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平静

    我觉得这样的沉默略略有些尴尬，便想着说些什么。于是我问他道：“那位高娘子，是什么人啊？”

    我本就信口一问，确实无甚多余想法，然而阿穆好像很紧张的样子。“今日她又来了？”

    “这倒是没有。”

    阿穆舒了一口气才道：“流苏在我身边许久，人品见识都是卓越的，她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官家培养了这么久的人，都可以给我？那官家身边岂不是没个妥帖的人了？”我笑着随手拿起云锦软枕，边瞧上面绣的花儿边问他。

    “雨儿，我知道你不傻，可是我还是怕这幽幽宮禁会伤害你，把流苏放在你身边，我心里也安定些。”

    “官家是忌惮那高娘子？那又为何要娶她？”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师兄，我同他一起长大，一起练功修习，许多天界同僚都以为日后我们必会喜结连理，可是师兄不喜欢我，所以他宁愿选那个花境掉下来的精灵，也不选我，然而我替他心上人历凡劫之前，他亦曾扬言要娶我，难不成世间男子皆是这般？明明不喜欢，却还要昧着良心娶，娶回来，还要这般戒备？最让我难过的是，原来我视为知己的阿穆，也是这样的人？那师父呢？他日后又会娶怎样的女子做新妇？

    “雨儿，她是她父亲塞进宫里来的。”阿穆淡淡冷笑，“雨儿，我年少的时候，总想着站在江山之上，大刀阔斧。做一番‘皇帝龙兴，徐出闱闼。晨坐太极，昼开阊阖。躬揽英贤，手锄奸枿。大声沨沨，震摇六合。如乾之动，如雷之发。昆虫蹢躅，妖怪藏灭。同明道初，天地嘉吉’般的伟业。”

    然后阿穆忽然带着些忧伤对上我的眼睛，然后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在政治的泥淖之中蹉跎了那么多年以后才知道，我宵衣旰食，或许能给朝堂的，不过是一个平衡。我今日看着一个贤臣变成奸佞，又看着无数贤臣起来反对，再看着这些贤臣变成奸佞。我在他们当中斡旋，却只能给天下一个平衡。”

    本朝称皇帝为官家，是取“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之意，天下虽为阿穆所有，阿穆却也被这天下困着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默默的把手放到他的手背上，他抽出另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我轻轻的说：“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听流苏的话，在我养伤之时，是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阿穆欣慰的笑了，然而他的笑旋即又消失了，他问我：“什么叫做养伤期间？”

    “待伤养好之后，我就出宫了呀。”

    阿穆很努力的笑了笑，道：“是啊。我身在这幽幽宮禁中，无边寂寞，本想着你是我的温暖和慰藉，可是雨儿如那繁星点点，温柔又美好，我这样的人，如何配把你束缚在这里呢？”

    我听着心念一动，“我可以留在这里陪你的”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好在本仙还算理智，克制住了这强烈的冲动。于是我只是轻轻的说：“会好的。”

    阿穆凄然一笑，而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他拉着我的手问：“那你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好多了，诸位医官医术精妙。”

    “我前几天寻到了一把好琵琶，拿来送给你吧，常日无聊，你也可消解消解。”

    “嗯。”

    “说来也神奇，我一天的疲惫，见到你以后，便觉得都散了。”

    “那我以后也可以天天给你弹琴的。”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我从前觉得只有自然中才有这般恬淡轻灵，可是雨儿的琴声也有这种感觉。有如春风起时，繁星点点，泛舟于湖上，旷然自得极了。”

    “你这样说，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要是以后渡劫的日子都能这样如水般静谧的流过就好了。我每日弹琴读书，再分享些阿穆的忧愁和烦闷，这短短一生，须臾光景，一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