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山
见到陆远一脸苦涩，踌躇不定的样子，寅三娘顿时皱起了眉。
“为何呆愣在那，还不快随我下山？”
“……”陆远措辞半天，这才犹豫地回道：“山下尽剩些孤寡老人，体臭肉柴，倒还不如在这将就一下。”
“你说这些尸体？”
寅三娘微昂起头，似乎对于陆远的话十分不屑：“哼，我亦随师傅学过俗世礼法。”
“若在山中修炼时，猎食饱腹合乎天道本理，如今既然决定入世，就应当守礼循道，尊重逝者之躯，你连这都不懂么，真是个没跟脚的粗汉。”
“更何况如今下山，哪里还需茹毛饮血，自然是享受人间吃食当紧。”
听完这番话，陆远目瞪口呆了半晌。
虽然不知道那苦行僧都教了她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但目前来看，这母老虎不止说话像旧时代的人，似乎还挺信奉那些的。
不过，恐怕等她到了外界……
陆远暗暗摇了摇头。
如今的世道越来越乱，东周国都早就被铁蹄踏平了。
时事动荡，人心妥测下，哪有谁还管它理不理的，一有危险苗头，都是想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给对方一刀狠的再说。
这妖物，待日后性情恶变，恐怕是要成大患的，在那之前自己一定得找到办法，从她手上逃离。
像是想起了什么，陆远侧目看向不远处那遍地尸身。
“日头才落山，现在走的话，应该能在午夜前回到陈家村，你且等我一下。”
在寅三娘诧异的目光中，陆远一路小跑，跑到了鲁大师的身前。
然后……居然摸起了尸！
陆远从无头尸的怀中掏出染血的纸册，这纸摸起来甚是温润，而且居然没有被血浸透，借着月光辨认封皮文字。
“这字好生奇怪，看起来像是西越千寨那边的古老文字。”
这难道就是这位鲁大师所修炼的仙法么？不对，他之前所用都是些符箓之术，这应该是他私练的秘法之类的存在。
能被揣在怀中随身携带，想必应是他所珍视的好东西，陆远目光闪露兴奋之色，虽然现在还看不懂，但手下仍隐蔽地将其迅速塞进自己怀中。
他还想再往下掏掏，看布囊之类的还藏着什么好玩意，却突然被寅三娘捉住后领。
“还在这死人身上磨蹭甚么！”
不由陆远分说，等不及的她忽地腾空跃起，踩在高树枝杈，携着风哨向山下掠去。
岭前庙前，惟剩风声冷寂。
许久，角落处有群蛇蔓延而出，仇恨目光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窸窸窣窣声中，纷纷向清茅山西岭外方向的青蛊寨爬去。
下山的陆远强忍住灌入嘴中的冷风。
寅三娘的速度超出他的反应，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自己遗落的行尸，入夜的冷风便不断扑在脸上。
陆远挣扎道：“我说，你都筑丹化形了，咱们就不能腾云驾雾回去吗？”
“腾云驾雾？那等神通法门，就连师傅都无资格习得，你当是山中野兔随手可得？能御风借力行于半空还挑剔甚么！”
寅三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英气的姣好面容，与剑眉下的星目，皆叫陆远在心中直叹，这女人要不是个虎妖就好了。
月向西移，繁星四起。
看着陈家村的轮廓，陆远突然觉得，这陈家村是不是多少有点克自己了？
义庄中，师弟正帮着寿伯在个棺前烧纸。
看纸幡样子，应是邻村暴毙的孤寡，无人守孝，被拉到了这里等待七日后埋葬。
寿伯跪在纸盆前，口中絮叨着：
“唉，老兄，临冬的时候你还喊我去地里拾谷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你就安心的去吧，人间活成个什么样都是有命数的，想我这辈子，年轻时也出外拼过，唉，年少无财，老来无亲，旁人调侃一句还不是只能说句看开了。”
像是感同身受，寿伯悲从心起。
他红着眼眶，抬手拍了拍面前的棺材板，声音颤抖中带着些许哭腔：
“老兄啊，你也别嫌这棺木皮薄，等我死了那天，兴许都轮不上这薄皮棺材，被破席一卷，这辈子啊，就算这么混过去咯。”
师弟刘元清闷头烧纸，似乎对此有些无所适从。
天空吹来劲风。
纸幡被吹得晃动不止，火盆中的灰烬飞扬四起，叫寿伯与师弟刘元清眼睛几乎难以睁开，纷纷抬袖遮面。
下山的陆远与寅三娘在风声中，安稳地飘落在地，狂乱劲风也随之迅速消散而去。
“师兄？”
侧着身子的刘元清，才勉强睁眼，便一眼见到了陆远两人。
“你们怎么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
“呃……全靠这位”陆远看了看身旁虎妖，迅速便编好了瞎话：“这位寅三娘，她是江湖中人，飞檐走壁什么的你应该知道吧。”
“侠客么，山上的虎妖和山贼想必都被灭了吧，又是大师，又是侠客的，一定手到擒来。”
看着寅三娘的模样，刘元清的眼中满是憧憬，他可是最喜欢听侠客这类说书桥段的。
看着作死的师弟，陆远心中七上八下，偷偷瞄了眼寅三娘，却见她面色如常，仿佛虎妖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够了师弟！闲话少说，你休息好了没？”
“我睡了一天了都，刚醒不大一会，才吃过饭也睡不着，便出来帮帮寿伯。”
陆远点点头，从怀中掏出符纸，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八字：“那具行尸被我遗落山上了，你去村口摇铃，给它引引路，免得被村民撞到出事。”
“这也能忘……师兄你可真会给我找活计。”刘元清不情不愿的接过符纸。
走前借着转头的机会，再次扫了眼寅三娘的模样，刘元清耳根不由得一红。
他发誓，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那好看的眼睛映着摇曳火光，简直要把自己的魂给勾走，心中为普通的自己叹息着，谁会看上一个赶尸匠呢。
刘元清快步走去厢房，拿起法铃，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陆远收回目光，看向背着身子的寿伯：“寿伯？你还好吧。”
“唔，不妨事，不妨事的。”
寿伯揉抹几下眼睛，迅速整平了衣衫，这才转过身来。
“刚被风沙迷了眼，人老了，反应也慢了，倒是你们，居然这么快就赶了回来，真是件大喜事啊，村里那些人也都回来了吧。”
“……寿伯。”陆远面色纠结了番，最终转过话题，含混道：“你这里还有吃食吗？”
“有的，有的，你们两个等我一下，灶台还有半只鸡，饼子是管够的。”
寿伯再次向火盆丢了几叠纸钱，撑着膝盖直起身，向破旧屋中走去。
看着火盆里那纸钱迅速燃烧。
陆远弯下腰，再次为这可怜逝者向里填了些纸钱，随后，毫无顾忌地顺势坐在温暖火盆旁。
“你认识这里面的死人？”看着他的动作，寅三娘目光中露出许好奇。
“不认识，我只是个赶尸的，对于这个村子，也只是个匆匆过客罢了。”
寅三娘也侧坐在了火盆旁，火光在她半张面孔上摇曳：“百十年了，这个村子我曾不止一次在山中远远眺望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村子没变，可人想必早已物是人非了，幼儿生，少年壮，中年渐衰，老人逝去……”陆远仰起头，看着头顶那片亘古不变的星空，心中怅然。“人生苦短，与这棺前燃纸何其相似，火光始亮，便要开始化作灰烬尘埃，消散世间了。”
“为何呆愣在那，还不快随我下山？”
“……”陆远措辞半天，这才犹豫地回道：“山下尽剩些孤寡老人，体臭肉柴，倒还不如在这将就一下。”
“你说这些尸体？”
寅三娘微昂起头，似乎对于陆远的话十分不屑：“哼，我亦随师傅学过俗世礼法。”
“若在山中修炼时，猎食饱腹合乎天道本理，如今既然决定入世，就应当守礼循道，尊重逝者之躯，你连这都不懂么，真是个没跟脚的粗汉。”
“更何况如今下山，哪里还需茹毛饮血，自然是享受人间吃食当紧。”
听完这番话，陆远目瞪口呆了半晌。
虽然不知道那苦行僧都教了她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但目前来看，这母老虎不止说话像旧时代的人，似乎还挺信奉那些的。
不过，恐怕等她到了外界……
陆远暗暗摇了摇头。
如今的世道越来越乱，东周国都早就被铁蹄踏平了。
时事动荡，人心妥测下，哪有谁还管它理不理的，一有危险苗头，都是想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给对方一刀狠的再说。
这妖物，待日后性情恶变，恐怕是要成大患的，在那之前自己一定得找到办法，从她手上逃离。
像是想起了什么，陆远侧目看向不远处那遍地尸身。
“日头才落山，现在走的话，应该能在午夜前回到陈家村，你且等我一下。”
在寅三娘诧异的目光中，陆远一路小跑，跑到了鲁大师的身前。
然后……居然摸起了尸！
陆远从无头尸的怀中掏出染血的纸册，这纸摸起来甚是温润，而且居然没有被血浸透，借着月光辨认封皮文字。
“这字好生奇怪，看起来像是西越千寨那边的古老文字。”
这难道就是这位鲁大师所修炼的仙法么？不对，他之前所用都是些符箓之术，这应该是他私练的秘法之类的存在。
能被揣在怀中随身携带，想必应是他所珍视的好东西，陆远目光闪露兴奋之色，虽然现在还看不懂，但手下仍隐蔽地将其迅速塞进自己怀中。
他还想再往下掏掏，看布囊之类的还藏着什么好玩意，却突然被寅三娘捉住后领。
“还在这死人身上磨蹭甚么！”
不由陆远分说，等不及的她忽地腾空跃起，踩在高树枝杈，携着风哨向山下掠去。
岭前庙前，惟剩风声冷寂。
许久，角落处有群蛇蔓延而出，仇恨目光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窸窸窣窣声中，纷纷向清茅山西岭外方向的青蛊寨爬去。
下山的陆远强忍住灌入嘴中的冷风。
寅三娘的速度超出他的反应，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自己遗落的行尸，入夜的冷风便不断扑在脸上。
陆远挣扎道：“我说，你都筑丹化形了，咱们就不能腾云驾雾回去吗？”
“腾云驾雾？那等神通法门，就连师傅都无资格习得，你当是山中野兔随手可得？能御风借力行于半空还挑剔甚么！”
寅三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英气的姣好面容，与剑眉下的星目，皆叫陆远在心中直叹，这女人要不是个虎妖就好了。
月向西移，繁星四起。
看着陈家村的轮廓，陆远突然觉得，这陈家村是不是多少有点克自己了？
义庄中，师弟正帮着寿伯在个棺前烧纸。
看纸幡样子，应是邻村暴毙的孤寡，无人守孝，被拉到了这里等待七日后埋葬。
寿伯跪在纸盆前，口中絮叨着：
“唉，老兄，临冬的时候你还喊我去地里拾谷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你就安心的去吧，人间活成个什么样都是有命数的，想我这辈子，年轻时也出外拼过，唉，年少无财，老来无亲，旁人调侃一句还不是只能说句看开了。”
像是感同身受，寿伯悲从心起。
他红着眼眶，抬手拍了拍面前的棺材板，声音颤抖中带着些许哭腔：
“老兄啊，你也别嫌这棺木皮薄，等我死了那天，兴许都轮不上这薄皮棺材，被破席一卷，这辈子啊，就算这么混过去咯。”
师弟刘元清闷头烧纸，似乎对此有些无所适从。
天空吹来劲风。
纸幡被吹得晃动不止，火盆中的灰烬飞扬四起，叫寿伯与师弟刘元清眼睛几乎难以睁开，纷纷抬袖遮面。
下山的陆远与寅三娘在风声中，安稳地飘落在地，狂乱劲风也随之迅速消散而去。
“师兄？”
侧着身子的刘元清，才勉强睁眼，便一眼见到了陆远两人。
“你们怎么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
“呃……全靠这位”陆远看了看身旁虎妖，迅速便编好了瞎话：“这位寅三娘，她是江湖中人，飞檐走壁什么的你应该知道吧。”
“侠客么，山上的虎妖和山贼想必都被灭了吧，又是大师，又是侠客的，一定手到擒来。”
看着寅三娘的模样，刘元清的眼中满是憧憬，他可是最喜欢听侠客这类说书桥段的。
看着作死的师弟，陆远心中七上八下，偷偷瞄了眼寅三娘，却见她面色如常，仿佛虎妖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够了师弟！闲话少说，你休息好了没？”
“我睡了一天了都，刚醒不大一会，才吃过饭也睡不着，便出来帮帮寿伯。”
陆远点点头，从怀中掏出符纸，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八字：“那具行尸被我遗落山上了，你去村口摇铃，给它引引路，免得被村民撞到出事。”
“这也能忘……师兄你可真会给我找活计。”刘元清不情不愿的接过符纸。
走前借着转头的机会，再次扫了眼寅三娘的模样，刘元清耳根不由得一红。
他发誓，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那好看的眼睛映着摇曳火光，简直要把自己的魂给勾走，心中为普通的自己叹息着，谁会看上一个赶尸匠呢。
刘元清快步走去厢房，拿起法铃，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陆远收回目光，看向背着身子的寿伯：“寿伯？你还好吧。”
“唔，不妨事，不妨事的。”
寿伯揉抹几下眼睛，迅速整平了衣衫，这才转过身来。
“刚被风沙迷了眼，人老了，反应也慢了，倒是你们，居然这么快就赶了回来，真是件大喜事啊，村里那些人也都回来了吧。”
“……寿伯。”陆远面色纠结了番，最终转过话题，含混道：“你这里还有吃食吗？”
“有的，有的，你们两个等我一下，灶台还有半只鸡，饼子是管够的。”
寿伯再次向火盆丢了几叠纸钱，撑着膝盖直起身，向破旧屋中走去。
看着火盆里那纸钱迅速燃烧。
陆远弯下腰，再次为这可怜逝者向里填了些纸钱，随后，毫无顾忌地顺势坐在温暖火盆旁。
“你认识这里面的死人？”看着他的动作，寅三娘目光中露出许好奇。
“不认识，我只是个赶尸的，对于这个村子，也只是个匆匆过客罢了。”
寅三娘也侧坐在了火盆旁，火光在她半张面孔上摇曳：“百十年了，这个村子我曾不止一次在山中远远眺望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村子没变，可人想必早已物是人非了，幼儿生，少年壮，中年渐衰，老人逝去……”陆远仰起头，看着头顶那片亘古不变的星空，心中怅然。“人生苦短，与这棺前燃纸何其相似，火光始亮，便要开始化作灰烬尘埃，消散世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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