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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穷困少年

    “金乌西起东坠,贪狼破军不稳,帝星黯淡无光,这天下,又要乱了。”

    说话的是一位七尺有余的青衫老道,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手拿浮尘垂丝千条,身背宝剑霞光万道,立于青山之巅,眺望九州西南。此时却面带寒霜,愁眉不展。

    身旁青石之上坐着一位小山般的怪人,似人似妖,乱蓬蓬的头发好似茅草,稀疏疏的胡须更甚钢针,赤膊上身,身黑如碳,面目凶恶,脖颈上一条孩童长挂的长命金锁,手拿一个炙烤的猪腿,此时正专心啃咬着,听道爷说话,胡乱咽下口中的肉,大手擦了擦嘴巴和胡须上的油说道:“世风早已日下,人心更是不古,你我一阶游道散妖,能做的也不多,世人总是记吃不记打,才太平十几年,又忘了之前的尸骸遍地。此次前往彩华山但愿有个好的结果。”

    怪人说着话,也站起了身,将吃剩的半个猪腿丢下山,拿起靠在青石上的一段黑漆光亮的木头,扛在肩上,说话的声音意外的并不粗声粗气,站起来竟然比道爷高出一个头来。

    如此不相称的两人也不知如何走到一起的,两人一边说着天下的大势,一边向着远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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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夕阳西下,傍晚的风轻吹着落日后的余热,稻田荷塘里的蛙声鼎沸,叫嚣着对天热的不满。

    洛家庄最偏僻的西北角,高低错落的篱笆围着一方小小的院落,院内种着少许还没成熟的瓜果蔬菜,低矮的草屋前,一位黑瘦的少年,此时手里正捧着一个黑大的瓷碗,蹲在门前。最劣质的瓷碗里盛着的是少年最后的米饭,台阶上的另一只碗里配着三两片菜叶的汤水,吃的正香。

    少年本是和爷爷相依为命,直到一年前,老人家大病卧床不起,最终是没有熬过最寒冷的年关,只给少年留下一句:要是真的打算离开此地,就把房舍推倒吧,来时没有,走后也别留下的话,便撒手人寰。少年卖掉家里几乎所有的家实,才给老人凑够了一方薄薄的棺材,安葬在离家不远的后山。

    陈无念,这是爷爷给取的名字,也是爷爷给留下的一点点念想,可庄上的人却经常说:无念无念,今后真就是无人惦念。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少年也只是笑笑,并不会与之多说。

    自从大晋朝之后,天下已经纷乱了五百余年,各方王侯自立山头,互相攻伐,你方唱罢我登场,搅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直到大运朝的开国皇帝,才一统天下,平复九州。

    陈无念今年十五,是洛家庄唯有的两户外来户,不过整个洛家庄也是早年为了躲避战乱才逃到此处。庄子很是闭塞,在三山抱一河的低坳处,庄上的人基本从事农作,只是最近这些年才慢慢的有人开始从事贩夫走卒,爷爷还在的时候,也会带着陈无念上山采些药、砍些柴、烧些炭,卖到十多里外的镇上,或者庄上的富户人家。虽然钱不多,但加上两人开辟的二亩薄田,也是够勉强度日了。

    如今少年无依无靠,所有的农事都要自己张罗,邻居老丈看他可怜,忙完了自家农事,便让儿子牵着耕牛,赶在春天结束前帮忙把地种上了。好在今年春天雨水充沛,稻苗也算长势喜人。

    陈无念向后挪了挪,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又吃了几口白饭,才小心翼翼吃了一片菜叶,喝了口汤。将两腿伸直来缓解一下酸麻。看看碗里的清汤寡水,又看看最后的白饭,吃完这顿也就没有下一顿了。好在夏天到了,去山上田里挖点野菜,采点野果也能将就一下,实在不行厚着脸皮出去,也许能借到些粮食,如果庄上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去卖卖力气,也能糊口几天,夏天终究是好过的。

    陈无念将米饭扒拉干净,喝完汤水,两只碗摞在旁边的石台上,目光望向被山挡住的夕阳,想想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是和爷爷一人一只碗,如今的自己真的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心里默念着:无念无念,无人惦念。

    原本陈无念思绪万千,忽然听到篱笆外有人叫他的名字,抬眼望去,原来是长他两岁的、同样是唯二外来户的尤羡人,此时正一脸和煦望着他。

    尤羡人也是个孤儿,父母在他七岁时就因病去世了,后被他娘舅家接去,没过一年他自己便从娘舅家偷跑出来了,八岁的孩子硬是自己跑了七八里的山路。听说是发现娘舅家打算把他家的宅子和田地卖掉,后来两家人不知道怎么又和好了,还是他娘舅家帮忙把地租了出去,打那以后尤羡人便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老宅子里。

    同样是外来户,同样是孤儿,尤羡人的家境就比陈无念好的太多。家里不仅有上等的水田十多亩,都租出去也够他一个人生活,更何况他家里还有许多的书籍,陈无念在庄上私塾张先生那里,都没有看到那么多的书,有时张先生还会到尤羡人家里借书看,作为报酬,尤羡人便自然而然的进了私塾听课,陈无念也去听过课,那是在他七岁那年,由爷爷领着他,拎着一条猪肉,去张先生家拜的师,直到爷爷生病后就再也没去过,前些天,下田的路上遇到张先生,还让陈无念农闲了可以继续去私塾听课,不收他学费,可陈无念如今连饭都快吃不起,哪还有心思去听课,便婉言拒绝了,张先生也不恼,知道他心思,笑着说:“无妨,有时间过来就行。”

    “无念!”尤羡人见陈无念站在那没动,便又叫了一声,“你过来一下,将门打开,我腿脚有些不便,有些事要说与你听。”

    陈无念这才发现,尤羡人还拄着一个木杖,似乎真的是腿脚受了伤,赶忙过去把院门打开,搀着他进到里屋,让他坐到炕上。

    屋里这时已经黑了下来,陈无念想找火石把家里唯一的油灯点上。

    便听尤羡人说道:“无念,别找了,我就几句话说给你听,说完就走。”

    少年有些窘迫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羡人哥,有什么事让磐安叫我一声,我过去就好,这几天一直忙家里那点田,不知道你腿怎么了......”

    尤羡人不等陈无念说完,赶忙拉着他坐到自己旁边,说道:“哥哥我知道你在忙,我这腿不打紧,昨天不小心扭了一下,几天就好,不知无念家里的农事忙完没有。”

    尤羡人一张白净俊俏的脸始终挂着微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一身粗布青衫也是洗的干净整齐,要是再拿着一把折扇而不是拐棍,就真像话本里说的翩翩公子了。

    陈无念点了点头。

    尤羡人笑了笑接着说道:“既然无念已经忙完了农事,不知还有其他的事情与否。”

    陈无念尴尬的笑了笑,说道:“羡人哥莫不是来笑话我的,无念哪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便盼着明天去山里赶些山货。能到镇上卖个好价钱。”

    尤羡人并不介意陈无念的吐槽,赶忙说道:“怎么会笑话兄弟,你是知道我的营生,平时替人写写书信,做做钱账,也会跑跑腿送些往来书信,如今我腿脚不便,这送信的差事怕是忙不来了,尤其那些脚程远的,便打算找个送信的人,送信这等差事并不是什么大事,但也需要细心保管,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无念最适合,不知你觉得如何。”

    陈无念本来还在为以后的吃饭发愁,没想到尤羡人这么及时,虽然送信跑腿的活计并不多,但是有总归是好的,于是便说道:“羡人哥知我难处,实不相瞒小弟家已经断粮,能有一份活计也是好的,不知什么时候会有活计?”

    尤羡人见陈无念没有拒绝,更是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无念愿意便好,活计有的,我这有一封信,要你明天送到镇上的唐员外家,我这先付你五文钱,你到了唐家,会给你十文钱,要你再带一封回信,回来后,我会付你剩下的五文钱,你觉得如何。”

    陈无念听完更是惊讶,想想从前自己和爷爷砍柴烧炭,忙个几天下来,送到镇上也就几十文钱,现在去镇上送趟信便会有二十文钱,算算从庄上到镇子也就十几里路,如果自己脚程快些,用不了晌午便会回来,下午还可以去田里挖些野菜。

    “我要几时启程,几时送到。”

    见陈无念没有意见,便拄着木杖笑呵呵的站了起来,说道:“既然无念没问题,就这么定了,明早寅时过后你来我家,我会把信给你,午前送到就好,不用太急。”尤羡人边说边向外走,又把注意事项说了说,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也说了一遍,毕竟山路多有走兽。

    送走尤羡人,刚打算回屋,一个甜甜女声叫住陈无念,是庄主洛员外的孙女,名叫巧烟,隔着篱笆将一小袋糙米递给他,知道他拮据,也没多说什么,算是借给他填饱肚子的。

    少女说了几句宽心的话,带着一位跟班丫鬟走了。

    少女是洛员外唯一孙女,年芳二八,杏眼朱唇,甚是好看。乡下大户人家不比城里达官显贵人家的规矩多,平时也经常出门,更多的时候是去私塾听课,有时也会帮着先生代课,所以陈无念能经常看到她,平时颇受洛家照顾,这时更是感激。

    把石台上的碗筷收拾好,回到屋里,关好房门,小心翼翼的把糙米放下,脱掉草鞋,躺在土炕上,默默想着爷爷走后的所有事,慢慢的睡着了,梦里有可能不再这么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