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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朝政

    我这样想着,容色不由得也松动很多。然而阿穆忽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呢?是觉得日日都听我的曲子烦了?”

    阿穆笑着摇摇头,道:“非也,只是觉得,人生短短几十年的光景,其实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又有多少呢?”

    我认真的点了点头道:“你身上担着万民,自然更不能自在了。”

    “万民的温饱之事是一件,还有旁的,我那虎视眈眈的兄弟,那些谏官宰辅,他们就像泥淖一样,把我困住了。我每日挣扎在这些之间,如今连自己的喜欢,都……”

    阿穆忽然不说话,我才想起,我此刻的身份是揽花阁的乐人,阿穆把我带回宫廷中,必然要受一波言语攻击吧。我心里有些愧疚,再瞧一瞧他酷似师父的脸上的憔悴神色,我心疼不已,默默把手放到他的肩上,想给他些安慰。

    而他却忽然把头枕在我的身上,我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是好。

    他则心安理得的抱着我,发出孩子一般的笑声道:“有你真的太好了。”

    我看他这个样子可爱的紧,于是便伸手揉着他的头发,轻轻的说:“累了就歇歇,可别苦着自己。”

    他就像一只小狗儿一样把头在我身上蹦来蹭去,我的心里也想被一只小猫挠了一样的痒了一下,我忍不住轻轻的笑了起来。

    “雨儿,哪儿有那么容易啊。”

    我静静的揉着他的头发,等着听他诉苦。

    “我至今都想不明白,我父皇为什么要给二皇子一块免罪金牌。这等偏爱,这等舐犊之情,若是把传国玉玺给了他,岂不更好?如今让他拿着这金牌四处结党营私,横行霸道,却让我落下这个不忠不孝的名号。甚至连,连勾栏瓦舍之中的人,也来看我骑虎难下的笑话。”

    阿穆的声音带着些憔悴,我想起元宵节,和环娘听过的那段木偶戏。从前的曾相国,应该的的确确是个好人,可是却被二王爷用了某种手段,换了现在的高相国来,那高相国伙同二王爷结党营私,还把自己的女儿塞给阿穆做娘子,想窥探阿穆在后宫中的一举一动。这样一想,阿穆的确有点束手无策,四面楚歌的意思。

    “阿穆,我想,勾栏瓦舍中人,亦能明辨是非善恶,他们不是看你的笑话,而是他们知道,他们的官家能施行仁政,能在被二王爷和的金牌重重掣肘下,还尽量让大部分普通百姓都能更富足一些。他们其实是更盼着奸佞尽除,海晏河清的那一天吧。”我用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说。

    他抱我抱得更紧了一些,然后笑了笑道:“除?哪儿那么容易,父皇说只要二王爷不谋反,不叛国,那我就要保他一日平安,否则我就是不忠不孝。我怎么不知道高相国是他的人,可是真的追查下去,他还是能把高相国撇的一干二净,换了高相国,再来个什么张相国王相国又有什么分别?我能把这些奸臣换了甚至是杀了,可是只要我动二皇子,还是要落个不忠不孝的名声。到时候二王爷联系他残存的势力,振臂一呼,国家势必动乱,到时候又要民生凋敝。”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不是说旧了吗?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你都等了那么久了,再等等,等他再膨胀些,再戳破他的梦,岂不更好?”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阿穆还是抱着我,我看着他温柔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身边的环娘,原先是曾相国府里服侍曾相国夫人的,我看环娘对他们多生感激之情,便知道从前的曾相国的确是个好人,是个君子。既然是君子,又是个手握重权的君子,势必会惹下许许多多的小人,那曾相国一朝罢相,那些小人焉能不想要了他的命?就如从前舒亶李定等小人假借乌台诗案谋害东坡居士那般。可是曾相国只是流放,据我所知,流放的地方虽然偏远,却山清水秀,这从中必然是官家的主意。官家这样,说明并未全然被他们支配,还是暗中留着青山在,只是要让二王爷以为自己得势,越发不知收敛,待到他彻底忍不住那日,再将他们一举歼灭。”

    我把我这一番分析说完,才想起现下靠在我身上的人正是官家,心里不由得凉了一下。我这样怕不是会被责罚吧,我想起从前看的凡间话本,我这叫什么?叫恃宠而骄,妄议朝政。

    所以不待阿穆开口,我率先努力从阿穆的臂弯里挣脱出来,端端正正跪在床上,道:“砚雨孟浪了,还请官家降罪。”

    阿穆显然吃了一惊,好像很不满的样子,完了完了,我这是把他得罪了?难道本仙的凡劫生涯是因为僭越之罪被砍了而结束的?

    我正这么想着,阿穆却道:“我正好好的靠着你,你突然这样做什么?快躺好。”我吃惊的对上阿穆的眼睛,默默恢复原来的姿势。阿穆很满意的笑了笑,又像个狗儿一样靠在我身上。

    “雨儿,我们是知己,你是明白我了解我的。我希望不论我是什么身份,我们都能这样坦诚相待,人生难觅一知己,我不想我们的情谊变淡了。”

    我心里一阵柔软,又揉了揉他的头发,一个念头恍然转进我的脑海里,阿穆现在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我便是他的温暖和慰藉,这么想着,我心里忍不住的雀跃。

    “你笑什么?”阿穆问。

    “谁笑了,我没笑啊。”

    “我方才都瞧见了。”

    “什么啊。”我红了脸,肯定不能把我的想法告诉他。

    “你不告诉我?”阿穆认真的问。

    “对啊,我不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喜欢我这样靠着你。”

    “嘁,才不是呢。”

    “你脸上红的就像染了胭脂似的,还说不是?”阿穆的眼睛里带着些戏谑。

    我摸了摸我发烫的脸,没再理他。

    他倒是不依不饶,“雨儿你承认了,你就是喜欢我。我不管你怎么说,不管你的嘴是怎样的硬,你就是喜欢我。”

    “随你怎么想,我不理你就是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别不理我。雨儿,不论怎么样,你别不理我。”

    我听着这句话,忽然想起从前师父也这般同我说过:“不论如何,你都不能不理我。”

    当时我没回应师父,如今看着阿穆亮晶晶的眼睛,我忍不住捧着他的脸,道:“你放心。”

    他很开心的点点头,又把头靠在我身上,过了一会,他逐渐睡着了。我的心却逐渐乱了起来。

    我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是在凡间和我相知相伴的阿穆,还是我高高在上的师父呢?若我对师父生了这样的龌龊心思,何以再面对师父呢?

    那我,为何喜欢阿穆呢?

    对啊,为什么呢?我脑子里想着我和阿穆相识的点点滴滴,他好像一举一动都带着师父的影子,他好像就是师父,又好像不是。我这样胡乱的想着。

    直到阿穆身边的内侍曹吉在我寝阁外道:“官家,石学士有事见官家。”

    “你等等。”我回了他一句,然后轻轻叫醒阿穆,他仿佛睡得很沉,我叫了他一会儿他才醒,那样子好像几日都不曾睡过好觉的人终于睡了个好觉的样子。

    听曹吉说了缘由,阿穆恋恋不舍的又拉着我的手道:“雨儿,我先走,我一得空就来看你。你好好养着。”

    我由着他抓着我的一只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养着的。”

    然后他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