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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寝衣

    接下来养伤的日子里,阿穆还是在他不忙的时候便来陪着我,然后把大把的时光浪费在我这翠微殿里,喂我喝粥,陪我读书,有的时候会让我给他弹琴,日子就这样似水般流淌过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也不知道他要把我怎么样,毕竟对于他而言,普天之下,皆为他所有。

    今天一整个白天他都没过来看我,我居然有些闷闷的,从傍晚时分便站在院子里,看天色是怎么从单调的蓝色变得五彩斑斓的,太阳不刺眼的时候叫做夕阳,夕阳带着暮年的美一点一点消失在京华的上空,原来被阳光笼罩着的地方就一点一点的被染上夜的微凉,夜幕的湛蓝色带着一种生命力追逐着夕阳和夕阳周围辉煌的光,直到把整个京华都笼罩在微凉中。

    “苏姑娘,夜风凉了,您披件衣裳。”流苏走路没有声音,她已然站在我身后给我披上了一件开着一簇簇粉桃花的披风。

    我在她为我系丝带的时候冲她感激的笑了笑。

    “姑娘是盼着官家来吧?姑娘别灰心,官家事情忙,总有个能不能来的时候。”

    “我不是盼着官家,就是觉得京华的斜阳暮色真好看。”

    流苏笑了笑没说话,仿佛不怎么相信我,我也懒得争辩,只是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也要弥散在着夜风的温柔中了。

    “你们都下去!”

    我被一声威严的命令惊得睁开了眼睛,是阿穆,他逆着夜风快步走来,走到我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一把拉起我的手。

    “雨儿,跟我进去,我心里好烦。”他的语气里还是温柔,但是很明显带着克制的怒火,我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就很顺从的跟着他走进暖阁当中,他兀自坐在一方凳子上。

    我用托盘为他端来一壶茶,和我们的两个茶杯,不待放到桌子上,他突然拿起茶壶给杯子里注满茶,然后一饮而尽,这茶有些烫,且文人雅士不会这般喝茶的,他这样喝茶倒像是一种发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便急忙把托盘放到桌子上,给他一杯一杯的续茶。

    他发泄完,又坐下,深呼吸了一口之后,才平静的开口道:“雨儿,我这个皇帝做的可当真是憋屈,我总以为这天下皆为我所有,可是这么多年,我才发现,其实是我被这江山束缚着。我不知自己在江山哪里。”

    我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心想着也许是今日朝堂之上他又遇到了重重掣肘,我沉思了一会才轻轻的说:“我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但是砚雨觉得做皇帝未必只有发号施令受万民朝拜的时候才显得是威严。阿穆你做皇帝,时时刻刻把社稷民生放在心上,为了朝局稳定能忍一时之气,这也是皇帝的威仪,这样的威仪,才更叫人钦佩。况且官家是天子,既然天意选你做皇帝,你便是这天下之主,任何人也不能改变天意啊。”

    他听了我的话之后,轻轻的笑了笑,然后转过身来抱着我,把整个脸埋进我的怀里,这个模样像极了一个撒娇的孩子,我一时也没话说,只是用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我们就这样任时光流淌了良久,他突然问我:“雨儿嫁给我好不好?就这样永远陪在我身边。”

    听了这话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逐渐快了起来,面颊也有些发热,他从我怀里抬起头来,凝视着我的眼睛,我感觉我在他的眼睛里沐浴着无尽温柔的光辉,此刻我的大脑里几乎空白了。

    “雨儿,好不好?”他又这么问我。

    我听见心里有决堤的声音,我拼命抑制着点头的冲动,在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以后,我背转过去,不再看他的眼睛之后才说:“官家还是莫要戏耍砚雨,砚雨自知身份低微,不配做官家娘子。”

    “我说配就配,谁敢说不配?”他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我,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又一次顶住决堤的冲动。

    我努力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用此刻能够最平静的语调说:“阿穆,‘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我害怕这样的日子,我不知何德何能,能一时得到官家的爱,我很感激官家的厚爱,但是我真的真的不想在这幽幽宫禁中做一个无趣的女子。再者,我曾经许过人家,虽然未能履行婚约,但是于名节上亦有损,如何配做官家娘子?官家还是放砚雨出宫,以后若再有烦心的事情,不妨如从前一样去找砚雨喝酒倾诉,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越说越激动,最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还是一把把我揽进他的怀里。

    “这当然不好,雨儿,我问你,如果我不是皇帝,我只不过是认识你时的那个大理寺少卿,是你的阿穆,你是不是就愿意嫁给我了?现在我不过是换了个身份,我是天子,我的一言一行都会有天下万民他们为证,我说会永远陪着你,就一定会。你既然喜欢我,又何必总是在意我的身份,你喜欢的是我这个人,就像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一样。”

    “那我曾今许了人家。”

    他突然放开我,大喊:“来人!给你主子沐浴更衣,朕今晚就宿在翠微殿。”

    一瞬间我错愕不已,只能木然的看着宫娥们鱼贯入殿,然后被流苏拽着去沐浴,流苏把我放进浴桶里,然后出去按照规制也安排官家去沐浴更衣。流苏当真是个出色的女使,待我沐浴更衣出来的时候,她已然把熏香,床铺等等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见我进寝阁,流苏行了礼,带着方才进来的宫娥们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要和你睡觉。”

    堂堂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羞耻吗?他说罢还拍了拍他身边的床,示意我过去。我本能的捂着胸口,虚张声势的质问:“宫里有那么多的娘子盼着官家过去,官家何苦非宿在我这里?”

    “雨儿你刚才说了,我是天子,这里是我的皇宫,我想睡哪里就睡那里。”他这话倒也有道理,何况还是用我安慰他的话来当论据,我没法子反驳。

    “那你睡这里,我去睡暖阁。”

    我转身便走,然而却突然感觉自己身体腾空了,阿穆还是从后面抱着我,把我抱到了床上。“我要和你睡觉。”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被他控制着,他看着我的脸,忽然笑着说:“别误会,我就是和你睡觉,不想让你婚前失贞。我不在意你曾经许没许过人家,但是我倒是想看看,那个定了要娶你的人,会不会如我这般,不在意。”

    他最后这几个字咬的格外重,作为一个活了两千余年的人,我觉得他这个行为幼稚极了。趁他一个泄劲,我赶紧挣开他,迅速裹着我的被子躲进了床的深处。

    我刚消消停停的躺到被子里没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人在往开掀我的被子,床上就我们两个人,肯定是阿穆,我都懒得转身,只是好言相劝到:“你明日还有事情忙,况且流苏也已经给你准备好被子了,阿穆你快早些睡吧。”

    “雨儿,我没被子,你快把你的借我盖一盖。”

    我在快睡觉的时候脾气总是格外好,便很耐心的转过身去,想帮他把他的被子盖好,然而,转过身去我才发现,流苏给他准备的云锦被已经躺在地上了,而他则得意洋洋的看着我。

    “好,我把我被子给你。”

    还好床上还有一床闲置的被子,我将我的被子给他盖上后,自己去拿那一床,但是我还没躺进去的时候,这床被子已经被阿穆抢过去扔在地上,他出手可真快,不愧是从小学射箭的人,而我一时还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只剩一床被子了。雨儿,咱们一起盖吧。”他说这话的语气无辜极了,我被他这一番折腾弄得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依旧背转过身去躺好,大不了今天不盖被子了。

    突然我的发间上萦绕着一股温暖的呼吸,痒痒的,进而我感觉整个人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帐中香散发着梨子般的清甜和缱绻,在漆黑的夜色中不由分说的钻进我的鼻子,还有他的温度,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他的身子可是真热啊,好像有一团火在烧似的,四下好静谧,我听着自己的心越来越快的在跳动,本来沐浴的时候我还是有睡意的,但是此刻却觉得无比清醒,不如背一段《清心咒》静静心吧,我默默的开始背,这《清心咒》我一千五百年前就背的滚瓜烂熟了,可是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第一句是什么,好不容易想起来第一句,后面却背的乱七八糟。

    “雨儿别动,快睡觉。不然我可真让你婚前失贞了。”他一边说,一边将抱我的力道又紧了一分。

    我被他这话吓得确实不敢动了,乖乖的任由他抱着我。他好像挺满意,还把他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习惯了之后,我又渐渐困了,就这样在他怀里睡了一个安稳又踏实的好觉。

    第二天他比我先醒的,可是他没有叫醒我,也没叫宫人进来,我醒的时候正对上他温柔宠溺的眼睛,他又紧紧的抱了抱我,才叫人进来服侍。不晓得宫女们看见床上的两条被子作何感想,反正她们的脸上没有表情。

    我也被流苏安排着去洗漱更衣,待我回到寝阁,发现他还穿着寝衣,他见我回来,才缓缓站起来,冲我伸开手臂。

    看着两旁服侍的宫女们,我有些羞赧,低声问:“官家,有这么多的人在,是不是不合时宜?”

    他听了我这问有些诧异,但是很快他笑着问我:“雨儿不愿意吗?”

    经过昨天晚上那一番关于被子的争夺,我当真是怕了他这个表情,便索性伸开手,抱了上去。过了一会才感觉他也把手放在我身上,我能看见的几个宫娥都在尽力憋着笑,而他则在我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看来雨儿昨晚没抱够,今日舍不得我走?”

    什么?不是你先让我抱你的?什么叫我没抱够?看着我疑惑的眼睛,流苏用口型告诉我:“官家让您服侍他更衣。”

    我此时此刻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我活了两千年,还没感觉这么尴尬过,若是宫娥们笑出来也便罢了,可是她们还偏偏训练有素的憋着笑,我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放开了他。

    “是,砚雨给官家更衣。”

    他倒是大笑了出来,然后依然像方才那样伸开手。

    我红着脸,去宫娥的托盘里拿衣服,然而,我突然想起来,我不曾服侍过男人穿衣服,应该先穿哪一件呢?我看了看宫娥们的位置,心想肯定应该先穿离我比较近的宫娥手里那件,于是我若无其事的拿起备好锦袍给他穿上,然后再去拿罗料大带给他系好,可是给他穿蔽膝的时候我却有些犯难:我是该站在他前面给他穿,还是该站在后面呢?

    我只思忖了一会儿便觉得,该站后面,于是我整理好蔽膝,轻轻的从前面环抱着他,然而这带子仿佛在跟我作对,怎么系都系不上,还险些从我手里滑出去,我一个情急一手摁在了阿穆他的腰上才没让它掉出去,可是越系不好我越着急,越着急反而越系不好,欲速则不达嘛,但是阿穆倒是不着急的样子,他一动不动,任由我这样胡乱的给他穿衣服,我的手指就这样不知道在他的腰际胡乱忙活了多久,终于给他系好了。

    我都可以想象到宫娥们今日私下里该如何议论我,然而阿穆却开口说:“看来雨儿不怎么谙熟更衣的礼数,不过熟能生巧,我以后常来就是了。”

    流苏都忍不住要笑了,我绯红了脸,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他摸了摸我的脸,才心满意足的上朝去了。

    “姑娘用早膳罢。”

    流苏以一贯管家的威仪和礼制,安排我进入了逐渐寻常的一天,然而今天我好像注定尴尬。

    用过早膳之后我自己在殿内弹琴,忽而曹吉端着一个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走进来。

    “苏姑娘,官家托臣给您送东西来,还请您过目。”

    我还沉浸在琵琶乐曲的编写当中,并未多想,便直接走过去掀开红布。在我掀开的那一瞬间,周围的宫娥们都忍不住红了脸笑。

    那里面是一件寝衣,还是薄薄的轻软红纱做成的,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大概要多透有多透。

    曹吉不愧是一直服侍官家的,他声音不大不小的开口道:“官家说昨晚不小心扯了姑娘的寝衣,今日觉得甚为不妥,特送鸳鸯金丝红纱寝衣一件。另,翠微殿的床偏小,以后床上仅备一床被子便好。”

    我真觉得百口莫辩,昨天晚上明明我们就是睡觉了,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官家这一番欲盖弥彰说辞和行为,倒是仿佛昨天我们,我们,天爷呀,我苏砚雨的名节可当真是被官家毁的干干净净,我虽并未婚前失贞,但是此刻可真有婚前失贞之感。

    流苏以为我高兴的傻了,便替我收了寝衣谢了恩。我无心弹琴了,自己书房里,找了一本书。

    “天爷呀,竟不知道咱们苏姑娘这般得宠,官家昨天来了,还说要常来呢。”

    “哎呀你不知道,今日晨起我进去煮茶的时候,看见被子被扔的满地都是,看来官家是真着急了。”

    “官家肯定着急,你没见方才让曹吉先生亲自来送了一件寝衣吗?”

    “是呀,大白天呢,就给姑娘送那种东西。当真是……”

    我听着书房窗外两个宫娥的议论,便忍不住推开窗子,大声说:“昨晚官家只是留宿在翠微殿,并没有同我怎么样,那被子是官家扔的不错,可是那寝衣是官家……”我想说是官家陷害我的,可话到嘴边总觉得这么说不合宜,便噤了声想再措辞一番。

    可是我这一闭口到显得我心虚似的,那两个宫娥早已跪倒在我面前忏悔到:“婢子们不该嚼舌根,还望姑娘恕罪。婢子们只是觉得官家与娘子两相情好,乃是翠微殿的大喜事。”

    罢了罢了,我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走了,我是解释不清了,况且流言传的速度远远比想象的要快上许多,我同她们说清楚,还有那么多人呢,难道我一一去解释吗?反正清者自清。

    这么想着我又来了弹琵琶的兴致。

    今日到了我平时睡觉的时间,阿穆都没有来翠微殿,可见今日我能睡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