臣。这真难以置信,但是我心里想着姑娘,便跟着来了,没想到真是来宫城里。”环娘边哭着,边断断续续的说。

    我听着心里一阵和暖,便强撑起身体,想要抱一抱环娘。这时那宫娥终于端来了水。

    “苏姑娘还正在养身子,还是该心绪稳些。”

    我此时已努力坐起身来,我双手接过茶杯,道:“多谢。”

    “苏姑娘不必客气。”她周到的向我躬身行礼,又带着些威严的神色对环娘道:“环娘姑娘,苏姑娘身子还孱弱,此刻还是应该心绪平和,静养为宜。”

    于是环娘怯怯的起身,很用力的止住了眼泪,然而我依然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在我身边。

    那宫娥一愣,随即很温和恭敬道:“苏姑娘,婢子名唤流苏,原来是贴身伺候官家的,只是官家心疼爱重姑娘,于是便派婢子过来贴身照顾姑娘,且护姑娘周全,若是有些不到的地方,还请姑娘提点,婢子禀明官家后,方能更和姑娘心意。”

    这位宫娥语气虽温和恭敬,但是举手投足间却透着规整与威仪,搞得本仙也不得不如儒家君子一般,礼数当先,于是本仙又躬身道:“有劳流苏姑姑了。”

    流苏复又恭敬福身回礼道:“姑娘不必客气,官家知道姑娘与环娘姑娘交好,所以托婢子带人把环娘姑娘给您带进宫城里来,足见官家对您的爱重之意。”

    流苏和我说话,不论是表明自己的身份,还是说环娘进宫的事儿,都是在说官家对我如何如何好,暗示我该感恩戴德,踏踏实实留在宫里。

    “流苏姑姑,我很喜欢一个故事,或许你也听过。”

    “婢子洗耳恭听。”

    “昔日楚王闻庄子有治国之才,便派人请庄子为相,两位大夫在谈水边找到正在钓鱼的庄子,言明来意,然而庄子却道‘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牲乎?养之数岁,衣以彩绣,以入太庙。当是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曳尾于污渠之中而自快,不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我平静的讲完这个故事。

    流苏似觉得疑惑,于是她默然无言,只是肃穆而立。

    而我却追随着她的目光道:“流苏姑姑,你就如这两位大夫,想要劝我留在管家身边,这浩浩宫城里,而我却只想逍遥自在,不愿为这些浮华名利所累。”

    “可是姑娘,官家对您情真意切。”流苏忽然开口,很郑重的凝视着我的眼睛道:“姑娘,辜负了别人和自己的心意,才是最大的不值。”

    流苏果然是个很好的说客,听到这里,我心绪一动,然却很快冷静下来,用一个欺骗了自己无数次的谎言欺骗流苏道:“我与官家,不过是知己之情,我离官家越远,越是守护这样一份知己之情,若是离的太近,反而玷污了如璞玉般纯洁的情意。你说官家喜欢我,是的,我也喜欢官家,可是我绝没有一丝除了知己以外的其他念想。”

    大约是我说的真挚,流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哀伤,不过她旋即恢复了平静和礼数,她福身道:“既然如此,那婢子无话可说,姑娘与环娘许久未见,婢子不打扰二位姑娘叙话了。”

    我点点头,流苏便后退了三步,才退出我这木格纸窗隔出来的一方寝阁。

    环娘这才恢复了平素的自在,她很欢喜的去为我换了一杯新的茶来,我接过茶杯,让她坐在我身边。

    “姑娘,其实流苏姑姑挺好的。”环娘很真诚的说。

    我坐在她身边,轻轻拢了拢她鬓边的头发,温和道:“何以见得?我瞧着一向目无尊主的环娘瞧着人家流苏姑姑,也怯怯的呢。”

    “姑娘!”环娘嗔道:“我只是瞧着,流苏姑姑周身礼数气度,便由不得生出敬畏之感。再者,谁能想到我有一日,能来这宫城当中呢?”

    我听着环娘的话,不由得陷入沉思,这凡尘俗世,当真是难以推敲,我轻轻的重复着:“谁能想到我有一日,能来这宫城当中呢?”

    世事一场大梦,青楼也好,市井也好,宫城也好,于我而言,不过将会是一场久远的记忆,就像正月十五的夜晚我与环娘一起赏的花灯那般,灯火迤逦,却始终是那般遥远而不真切。那阿穆呢?我不知怎的,忽然又想到了他。

    “姑娘不舒服吗?怎么这般面颊绯红?”环娘慌忙伸手来摸我的额头。

    我深吸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不可再靠近阿穆,否则于本仙修为无益,可是我这般理智后,心里又由不得一阵落寞与失落,我又为着这样的失落感到惊慌与羞愧。

    我慌忙拉住环娘的手,轻轻道:“环娘,我不要属于这里。”

    “可是流苏姑姑的意思是,官家心属于姑娘。”

    “我不要属于这里。”我不知道是对环娘还是对自己,又固执的重复了一遍。

    “今日雨儿的气色瞧着好多了。”阿穆还是带着温和又愉快的神色,朝我信步走来。

    我不晓得他何时来的,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我和环娘多少句对话,环娘骤然见到官家来,慌忙起身行礼,官家免了她的礼,差她和流苏一起去瞧瞧今日我的药煎好没有。

    看着流苏和环娘的态度,我觉得我就这般从容的躺在床上实在是太轻慢了,于是我欲行礼,他却抢先一步过来扶着我的肩,我抬眼往他,正对上他温柔宠溺的眼睛,我好似被攫住了一般,就这样注视着他的眼睛,他的面颊逐渐红了,他仿佛很不好意思的收了手,转身去看莲花香炉上袅袅的烟气。

    他这个样子倒是可爱的紧,我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他,他不知怎的,看着那香炉,竟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我,我在笑,这香炉怎么这般精致。”

    “为这个笑的这般开心吗?”

    他并不接我这问,只是问我:“这香你喜欢吗?”

    “此香清甜却又不失沉稳柔和的底色,我很喜欢。”

    “其实香品倒是无谓名贵,就是需要些巧思在里面。”

    “确实,昔日苏大学士用荔枝壳儿做的香品,也很巧妙。且我知道有种香,名唤阁中女儿香,此香是单单不用名贵原料,就看制香之人的巧思呢。”

    阿穆好像并不在意我说什么的样子,好像他也没什么兴味与我继续聊香道之事,他只是微笑着看着我,眼睛里带着如星海万顷的光华。

    我被他这么一瞧,竟觉得脸上发烫,不由得噤了声,低下头看云锦被上描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